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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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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是明光元年的春天回来的。
在越京的最边缘处,清河入口,有一座山,号称宝山。此山高大无比,将冬日寒风隔挡在外,让天越城不见春秋变换,唯有在宝山脚下,四季如常。
长乐把之前说的温泉庄子给了婠婠,后来冬天的时候,一听说宝山落雪了,婠婠就喜滋滋地过去赏雪泡温泉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年已经过了,年号变换,如今已经是明光元年了。
大抵是皇帝真的对这个女儿十分满意放心,亲自改了这个年号,平日里大小事务都会叫帝姬过手。婠婠听说连过年时祭祀宗庙和祈福都是帝姬代皇帝执行,举国上下都对储君身份有了真切的认知。
城中的气象很有些不一样,进城时城门的守卫多了些,本来贴在城墙内外的布告贴在了中间甬道,排队入城时就能看见上面大盗的通缉画像,还有科考农事各种信息。城内有捕快带刀巡街,摊贩的位置好像更规矩了。有个读书人一路都走在婠婠前头,很兴奋地在跟友人谈论春闱的事和新法令。
家里倒没什么变化,不过清词不在,丫鬟说是打哪儿来了个名角儿今日要登台,清词一早就去守着了。婠婠听罢摆手,吩咐她熬个鸡汤,然后扶着自己在马车里颠了十来天的身子进闺房美美地睡了一觉。待到下午她爬起来时,眼饧骨软,看世界都是模糊带着光圈,重影飘荡的。
虚幻感让她有一刹分不清前世今生,倚着床栏看门外阳光隔着雕花纱窗透进来,勾勒出斑驳的影纹。她隔空伸手捞了捞,打了个哈欠,在暖日清风里逐渐醒神。小丫鬟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见她出来立即进厨房端上来一大盆鸡汤,汤味鲜美,里面鸡肉也炖得软软烂烂,婠婠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清词不知道何时回来了,面色粉白笑容明媚,鬓边还簪了几朵白蕊的小红花。她牵起婠婠细细打量一通,笑道:“我觉着娘子像是瘦了,不过也长高了。”
“我觉着清词你长白了,更加好看了!”婠婠甜甜地给清词夸回去。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吹捧,吹得各自面上心上都无比舒坦。半晌,清词坐下,指了指公主府的方向道:“殿下交代,让你回来了过去一趟。待会儿我去递个帖子?”
“行。公主府还在呐?”
“留着的,殿下偶尔会在府中歇一歇,多半还是住在宫里。”
“噢。我离开京都的这段日子,家里,城中,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啊?”婠婠歪去了秋千上,一头秀发从肩头滑下来,惹得清词满脸羡慕,边整理还边说:“头发真多~等以后大家都老了,人群里,你就是个头发最茂密的老太太,我跟你一起出门就得戴帽遮丑了。”
“嘿嘿,我这个应该属于天赋异禀,羡慕不来的。你这头发再多养养,也能挽救回来的,要不要我给你写个养发方子?”
“不要!”清词立即摆手,露出一个略有些古怪和兴奋的笑来,“安远医馆近来新来了个年轻大夫,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可爱死了!我要去找他开方子!”
婠婠挑眉,问道:“年轻大夫啊,他多大?”
“刚刚十九,比我还小一岁。”清词不假思索就答道。婠婠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说:“这么年轻就坐诊,可见医术了得啊。不知道他成家了没?”
“没……”清词不假思索答道,一个字刚出口,她忽然就对上了婠婠不加掩饰的揶揄眼神,声音立即止了。清词笑容一收,恶狠狠道:“好啊,你套我话!看我今天不让你长点教训!”说完她双手一伸,对婠婠腋下颈下到处挠痒痒,婠婠手没她长,人也比不上练武之人灵活,被挠得打滚,笑到眼泪汪汪衣发俱凌乱才被放过。
春天的阳光过分轻柔,覆身便生暖意,久晒也不难受。婠婠懒了一会儿,决定起来洗头。
清词把她按下,让小丫鬟烧水,自己去摘兰叶香草,亲自给她洗头。等洗头的时候,清词就跟她闲聊城中的新鲜事。
“陈家和李家你记得吗?天下皆知的冤家对头,他们定亲了!”
有点耳熟。婠婠想了想,惊得差点儿坐起来。“你说的那两家?从小到大,冤家路窄?”
“对。”清词点点头,给她头发上浇水。
婠婠嗷地一声扭头,精神抖擞问道:“月老莫不是睡糊涂了吧?你仔细跟我说说,谁跟谁,怎么结的亲?”
清词把她脑袋按回去,笑嘻嘻回答:“李家的三娘,跟陈家的二郎。听说是李三娘的马在山上被毒虫蛰了乱跑,冲着悬崖就去!陈二郎在紧要关头把人家娘子从疯马背上抢下来,落地的时候手都摔脱臼了,还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一大圈。这过程实在惊心动魄,小娘子当场就抱着他哭了片刻,一颗心就绑到那郎君身上了!”
“当时季璎郡主就在他们后面不远,说是两边各自打道回府的时候,陈二郎一直偷偷回看李家的方向,瞧着眼神不简单呢!”
“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那事情什么时候办定下来了吗?他们两家的大人没闹?”
清词想起来就忍不住别过头笑了一场,“两家婚事定下来之前一起来明月楼吃过饭,脸色一个赛一个的深沉严肃,坐一起可真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婠婠忍不住也笑了,问:“那亲事定的什么时候?”
“定了秋天,到时候若是合宜,咱们还能混张请柬去吃酒。对了,忘忧阁老阁主退了,现在是他的独女掌事,我打边上路过,那酒味儿都比往年更香!还有,城里多开了几家首饰铺子,有一家是北疆来的,精致还别有风情,待会儿把马牵上,咱们把天越城逛个遍。”
婠婠打了个哈欠,“好!那你快点儿,咱们还能多逛会儿~”
“嘿,好好好,我快点儿!”
磨蹭到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先去忘忧阁打了酒,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掌柜也不差,一月上一种新酒,味道皆是不凡。
“这掌柜娘子生得虽不扎眼,却韵味十足,像个酒仙人~”
婠婠偷偷跟清词咬耳朵,清词更不要脸一点。开口道:“我要是个汉子我都想娶她了,又漂亮又能干!”
婠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沉思片刻:“我若是个男子,我定要娶了我这个女子。”
清词同她对视一眼,心下怪乱。两人闭口上马走了。
婠婠想找丹青问问,能不能把她变成男子送回去,跟那时的自己成亲啊?她不指望这个人世,她想自己去成全自己。
清词想,我若是个男子,要娶我这个女子吗?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比如遇上蛇了自己兴奋地抓了炖汤,中毒了嘴里咬个东西就自己利落地放血甚至割除腐肉……她最后发现,不愿意……
她自己,全然不想娶自己这样的女子。想到这里她捂了捂脸,感觉到了一丝绝望。本来逛街还想顺便去趟医馆的,现在也没心思了。
婠婠勒马,“天气这样好,别逛了,咱们找个地儿坐着喝酒吧?”
“好啊。”
三月的空气里浮动着花香。
岸边种了许多树,桃林柳岸,明艳照眼。小舟悠悠地飘在水面,间或还有花瓣从映着蓝天的碧水上漂过。婠婠举着酒樽,小口小口啜了好久。
小舟从桥下过,青苔,石壁,还有爬虫和细花,次第从眼前飘过。
路人在岸上说话,不知是哪家少女声音极娇,还有红楼上歌女在弹唱,声音传到水上已经飘渺。
再飘着飘着,婠婠听到了捣衣声。她爬起来一看,小舟飘过了繁华城市,水边几家妇人娘子在洗衣,孩童在道上放风筝,跑来跑去高兴极了。
她转头去看清词,想问问这是到哪儿了,却见清词呆呆地看着岸边某处神游。
“怎么了,想啥呢?”婠婠拍了拍清词,翻出一包糖果子咔咔地吃起来。清词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下巴往岸上点了点,“看那边。”
那边?那边放风筝的孩子撞到了一个青衣郎君,疼得龇牙咧嘴,郎君蹲下来放下东西,给小孩检查之后又说了几句话,两方别过。
那郎君手里的箱子,像是大夫出诊用的。
清词认真道:“你觉得,我同他般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