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22、你可真像我妹妹

　　回家后婠婠问起长乐，清词咬着松子糖傻乎乎地看着她。“娘子有事要找公主？我可以找我姐姐传话。”

　　婠婠摇摇头，从她手里捻了一颗糖放嘴里，香，甜，就是粘牙得很。她捂着脸跟糖做斗争，清词坐在旁边也捂着牙一脸奋斗的模样，好半天，一粒糖终于咬完了。

　　两个娘子相互一望，都觉得脸酸。婠婠问：“这糖谁家的？我以后要避着这家买。”

　　“杏花春雨楼卖的，说看谁碍眼就请谁吃这个糖。”

　　“嗯……呼……那，有空的话，找她出来见一面吧。”婠婠忽然道，说完揉着脸走了。

　　这一面见到时已经在十多天后了。侍从来下帖子时说：八月十三，公主殿下邀好友一相聚。

　　那天接帖子时天下着大雨，后来八月十三去赴约时，天也下着大雨。

　　天越城秋来雨水多，下雨时天也会凉一点。天色阴沉到厚重，雨滴碎在马车顶棚上却清脆还略带回响，噪得人昏昏欲睡。不知马车摇晃了多久，清词忽然轻敲车壁唤婠婠，她毫无反应，直到被人用一件斗篷包起来才赶紧往外推开，“干嘛呢？”

　　“嘻嘻，我刚想抱你下来呢。”清词把斗篷往她身上一罩，哄孩子似的，“我们到了，娘子快下来吧。”

　　婠婠打了个大哈欠，泪眼汪汪跟她下了马车。

　　这是在城郊的山庄里，地势不高，能看到四面青山。远山飘着袅袅烟岚，在雨中优雅又娴静。清词撑开伞笑看着她，牵她进门。

　　婠婠把右手给她牵，左手去摸伞上绘的鱼戏莲叶的图案，她摸摸小锦鲤，问有没有被雨砸疼。

　　“噗……”

　　两声笑同时响起来。

　　婠婠瞪了眼笑得发颤的清词，又去看另一个笑的人。只见门内花藤如瀑的行道下，立了个朗眉星目的美男子，笑起来俊美至极，如春暖花开，桃花盛歌。

　　是上次那个不省油的灯，百里大将军！不过上次是人家带她回来的，不能失礼。婠婠假装没听见他的笑声走了过去。

　　山庄的用料颜色很深，被雨一淋更是像墨一样厚重。小娘子白嫩嫩俏生生地从门口走来，不动声色，但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大概是因为生得白。百里策等她走近了，低头招呼道：“小娘子，你也来做客啊～”

　　“是啊。真巧，郎君你也是客人。”婠婠同他行礼，“小女子月婠婠，多谢郎君上次领路。”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百里策眯眼一笑，“月弯弯……小丫头你名字真可爱。”

　　“不是明月弯弯，是体态，品德美好那个婠。”

　　“噢……那也很可爱，月亮美人。这是你娘取的名字？她不怕你美好成十五的月亮吗？”

　　十五的月亮圆又圆……噗，清词撑伞的手抖了抖，觉得婠婠心里可能有点想打人。

　　婠婠笑容恬淡地跟百里策同行。走过覆花行道，绕过二三回廊，才到了宴会的大厅，远远就能听到悦耳动听的钟磬之音，越走近，就越能听清里面欢笑吵闹的声音，婠婠有点迟疑，止住了脚步。

　　百里策同她并肩而行，立即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回身问：“怎么了？”

　　“不想进去。”话音未落就被清词扯了扯袖子，示意别太直接。百里策目光敏锐，便看向了清词，清词道：“将军莫误会，我们娘子性子独，不大爱与人打交道，这是有点怕生呢。”她说完又眼神暗示婠婠，但婠婠摇了摇头。

　　“我就是不爱与人打交道，像现在我说句话还得你来替我解释，免得被人误会，这样我觉得很烦。一言一行都得顾忌着旁人，顾忌着关系，顾忌着后果，很烦。”

　　“哈……小小年纪心思忒重。”百里策笑道，想伸手揉揉她脑袋，但又觉得逾矩。“你可真像我妹妹啊。”他喃喃道，婠婠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斗篷暖和吗？暖和的话带你去那边坐坐，等下再进去。”

　　“好啊。”婠婠乖巧一笑，让清词把斗篷给她重新绑紧，然后把清词送到屋檐下，自己跟着百里策走了。

　　雨势已经缓了一些，走过那些花柳红叶的庭院，两人停在了一个绿意盎然的小楼边。进了楼里，因这边僻静，只留了一个下人，见他们来便赶紧烧炉煮茶。楼后临山，一山翠竹，山上的雨水汇成溪淙淙流下，间或还有鸟儿扑翅的声音。

　　捧着热茶，婠婠整个人都松懈了几分，探寻道：“郎君对这边很熟悉？”

　　“以前来玩儿过几次。”百里策拨弄炭火，随意回答。“以前没见过你，你跟长乐怎么认识的？”

　　“她有一次晕倒在我家，我给她熬了两碗药汤祛毒。后来她来给药钱，来来往往，就熟悉了。”

　　“你懂医术？”百里策这下子笑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长乐她从小就怕喝药，怕苦，但是她喝完药宫女就会说‘公主真厉害！’。所以，她每次都会装作一点都不怕的样子，非常主动的捏着鼻子喝药，就想听人家夸她。但其实等人一走她就觉苦着脸找我妹妹要糖，可爱得不得了。”

　　“一点都看不出来啊，她现在总是那种……很，稳重的表情！”婠婠回忆道，“而且她这些年受过好多伤，吃过好多苦，尤其是战场上留下那些疤痕，看着就疼。”

　　“唉……”百里策叹了口气。“战场上那么危险，伤口能愈合就很幸运了。”

　　“听她说，战场上她连死人都背过。”

　　“不仅是死人，有时候情势危急，割了战友的头就带回去了。不然的话，留下的尸体会被践踏成泥，雨水一冲就没了，捡都捡不回来。”

　　“那，你们会怕吗？”

　　百里策手上一顿，瞥见婠婠捧着茶，眉目都仿佛被茶烟濡湿了。

　　但其实想落泪的人不是她。

　　“战场上无非就是死与活，怕不怕其实都没什么感觉。往往离开战场时，才会感觉到人间的可怕。”

　　婠婠想问的是战败，他却回答的是生死。想了想，婠婠换了个轻松姿势为两人续茶，直接问道：“我观前朝历史，每逢战败便会割土奉金，甚至公主和亲。如今南北安定，东方靠海，西域不足为患，该是不会出现这种事吧？”

　　长乐大喜之时聊这些，是有些失礼的。百里策摇摇头：“如今南北之国，并没有与殿下身份相当，年龄相仿之人。而且帝姬乃国储，纵有联姻，也是娶进来！”

　　“那便很好，我看完史书做噩梦哩。”婠婠笑了笑，“南国那边，我梦到他们的小皇子做了皇帝，要求娶公主殿下，最后两边闹得不可开交。咱们公主芳华正好，四海列国皆有美名，若久不议婚，难免有心之辈会做点文章，将军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对啊。百里策失笑，抬眸，那双桃花眼动人，却未动情。婠婠在对面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等着他说一声是。他敲了敲几案，无奈道：“小丫头，你给谁当的说客呢？”

　　婠婠一脸无辜道：“没有啊！我就是看这位哥哥年轻英俊名震八方，实在与皇夫之位般配得很！”

　　话音方落，她挨了百里策一个弹指。

　　楼外的雨声微了，竹林风波涌动，翠色几乎要淌进这小楼来。

　　“走吧，雨要停了，宴也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