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央》抖腿抖得地都颤

2、Section 2

　　时间的流逝缓慢而执拗，但不会停。各色装饰的马车拉着银锭和货物，也有不挂红彩的素纹马车拉着棉絮，到处打听缺货的纺织店；逢节敲鱼皮鼓、挂鱼皮符，吃鱼香糕……好不热闹！如果不刻意去注意，这座边缘小城里的许许多多，就会像水一样流过去，不理朝夕。

　　但是，就像一位智者说的一样，每样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意义，海晴看看路边的石头，杂草，还有远方河流尽头处的夕阳，默默地同意了一下这句话。“细数的话当然是能说出来它们的意义，有的会有很多不同的意义……可又何必呢。”

　　海晴的确想要，并且正在过着这种生活。他在目睹一个生命值为零的人在不远处跳河后，捡起他钉在岸边的纸：不去拥有，便不怕失去。

　　拥有是可以，不去珍视，便也不怕失去什么。废车轮可以轻易丢弃在这里，海豹玩偶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扔掉，但他仍然收集着，收集着别人像那样轻而易举丢弃的、而后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的心仿佛静止了，也许在白叔的葬礼上，也许更早些。

　　那天白叔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窗边还放了新采来的牛蒡花。海晴问他：今天是婶子生日吗？他回答，不是的，是有一个重要的朋友要来。

　　“海晴如果在她离开之前都不要让她发现，叔给你蒲棒！又大又毛乎的蒲棒！”镇上的小孩子都爱玩蒲棒，水越深处蒲棒长得越旺，但是只有大人撑船才能进去。白叔到河里捕鱼时，会忙里偷闲摘上两根给海晴带回去。
　　“躲猫猫吗？”
　　“是呢是呢！”
　　“好！”海晴一骨碌钻到桌布底下，并把四角向下拉到地面，“白叔，能不能看到我？”
　　“哎呀呀，一点看不到呢！马上人就来了，记得别出声噢。”

　　海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从缝隙中看到镜子的反射，他知道里屋发生的一切——那个一直温暖的屋子，此时此刻却充斥着陌生女人的喘息……
　　如此出格的欲望，吞噬了海晴对这个男人，甚至对这个家庭所寄予的希望。他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躲在院子里。

　　海晴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对婚姻没什么认识，何况婶子待他不好，他不过是个捡来的野孩子，和这个家庭并无干戈。但海晴有一种领地被入侵的感觉，白叔没有给那个女人上好的蒲棒，但是看她那么开心，似乎得到了什么更好的东西。

　　可他是才是白叔名义上的孩子，现在如果不站出来承认些什么，过去的一天天似乎会被轻易地否决。
　　而他已经站出来了，站在那女人的眼皮底下，兀自和刺鼻的脂粉味做着无谓的抵抗。

　　“噢哟，你是白哥收养的孩子吧，不准告诉那个老妖婆子说我来过，不然宰了你！”笑着。那女人颈上的宝石项链晃得他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只得目送那宝石项链的拥有者离开庭院，那夸耀般的步伐像是舞蹈，也是“胜利”后摆出的丑恶姿态。

　　海晴明知那个女人不会对他怎样，即便他告诉婶子；更何况他和婶子并不会有交流事情的机会。但是，“宰了你”这句话中透露的恶意真真切切地刺中了他的心，心脏的律动像是踩空了一阶楼梯。

　　“每个人都会死亡”这样一个笃定的事实一直以来被人刻意藏在某个角落，刻意被回避去分析感受，但它依旧安静地存在，带着令人不适的温度。而此刻却被猝不及防地拎到眼前，一瞬间滚烫。海晴心口发麻，眼神涣散地看着已经关闭的庭院的门。

　　海晴的左手握住右臂，皮肤表层的温度没有任何变化，但内里却像是开裂般的炽热，像是突然按下了某个开关。

　　随后白叔出来了：“呶！两个大蒲棒，上午下河就给你采好啦！”
　　他笑着。海晴从他手中接过蒲棒，仔细地盯着，想在蒲棒密密麻麻的绒毛外壳上寻出点什么线索或解答。那时他才五岁，能说出来的词语很少，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发生的事。

　　回想之前的日子，白叔笑着跟海晴告别，下到船里；白叔给海晴采的蒲棒，毛毛都已经掉了；笑着摸摸头，也似乎失去了些许温度……而现在想来，这似乎是蓄谋已久。
　　伪善是最强大的邪恶，它会让一直以来的受害者于心不忍，而施害者却有了可以抗衡的资本与武器。

　　白叔去送那女人回家，院子里便只剩海晴自己。海晴反复地照镜子，可他的额头上依旧没有和常人一样的“生命槽”。当然，海晴是看不见自己的本来面貌的，镜中的像永远是正立等大的虚像。海晴很喜欢偷听的物理课上这样讲。连实像都不是，何谈“看见自己”了。

　　没错，任何人的一生中，都无法亲眼看到自己的样子。
　　可悲呢。湖水、镜子，都只能满足下好奇心，和真实的自己，又差了些什么呢……

　　第二天他听说了那个女人死亡的消息。
　　第三天他参加了白叔的葬礼。

　　他没有哭。是什么时候起，他忘记了别人对自己所有的好，心中只剩下厌恶与仇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