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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刀泯恩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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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扑哧扑哧,扑扑~”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窗台上停下了一只灰色的鸽子,乖顺地站立在那儿,不时啄弄着棕灰色的细脚爪。
吴玉衡熟练地取下信条,拆开一看,上面赫然是两行细细的墨色小字,她看完之后不禁皱起了眉,既疑惑又忧虑,心乱如麻。
因她心中忧着许多事,晚饭也吃不下几口,到末喝了两口热姜汤作罢。待侍女撤下羹筷之后,她又独自去了地牢。
地牢里阴暗潮湿,霉变腐败的稻草弥漫出死亡的味道,一股阴气森森刺骨,吴玉衡加了一件玄色披风也抵不住这阴冷,猝不及地哆嗦了一下。
她的步子很轻,但在这没有生气的牢房里仍是突兀,回音更显得格外阴森。
“你啊,大可不必如此苟活。”
她的声线极为冷清,此时却带着一丝嘲讽般的冷哼。
黑暗中没有动静,她的话像是沉入深潭的石头,没有任何回应。
吴玉衡耐心地等待回答,却没有久久动静,有些不满,于是从袖袋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吹亮了火星。
潮气有些重,火折子火红的蕊迅速灰暗了下去,吴玉衡趁着还没熄火,赶忙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
灯芯也有些潮气,烧得不旺,还生出些黑烟来,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吴玉衡淡薄的笑意拉长,显得诡异阴森。她凝着眸往牢房里看,却没有见着人影,于是上前了一步,更加靠近了门,想要看得更真切。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踝,尖锐不平的指甲掐入她脚上的皮肉,吐词不清的嘴只能不停地发出“咯咯”的轻笑。
吴玉衡猛一心惊,本能地后退逃离,但不过半步她便安定了下来,她蹲下身,凑近地上趴在地上的人。
只见这人一头乱发糊面,看不清长相,他的手掌和脚掌皆被铁链刺穿,黑色的血痂将血肉与铁链结成一体,双腿经脉尽断,无力地拖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抖个不停。
这本来是一副极尽可怜的样子,然而吴玉衡却生不出一丝怜意。
她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拨开他挡住脸的枯发,微凉的食指抬起他的下巴,嘴角含着逗弄般的微笑,轻轻说道:“想不到你除了享乐,还喜欢装神弄鬼啊。不着急,来日方长。我怕你寂寞,蝎子、蜘蛛、蜈蚣,你喜欢哪种?我送与你做个伴,可好?”
明明是恨毒的诅咒,声音却格外轻柔。字字清晰入耳,那人却连头都没抬,这让吴玉衡没了心情。
“呵,当初你挑我经脉,散我内力,那时候我就想,只要你没能杀死我,总有一天,我要将千般的折磨连本带利尽数还予你!我要让毒虫啮噬你的骨肉,让毒蛇吮食你的骨髓!让你余生的日日夜夜都胆战心惊,不得安宁!”
吴玉衡眼底窜动出一抹狠厉,手在他的额头上打了个转儿,冰凉的指骨一路划过他的脸庞,她感觉到了他皮肤传来的微微颤栗。
吴玉衡猛地揪起一大把蓬乱的头发,迫使这人负痛抬头。“元让!但是我没有像你折磨我一样折磨你,你可知道为何?哈... ...想必你也知道,活下去已经很难了,你是什么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到底说来,你——不值得。”
吴玉衡见那原本细腻如脂的脸变得枯瘦干黄,深陷的眼在翕忽闪动,嘴唇干裂泛白一张一合,似乎有话想说,但也终没出声。
她不介意他的沉默,像是对着死物,毫无波澜地接着说道:“痛打落水狗之前,要做好被咬到血肉模糊的准备... ...”
她还记得这个人把她当成狗一般捉弄,可他没料到,她是条疯狗,迟早要咬人。
如今他却落得这幅下场,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似乎有一瞬间的温柔,可马上又被阴冷的笑意掩埋,倒真让人分辨不出来她是否有片刻的真情流露。
吴玉衡掰开他枯槁的手,拿出一个瓷做的小盒子,再次打量着他,冷冷地说道:“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解脱你。我说过,你... ...不必苟活。”
说罢,起身退了一步,挥手扇灭了唯一的光源。这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照进,连睁眼都没有丝毫的意义。
这黑暗和寂静,何曾相似。长久的灰暗生活,以前是,现在是,将来只怕也是。
在这没人看得见的黑暗里,吴玉衡觉得心里一揪,一片空荡,却抓不住什么情绪来填补长久以来的空白。
“看来你活不过我了... ...”是喃喃的自言自语,冷清又落寞,夹杂着几许叹息。“到底还是我赢了。”说到这里,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像是想到了和煦的春日般,闭上眼睛沉浸在黑暗里。
她们俩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有仇必报,想来竟是一丘之貉而已!吴玉衡心里一阵冷嘲,嫌恶地扔掉手上几缕拉扯断的枯发。
刚准备跨出门,她才听见黑暗中传来阵阵克制的呼吸声,声音像扑了灰一样的沙哑。
没有多一刻的停留,吴玉衡亲手将门关上,随着沉重的大门便“吱呀——”一声响,任何声音也不再能传得出去了,像是被隔绝的两个世界一般,不再有任何联系。
吴玉衡心里闷重,恍然间思绪纷飞,那记忆中的场景都是铁灰色的,像铁坨一样,一波一波撞击着大脑,带来阵阵的晕眩。
她拉下了脸,更显得阴沉。
她在合上的牢门口站了许久,直到狱吏上前提醒时,她才回过神,回头看着战战兢兢恭候着的狱吏,说道:“牢里有些冷清了。加一个水漏,十个数一滴水,日夜不断。”
元让,给你自己选择的机会,活着,继续在混沌中受折磨;死了,化作鬼魂,或许你就会知道你败给我的原因了。
“是,是!好的,属下立刻就去加上!”
狱吏直到她走后才敢大呼一口气,忍不住抹了抹额鬓,发现渗出了丝丝冷汗,心里一惊,心道:好歹只是个女子,为何总让人瘆得慌呢?牢里无声寂静却也还好,若是加上一台日夜不断滴水缓慢的的水漏,那可不得更显冷清可怖。
他又忍不住想,这牢里是什么人呢?最后他也不过是想些问题来烦恼自己消遣时光罢了,这些答案,又岂是他想的出来的?
吴玉衡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无法入睡,干脆起床,懒得去点蜡烛,干脆随着这漆黑的夜色算了,便披着大氅在案几前坐着,闭目养着神。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轻小的敲门声。
吴玉衡身子一直,回过神来,立刻警觉起来,紧抿双唇没有起身。
“城主... ...是我,不知你睡了没?”门外的声音故意压低,却难掩无奈和苦涩。
吴玉衡知道放走他不是个好决定,但终究于心不忍。
低头想了半晌,才去开了门,用着没有波澜起伏的语气生地说道:“你与佟某的事情我知道了,既然是他自作自受,你并无过错,不需道歉。不过... ...若想活命,今日以后,世上再无龙游此人,我亦不再见你。”
这话说来简单几句,却是极大的恩情,龙游心中震动,只觉得恩情深重,无以为报,又想到一切都因自己而起,更是愧疚。
可他又怎么能做那不仁不义之徒,独自苟活!待他安顿好一家老小,定然回来请罪。
救命之恩难用言语道断,他郑重地后退两步,重重叩了三个头。不再多说什么,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吴玉衡听见远去的脚步声,知道他一定会回来送死。可惜了自己这番好意注定无法圆满,不禁摇头叹息。
天刚明,吴玉衡就起床洗漱,早早地去了城内各部交接相关事项。吴城本是个小城,琐事却不少,此番交接起来,却是花了一整天的功夫,转眼又到了一天结束的时候了。
七月的傍晚,渐渐退了热,夜风带着凉意,侵入虚掩着的窗,安抚了在凉席上因闷热而辗转难眠的农人,这阵风如此善解人意,直教人喜爱到心底。
微光细碎,隐约可见城中最雄伟的建筑——吴家堡。吴家堡外种了一圈的梧桐树,夏日带来的雨水让城内的草木焕发出一年中最得意的风采,像是忠贞的卫士,不让外面那些欢声笑语传入一丝半点。
前任城主吴颢当家的时候,吴城才刚刚从战乱中脱身,吴颢人到中年却不减少年斗志,励精图治,带领吴城百姓重振产业,吴城才开始摆脱贫困落后的景象。只可惜这位城主好命不长,一场大病去世了。
吴颢去世时留下一嫡子,名叫吴玉修,一庶女名叫吴玉铭,另有一养女年岁最长,叫做吴玉衡。
原本该继任城主的吴玉修一心向武,拜入了铸剑宗门下,这城中事务自是一概不管;二姐吴玉铭美貌倾城,嫁入了帝王家,已是那枝头的金凤凰。推来推去,反倒是那养女吴玉衡继任了城主。
吴家堡的修缮历经数十载,这才有了今日的辉煌气派。
堡内七座高楼,呈北斗七星状排布。七楼落成,分别取名为天枢楼、天璇楼、天玑楼、天权楼、玉衡楼、开阳楼和瑶光楼。更巧的是当家的名字中正好有“吴玉衡”二字,于是玉衡楼自然就是她吴玉衡的居所了。
七座主楼里住着吴城的几位贵客,却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此时,几位客人都聚在了吴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