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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院锁清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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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凉秋,庭院中的海棠依旧独自妩媚地盛开,火红的花瓣带着生命最炽热的光华。可惜,盛极而衰,败相始现,柔风可以宠溺地让芳菲翩跹起舞,也可以转身残酷地把它们无情扫落,凄婉萎地。无香无痕,曾经的姹紫嫣红不过是浮生一梦。
我存在了私心,留下这本该在御花园争艳的海棠在这个素净的佛堂里的寂寥庭院中。我知道,它在那糜烂的花园里头注定不能傲视群芳的,无香海棠,所谓的别致也不过可以当君王的玩物片刻而已。
与其到最后在御花园落得个黯然凋零的下场,倒不如,在这陪陪我。与其佳人与花各自孤芳自赏,倒不如在一起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让对方见证我们都曾经有过这般醉人的风貌。又或者说,其实,除了它,我还剩下些什么。
又到了新人娇笑,旧人悲泣的时候。
又一届怀着一朝选在君王侧美梦的秀女进宫,又一群可笑的可怜人。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当年的我不也和她们一样的心情吗?信步到苑前的宫阶处坐下,手执已泛旧色的团扇随意地扇着,妄想扇走一点寂寞。这炎夏的暑气早已散去,只是我除了执起扇子静坐一下,又有什么还可以做的。凉风习习而来,翻起我脑海中那曾经最美好的逝水芳华的思潮。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有七八年了吧,及笄之年,玉颜清雅,一副娇羞儿女态一步步踏入深宫红墙内。进宫前娘的深宫如海,帝王无情的话语在我承宠在君王温柔的芙蓉帐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未经过宫廷洗礼的我,像一开始的其他人一样,以为君王是爱我的。
烛影摇红,细语缠绵,一声声“红墨”“红墨”……
既是宠幸的爱抚,也是催命的丧钟。
我仅有的一点点防御在开始的宠爱中彻底消失,它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见其他翻紫摇红的女子对我的嫉妒。那时候,他就是太阳,我以为他会一直庇护我温暖我。
不知何时秋风乍起,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早已厌了我,甚至忘了我吧。
我才恍然惊醒,那些所谓的姐妹,是恨我的,以至于不断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可笑的我还不知明理,傻乎乎地去哭去闹。
“娘娘”一声娇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只见清秀却又略显单薄的轻云细步往这儿走了过来。
“娘娘,夜深起风了,您还是早些入内安置吧。”
“不,长夜漫漫,还早着呢。”说罢停下摇动手中的扇子,然后,我又目光离散地沉默着。
“轻云,你怨我吗,跟着一个自请到静安堂为皇家祈福,再也不侍寝的妃子。或许,你还要跟着我老死在这座静谧的佛堂里头。”沉默过后,轻轻一叹,我转过身去带着一丝无奈地看着她。
只见轻云眼中闪过一丝的犹豫而后又微笑到:“主子,奴婢并不悔,请容奴婢越矩说些话儿。奴婢在这宫里头这么久,也见多了这里头不带血的刀光剑影的争斗。既然注定要老死宫中,与其作为那些嫔妃互相算计的棋子,倒不如陪在主子身边诚心礼佛,还要安全干净些。”
是吗,在我身边就安全了?可是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糜烂的宫廷里容颜渐衰。
可笑的我当时失宠后还没有看清,这帝王从来都是喜新厌旧,这宫廷,从来都是这般世态炎凉。哭闹过后,为了再引起他注意,与其他莺莺燕燕玩起争宠的把戏。我也彻底沦为这牢笼里头一只平凡的金丝鸟了,平凡地才骤然明白他不爱任何人,平凡地想死。
最终是不敢,舍不得,便累了。搬到这佛堂静看深宫繁华败落,一个个佳人空悲切,穷尽一生所有也换不来那高高在上的人的一个转身,一眼怜望。
是否如斯的我们都会在想,早知如此,当是宁当白丁妻,莫为宫廷妇。可惜,蓦然顿悟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一生早已经再也走不出这个碧瓦飞甍的深院。
突然,一阵异域的鼓乐随着晚风传入这静谧的院子,迷惑地看了看轻云,道:“这么晚了,终是有宴会也该结束了,怎么还有这乐声呢?”
“娘娘,您有所不知,这是天云宫的新主子呢。”她看我一样似乎别无异样又继续到,“听说是个西域来的,晚上的时候在月光下跳起舞来可有风情了,所以陛下就夜夜准了她这样了。”
等等,她说什么,天云宫?
“那容兰呢?”我终是记起了那个女子,不经抓住轻云的衣袖急切地问。
“她,她殁了。”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问这话时候的温度,可我又想知道答案。
“善妒,冲撞圣驾,还要那茗贵人也是,所以,后来看不开就——”
哈哈,哈哈,我真的很想大声笑出来,当日那个跟我义结金兰,然后设计让我背上善妒之名,害我差点丧命,住进代表后宫荣耀的天云宫的女子,竟然也这么不堪一击!原来,她们,比我走得还要早。
“墨儿,你看你的脸,这么好看,日后一定是最受陛下宠爱的。”
“杜冰儿,你可别瞧着自己父亲有点关系就这么欺负咱们,现在进了宫的都是住一起的,日后谁飞黄腾达还不知道呢。可当心日后墨儿站得比你高,看你还欺负她不!”
……
……
原来,她们都走了……
那我呢?!我还会在这活多久?这场宫廷的华丽盛宴,于我来说已不再相干,只有夜深时分的一滴恨泪证明着,我曾经爱过他,还有,那曾经最珍重的姐妹情谊。曾经认为,这爱会至死方休,现在,却只有恨,才会至死方休。曾经为了他参与了这宫墙内最不缺的争宠算计,也曾经,与她们共度悲喜,结果呢?
我常常想,我就这样毫无尊严地死吗,那时不敢,那现在呢。流年暗中偷换经久,我还是想死?或许这宫里头最容易的就是死了,死得激不起一点涟漪,得不到一丝同情。
值吗?
所以今天我依旧苟活着,百年身后呢?不过是被谥个尊号,葬入冷冰冰的妃陵中,与那个早已忘了我的男人不能生同衾,死同穴。
这一年的海棠红得绚烂,红得极致,红得像血,掩盖了它无香的缺陷。可惜我的一生再也不会像这样子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