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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七日为一·竹青琉璃璎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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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随着沈时齐和沈时蕤两位少爷前后都离了沈府,所道物是人非,皆是如此,这宽阔偌大沈府,如今除了妇人及下人们,全无了往日光景。
在这些时日里,府里面出嫁了两位小姐,这便是府里最热闹的喜事了,可这些对于沈府一处的人来说,却无任何喜意。
木榻上,静静地睡着一个曼妙女子。
“你说过要一直陪我的,璎珞。”记忆中软白馒头似的孩童缠着她,对她说道。似梦似真,忽而又望见满眼的黄沙飞舞,黄沙中的身影重重。
“不要!”璎珞惊恐地从睡梦中惊醒,摸着身下细腻的被单子,心里却纠成了一团。
她做梦了,她梦见了沈时蕤,战场上的黄沙层层掩盖在她的面前,她却看到了他,唯有他的背影,永远那样宽厚。
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在最后一刻,直直地倒下在这黄土之上,深深扎入他胸口的弓箭,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淋淋鲜血渗透了衣服,随着战甲的弧度,一滴,两滴,滴答没入地下。
“时蕤,我好想见你。你看现在,也没有人再给我盖上被子了,也只有你,只有你了。”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甚至自私地想,她是不是做错了,就算战火硝烟,生灵涂炭,那又与她何干,她本该与他在一起的。
恍惚间她吸尽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呼出来,不禁摸了摸嘴角,像是还能感受到他唇齿间的温热。
“为何又想起这些,既然已成现实,那也该让它过去了。”她不知道归期何时,但是她可以等,她便是一直等,也该等到他成为将军的一天。
窗外暖意融融,一树海棠花仍无花香,但禁不住树底下站立之人的风流诗意,浅色宽衣摆动不停,瘦削的身材被衣服所掩盖,漏出脖子上的白皙。
“璎珞,在想什么?”沈时烨放下手中的毛笔,笔尖上沾着白红二色的染料,像极了花瓣的明艳光彩。璎珞的原形自全府的人都知道之后,她便不再掩藏,一直以人形出现。
那些夫人和下人也待她极为客气,许是觉得她是神灵,便都想着让她能够给予祈愿,她不知作何解释,便也只能点头应了。
璎珞仍穿着那身淡青色薄衫,她眼见着那模样隽秀的男人专注地望着她,她便走近了去,低头掠过他手下的画作。
“自然是在看你了,这样一位俊美男子在这树底下作画,饶是画一只大胖猪,也是觉得好看的。”璎珞压下那股子担忧,扬着一丝微笑,微抬着脸取笑道。
沈时烨重新执笔,点缀着这幅水墨画中的海棠树,明明院子里的无花,他偏偏给它添上一抹花色,垂眼之处,挥洒着淡淡柔光。
“璎珞,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年过来,你愈来愈像我了。”沈时烨冷不防地说了一句,像是无意,又觉深意。
璎珞怔怔,不自觉地摸过那已经习惯带着笑意的唇角,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不将自己的难过、孤独显露无疑。说到底,她还是藏的不够深,一眼便被面前的男人看穿。
沈时烨见她不说话,便去勾画那最后几笔的海棠花色。脚上传来一阵寒意,随后他颤了身子,感受到从四肢八骸传来的热浪,一时间攻陷了他所有的意志。
那湿润的唇瞬间惨白,脑子里全是碎掉的景象。而突如其来的病征冲散了他头脑的思绪,手上的笔垂然落地。
耳边恍惚传来关切的话语,随后便像在烈火焚烧之中遇到了极冰极寒的物什,他不由抱紧了。
“沈时烨,你忍着,不要想那些东西,那不是真的。”璎珞被他压着腰间,一只手被他紧紧抓住,而沈时烨已经半倒在底下,那样狼狈地蜷缩在她小腿侧边,全然无了方才的素雅气质。
璎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痛苦的模样,在她进了这里,她才知道那三姨娘说的不是假话,只是她从未想过这般的热毒,竟然能让他这般折磨。
她随着他同样坐在了地上,她把身体偏向了他,一只手环过他的手臂,让他更大幅度地接触着她身上的清凉,那纯净之气抵压着热浪,沈时烨咬牙在她怀里哑声痛喊了几声,渐渐地也平静了身体。
额头的汗水还挂着,沈时烨睁开了眼,便是看到上方担忧着看他的璎珞,仔细看她,她仍是初见时模样,清冷如明玉,又少了明玉的温润。
好笑的是,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唯独她的模样,一成不变,如二八少女。
他疲惫地笑了声,从她身上起来,放开她冰冷柔软的手掌,忍住心中那股悸动。
“有时候我便觉得,你是上天派来给我救赎的那般。”他笑自己的妄想,自己已经忍受了十余年的折磨,那剩下的日子,也应该让他自我折磨完尽了。
他有过那股子希望,但他很快便砍断了,只因为那个已经不在这里的男人,却又一直存在她生活里的男人。
那边璎珞看着他暗下的双眼,对他说道:“你会好的。”
沈时烨压下口中那股子腥稠,淡淡地说道:“不会的。”
随后他不管璎珞挤着细眉的样子,他重新执起地上的笔,终究扬起了笑容,他说:“璎珞,有了这景,却没有人,不如我为你作画可好。”
璎珞只说了声好,便移了脚步在海棠树下歇脚,淡青色身影像是本该就在那一处的一般,全然和周围的景物融合在一起,沈时烨定定看了,便提笔作画。
显然沈时烨的画技不是极好的,但是他手下画着的璎珞,却抓住了她八分神韵,更多的清冷,少些的温婉。
一鼓作气,他手中的笔没有停顿,线条流畅地勾勒出少女的身子。脸上的线条清晰细腻,一双眉目含情。只是望着这一双眼睛,他觉得缺了些什么。
于是他看见画中盛开的海棠,他知道少了些什么了。海棠花落,留下一抹花影落在青衣少女的眼角,一瞬间,花草皆为画中女人的绝美韵味而失色。
但是这一幅画,是他画成,却也是他尽毁。他略显失望地看着画上女子本该美丽的面庞,却因他一时失手让她眼角的花印染上的墨水,这眼周围都成了淡红,他打心底里觉得可惜,又看了一眼树下已经闭上了眼的璎珞。
“不过是一副画罢了。”沈时烨卷起画作,虽然嘴上说着,可待他回去书房,却仔仔细细地把画裱好了,像是随意安放在书架之中。
......
这边的日子过得悠闲,可看去另外一边,荒凉的群山前,是威严冷肃的军营。
眼前是全然的青绿,面相丛林,男人站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时辰,明明是烈日照下来,但男人无所知觉,依旧是拉弓的姿势任由汗水流过眼睛,再从眼睛流下线条分明的下颌线。
额前的一缕头发掉下,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睛,手上拉弓,那弓线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皮肉,甚至能看到血迹,可是他又加紧了手上的用力。
树上的鸟儿飞出,碰触到了树植,几片叶子落下,沈时蕤抿紧了唇,眼睛眯紧,手上一瞬间地放松,弓箭直直地往落下的那几片树叶追去。
此时他才觉得手掌心被撕扯地钻心的疼,他抬握着自己的右手,上面的划痕一道一道,斑驳不忍再看,今日的新伤再溅出了鲜血,他看清了,便任由那手上流血,他只管上前去察看。
他捡起那弓箭,上面穿上了两片叶子,所说一箭两叶,这是随空落下凌乱的叶子,能打到,已经是难事,若一次打到了两片,这功力更是没有几个能做到。
沈时蕤便握着那箭良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另一只颤抖着的手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还不够……”沈时蕤放下那箭,眼中的坚毅更为耀眼。
秋日渐凉,随后便到了一年中最为重要的狩猎日,在这阵子,皇帝携群臣到这偏远的山林进行狩猎比赛。与其一起参加的自然还有沈将军和同在军营的沈家少爷们。
“据说明日皇帝来这里办的狩猎比赛,不仅是带了些我们平常都见不到的大官,还带了最受宠的公主来呢。”
穿着军中服的男人凑在一起讲着话,讨论着明日的狩猎比赛,也不知道是何盛大的场面。
“我们也没见过那金枝玉叶的公主,可算是能开了眼,万一给公主相中了,召我做了驸马,我可算是成了皇室之人了。”
“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这次带公主来,还不是想要在那些大臣的公子少爷里面挑选夫婿,就你,还是歇了那心思吧,也不瞧瞧自己那身份。”
男人被下了面子,很是不爽,于是看了一眼旁处一直不作声的沈时蕤,心中不屑。不过是有些本事,凭什么整日冷着脸,半句话也不说。
“他不就是沈家的少爷,也没见多威风。”
沈时蕤只当没听见,他清点着弓箭,也为明日的狩猎比赛做着准备,只仔细安好身上装备,走出帐子。
第二日,果然是准备了隆重的狩猎大赛,皇帝在前,身后拥护着众多皇家军和侍卫,还有那身后的女子,应是传言那才情皆具的娇美公主,只是她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脸,却增添了一抹神秘。
“好!今日便是狩猎比赛了,各位若是有自己本事的,统统都拿出来。”那穿着黑色金龙服的皇上从高头马上下来,身后的公主也被人扶着下马,随后皇上和公主便坐在矮坐上,跟着大臣才被允许落了坐,侍从们开始倒酒。
正中央坐着的皇帝饮下了一杯酒,对众人开口说道:“今日的狩猎比赛与往日的不同,如何为赢,全由玉儿说了算。”
那玉儿说的便是婧玉公主了,由一个公主出定规则,这是前所未有的,没有人想到,也没有人敢出声反对。
皇帝看着婧玉公主,让她作题。
公主在众人面前有些羞涩,白色的面纱盖住了她羞粉的面庞。
“我不知道……”公主向父皇看去,并给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皇帝无法,正想开口作罢,谁知那公主瞧见了远处往山上跑的绒黑兔子,通身黑色,唯有四只脚下是白色的毛,她惊奇地指着那出,脱口而出道:“我便要那只兔子!”
这句话一出口,皇帝便点了头,说道:“若是谁拿下了那只野兔,立马封官职。“只为这一样封下官职,未免太草率,可这是皇上,金口一开,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参加狩猎比赛的一众人皆拿起了手上的弓箭,一鼓作气地往山上去了。
那兔子算是狡猾,竟然钻了洞,使得一群人都围着山底下转,却看不见一丝身影。
沈时蕤骑着马在原地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冲向山去,他在身后跟着,因为地下湿水,他便随着地下兔子的脚印慢慢走动。
“父皇,他为何不去。”公主奇怪地问道,她只看到那男子宽厚的肩膀,一张侧脸鼻子尤为□□,她便注意上了。
“莫急,等会便知道了。”皇帝继续同大臣吃酒,并没有把目光放到那处。
沈时蕤没有在山脚下搜野兔,他骑着马环着山下的树林走。都说狡兔三窟,他知晓野兔定然不会只有一处地方可去,既然山脚已经有这么多人了,他上去也无用。
或许真的是他运气极好,他看东西不是极其清晰,但是他眯过眼睛,隐约看到五十步外的黑色团子,他走近了些,惊奇地发现那便是公主所指的兔子,那脚下的白色绒毛十分好认。
他抽下弓箭,开始拉弓,对准了不远处似在挖泥的黑兔。
“时蕤,我今日去后厨看见了那养着的兔子,原是它生了小的,如今断了奶我便偷偷抱走了一只,你瞧,它可爱的紧。”璎珞怀里抱着雪白的兔儿,为了证明它是真的可爱,她把那巴掌大的兔子塞到他的手里。
他有些抗拒,可看着她期盼的眼神,他便抱住了,手不自主地摸着那温暖柔软的兔身,望着她笑的欢欣,心里不由一软。
想到这里,他回了神,终是没有放开手对准那兔子射去,只想就此离去。忽而身后穿过一只马的身影,骑在上面的人靠近了兔子,拉弓一射,那兔子便中箭翻了身,最后挣扎扑腾着。
沈时齐提起那没了气的兔子,对沈时蕤说:“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射箭这方面,你还是连我也比不过的。”他挑衅地从他身边经过,惊动了他的马。
沈时蕤无法,不想身后还有沈时齐,他不杀兔子,兔子还是死了。身下骑着的马儿吃着地下的草,自己走着,往方才兔子挖泥那处越来越近,像是看到了什么,于是他便睁大了眼睛定望着那处。
“公主,那兔子已经被我拿下。”沈时齐在总人面前走出,从马背上提出那只兔子。只见那黑兔已经软了身体,身上的血迹一片。
“公主,我也抓住了。”其他的几个人也拿出了几只兔子,都是黑色的。
可是此时公主已经不管这到底是不是那只黑野兔了,她被吓到惊叫一声,红着眼睛扑到皇帝身上,满是哭腔地说道:“父皇,我想要的是活生生的兔子,我不要这些死了的,它们这样无辜,为何要把它给杀了。”
皇帝哄着公主,说道:“狩猎本是这样,都是该打的猎物。”
可是婧玉公主生性娇弱,一时哭的难受,皇帝最宠爱的便是这位公主了,那些打了兔子的,不但没有奖赏,反而还被叫了下去。
狩猎大会出了这样的插曲,皇帝听着公主的哭闹,也觉得没了心情,想到择日再继续。
“皇上,不知道在下可否和公主说些话。”沈时蕤半跪,对上方的皇帝说道。
公主抬起了头,见到是方才那久久不离去的男人,现在她看到他的正脸,只觉得这男人十分俊郎,身上散发的冷峻更为吸引人。
“你要说什么……便说。”公主止了哭,说话不顺畅地回道。
沈时蕤捧起一卷草窝,上前放在公主的面前。
“在下没本事打到那兔子,可是巧合着遇见了那兔子埋在土里面的一窝幼崽。”
扒开那草一看,里面不正是好几只睁着眼睛的小黑兔,公主看见了,可算是破涕为笑,笑的极其开心,还伸着手把兔子抱在身上,可见十分喜欢。
“婧玉,这次算是满意了,不哭鼻子了吧”皇帝也高兴一笑,公主弯着眼睛也微笑着抚摸着那兔子。
“你是哪个府的”皇帝问沈时蕤。
沈时蕤回道:“沈府,沈时蕤。”
公主便在口中念到他的名字,望见他坚毅的面庞,再次红了脸。皇帝瞧的清楚,便对一旁的沈承林说:“沈府的这位少爷,朕看着不错,若是我许了他做公主的驸马,沈将军觉得如何”
沈承林自然是觉得面上贴了金,他说道:“自然是极好的,公主这般才貌具备,怕是小子配不上公主。”
皇帝哈哈大笑,旁人都十分嫉妒地瞧着沈时蕤,可沈时蕤却跪下,说道:“小人已经有了心悦之人,只怕答应了,会让公主受委屈。”
只见公主脸上尽是失望,皇帝正想说他不识好歹,却让公主抓住了衣袖,她摇了摇头。
这般也算了,皇帝便作罢,对众人说道:“若是这样也不强求了罢,改封的官职还是要封的。”所以在家的羡慕嫉妒中,意外地是沈时蕤,竟被封上了统军的封号。
直到最后,公主仍是抱着那兔子,羞红着脸望着沈时蕤。若是他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事,他便是做什么,也要把那只黑兔先打死,更不会把那窝小兔抱走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