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知错了》江山尺

4、安静如鸡钓大鲶

　　第二天一大早儿君笑就站在门外等候吩咐，唐扶风走出房门看也没看他一眼便准备去姨娘那边请早儿。君笑犹豫了一下迈开脚步跟上，唐扶风淡淡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了。”

　　自从二十年前那场在唐家已被视为禁忌的惨案发生后，唐扶风便被唐老爷子交给自己的大女儿唐芊东抚养，唐芊东终生未嫁，无儿无女，对唐扶风视若己出。因此唐扶风也非常尊敬姨娘，世人都说没爹疼没娘养的唐家小少爷是个多情却薄情的种子，没想到却非常孝顺。只要唐扶风在家，就必然一日一次过去看一看。

　　唐芊东长年吃斋念佛，说是为了给自己可怜的妹妹祈福，刚到烟雨亭就能闻见她庭院里传来的焚香味道，二舅还为此抱怨过把他半湖里的鱼都熏跑了。

　　“姨娘！”
　　人还没进院子，声音早早就飘了进来，院子里的小丫鬟各个眉开眼笑，瞅着自己的小少爷真是实打实的俊朗又不拿架子，让人心生亲近。

　　“少爷来啦~”
　　“夫人在里面呢，您快请。”
　　唐芊东年纪也不小了，叫大小姐多少不合适，于是她便让下人们改口叫夫人，她一向心态淡泊，本不计较这些俗事，还是怕下人们叫着别扭，如此为人，叫人心生敬佩。

　　“风儿来啦？快进来，姨娘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姨娘，您说我这都多大了，还把我当小孩儿养。”
　　唐扶风嘴上埋怨，表情可是乐开了花。

　　“在姨娘眼里，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吗。”

　　唐芊东刚从蒲团上站起来，朝唐扶风招招手，任他把自己扶进了里屋。案前摆满了各色吃食，大多是一些蜜饯儿之类的，唐扶风也不挑，拿起来欢快地往嘴里送。

　　长辈嘛，都喜欢看自己的孩子们吃东西，吃相叫人喜欢了便是“有福”。果然，唐芊东一脸溺爱看着唐扶风，嘴上唠唠叨叨：“都是你娘亲小时候喜欢吃的，她呀，可馋了，嘴巴一刻也闲不住。唉……”

　　说着说着就会叹起气来，唐扶风便赶紧龇牙咧嘴喊叫起来：“哎哟，姨娘这个枣儿太酸啦！倒牙了倒牙了！”吓得唐芊东赶紧倒茶递茶：“小祖宗，你慢点吃。几枝啊！下次这个枣儿别上了，把余下的都扔了去！”

　　大丫鬟几枝在门前伸着脖子往里望，正看见唐扶风朝她眨眨眼，便嘻嘻一笑：“知道啦夫人！”

　　“姨娘听人说你昨晚带回来一个女孩儿……姨娘年纪大了，也不管和女子是何处来的，只要品质好，你喜欢，姨娘也不说什么，哪天合适了，你就带来让姨娘看看。”

　　唐扶风听了愣了一愣，笑嘻嘻说：“是个漂亮姑娘，不过我看啊，李某人那小子倒是挺喜欢她，您说这可怎么办？”

　　唐芊东一听也觉得难办：“虽然说‘兄弟为手足’，但心爱的女子也是心尖儿上的肉啊，这若是自己真的喜欢，管他什么世俗，也要……再说了，李某人那小子，能争得过你？”
　　唐芊东笑起来，戳了戳唐扶风的脸。

　　“啧，还是姨娘说得有理，要说我这张脸皮，那可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

　　此刻正躺在温柔乡里的李某人：“阿嚏——是哪个小美人儿又想本公子了？”

　　耍了半天嘴皮子，把姨娘逗得乐不可支忙，末了唐芊东面露难色叹一口气：“你三舅马上就回来了，可能是族里有什么事，你也见一见吧，这么多年了，他毕竟是你亲舅舅……”

　　唐扶风还是一脸怠懒：“三舅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去他跟前儿惹他生气不是？万一他要当着老祖宗的面儿揍我一顿，那还不把老爷子气死啊？我可心疼外公，要不得要不得。”

　　唐芊东哪里不知道他这是打着唐老爷子的幌子拒绝和唐昆北见面：“罢了罢了，这些事儿啊我也不管了。”

　　唐昆北，唐扶风的三舅，一向与唐扶风不对盘，打小儿三舅看见他就没个好脸色，能不当面骂他已是极限了。一直有风言风语说三舅和唐扶风的父母交恶，为此甚至求了唐老爷子把府邸搬到了北边的十万大山附近，嘴上说的是方便管理矿山矿脉，其实谁都知道他是不想看见唐扶风一家。

　　唐扶风一向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主儿，正好花抄又叫自己去他家里帮他新买的古玩儿掌掌眼，于是打定主意现在、立刻、马上就走，省得在在家里一个不小心碰上三舅，搞得全家都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路过半湖，唐扶风贼眉鼠眼瞅了瞅，没发现二舅的身影，于是松了口气，没想到刚迈开步子，就听见一个声音幽幽地从假山背后冒出来：“扶风啊~”

　　唐扶风一个急刹车，龇牙咧嘴半天，抬起头来扯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二舅。”跑过去坐乖乖坐在二舅旁边，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两个老僧入定。

　　这个画面，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啊？

　　哦，记起来了。

　　那时候唐扶风还小，自从惨案发生后便日益阴郁下去，于是花抄便经常来府上找唐扶风玩，记得是个艳阳天，两个人一同从唐芊东处出来，路过半湖。

　　“小风儿，要不我们去半湖钓鱼去？”
　　花抄往唐扶风嘴里塞了一块牛肉干，给他压一压蜜饯儿的甜腻味儿。
　　唐扶风喜欢甜食，但一向不喜欢蜜饯儿，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嗯。”
　　唐扶风嚼着牛肉，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可爱的兔子。

　　“嘿，那成，我去找二叔把他的鱼竿借来，你且先去等我。”
　　花抄急吼吼就往二叔的宅院里跑。

　　花抄口中的二叔，唐扶风的二舅唐图南，性淡泊，喜下棋、喜诗书、喜茶道、喜钓鱼，而且……是个收藏癖。可以说整个三洲最好的鱼竿都在他府里，每次人们得到上好的鱼竿都会差人送来唐家，想着能结个善缘。唐图南为了存放自己的鱼竿，还专门造了一间房子，名曰“一江雪”，取自“独钓一江雪”。

　　“酸臭”，花抄心里如此评价，嘴上说的却是“二叔好才华，二叔真雅士也。”

　　唐扶风走带半湖边儿上，就知道花抄白去了，因为二舅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里拿着鱼竿在钓鱼。

　　“二舅。”
　　唐扶风走过去安静坐下来，一动不动，如同第二个唐图南。

　　以前不懂事儿，在二舅钓鱼的时候和花抄、李某人在一旁大吼大叫地玩耍，于是三个人被二舅绑在鱼竿上悬空钓在半湖中央，说：“你们仨接着叫，湖里的大鲶最喜欢听这个叫声，喜欢得不得了，叫的它高兴了它就出来吃鱼饵了。”

　　从此三人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二舅都是安静如鸡。

　　今日的风儿好喧嚣啊，二舅的身旁静悄悄啊。

　　花抄你再不来救我我就踢你鸟儿让你变成母火鸡。

　　“小风儿，你从哪里来？”

　　唐扶风一惊，心想，坏了，二舅说话了？竟然在钓鱼的时候说话了？还问我这么哲学的问题？这这这，这连教书的老夫子都回答不上来啊！

　　灵机一动，毕恭毕敬答曰：“从姨娘处来。”

　　“哦，你要往哪里去？”

　　唐扶风不知怎的脑子突然抽了，想起自己的尸骨无存的母亲父亲来，低声说了句：“复仇路中去。”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他觉得二舅的鱼竿好像颤抖了一下，随即二叔幽幽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娘亲会在自家的商队中出事么？”

　　“扶风不知。”

　　“我猜，是太自信了吧。世人都说唐家商队无敌，但哪能真正的无敌呢？你娘亲那么聪明的人，如果有一丝防备，一丝警惕，也断不至连一星半点儿线索都留不下，你说二舅猜得对吗？”

　　唐扶风低着头，看着半湖里四处游动的鱼儿，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就像抓不住的头绪，寻不到的线索。

　　“真想找到线索，那就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不要相信眼见为实。就像二舅钓鱼的时候，明明看着这竿子动了，鱼儿上钩了，等你提起竿子才发现，哦，原来是鱼儿诈咬钓饵，看看这是不是陷阱。这小小的鱼儿都有这般心思，何况人呢？”

　　“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你二舅我，懂了吗？”

　　唐扶风抿紧嘴唇，这时就听见花抄在远处大叫：“小风儿！我来啦！！我偷拿了二叔最喜欢的两根鱼竿，我们快……”

　　唐扶风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瞬间一头冷汗的花抄。

　　“我们快……给二叔道歉赔罪自罚三十大板五十遍弟子规圣人训……”只听一声惨烈的哀嚎，“花抄错了，花抄再也不敢了啊二叔！！！”

　　二叔：“呵呵，来，钓大鲶。”

　　花抄走过去，轻手轻脚放下鱼竿，拉住唐扶风说：“二叔，我给您表演一个‘佛山无影腿‘。”
　　说完拎起扶风便往回跑，还不敢脚步太重怕惊动了二叔钓的鱼，真是安静如鸡地飞奔。

　　想着想着差点笑出声来，还好这时二舅发话了：“君笑回来了？”
　　唐扶风脸色沉了沉：“嗯。”

　　“还记不记得二舅跟你说过什么。”

　　片刻之后唐扶风扯一扯嘴角：“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还记得就好，去罢。”

　　唐扶风走远后，唐图南抬起头看了看如墨远山，叹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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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图南：来，钓大鲶。
大鲶：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