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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独他 ...

  •   王竹石在榻上躺了一刻,没等来顾济却等来了来势汹汹的苏玘。

      阿九跑进屋来说:苏二公子来了。王竹石还反应了一会儿。

      苏玘没却等王竹石反应过来就闯了进来,不讲礼节,不懂规矩。他来得匆忙,衣摆猎猎,鬓边的碎发飘在脸颊旁,衬着那张焦灼的脸。

      苏玘看上去实在算不得精神,眼眶暗红、瞳孔里深深地写着苦大仇深,两双细眉紧紧地压着,贴住了眼皮。

      “玉成……”苏玘头一回进屋没有先找椅子坐下,站在王竹石跟前,头还微微低垂着,这副模样王竹石见得多了,只是这放在苏玘身上却不常见,那是娇艳的花被打落了叶子,那是高贵的凤凰被埋在了沙丘。

      王竹石半坐起,瞧着他,“怎么了?”他本以为苏玘已经在回无锡苏家的路上了。

      苏玘却在此刻猛然抬起头来,他的嘴唇平平地压着,跟落了水一般狼狈。

      他双手死死拽着衣摆,捏得皱巴巴的,他看上去分外紧张又焦虑,说话时却小心翼翼,相较于他惯用的语气要温吞了许多,“玉成……苏家要垮了……”他悲切地说道。

      王竹石立刻领会了苏玘来此的原因。但他却十分不近人情地看着他,语气甚是淡漠,“苏玘,我救不了你们。”

      苏玘肩头一颤。

      他苏玘是什么人?是无锡苏家的二公子。他的父亲身死之前官至兵部尚书,母亲与皇后是亲近十分的表亲,哥哥也是被皇上称赞的榜眼!

      苏玘一生都没有求过人,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来的?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敢这样让他受尽委屈的也独他王竹石一人而已!

      他登时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出,那副面目说是决眦裂目也不为过。

      苏玘幅度极大地抬手挥下,将桌上的王竹石才喝了半碗的药扫落在地!那瓷碗碰地立刻碎了个干净,里头的药洒了一地,涩涩的药味仿佛爬在地上,漫开了。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苏玘又哭又喊,他委屈又愤恨,泪水滚滚流下,在他下巴尖上凝成一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到地上去了。

      “你不是信佛吗?佛祖还能割肉喂鹰、舍身投虎,你为何不救我!”他猛然跪坐在地,声音小了下去,“父亲很早就走了,大哥快要不行了,母亲也病了……苏家垮了,我该怎么办?”

      王竹石却连手都没有伸出去,没有半点要拉他的意思,他的声音跟苏玘一般的轻,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我救不了你们。”

      苏玘狠狠瞪着他,王竹石不为所动,苏玘眼睛酸涩瞪不了太久,他蔫了下去,迷茫了,“那你至少告诉我,我父亲到底是被谁逼死的?”

      王竹石却闭眼转头,“你换个问题吧。这个我答不了你。”

      苏玘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他“腾”一下站起身来,衣摆都低低飞起,他竟一掌推在王竹石的腿上,什么话也不讲了。他模样看着凶恶,却止不住地落泪,吧嗒吧嗒地落在王竹石的毛毯上。

      他这一推是用尽了力气,但却不抬头去看王竹石的脸,推完就转身而去。

      王竹石被他推这一下时就立刻弓起了背,冷汗从鬓发里淌淌而下。他的衣衫显得那样单薄,月白色的衣衫下微微伏起凸出的骨头。

      苏玘这一下让王竹石疼得讲不出话来,勉强抬眼看着苏玘离去的背影。他把手捂着膝盖,却根本不敢往下挪,生怕碰到了旧伤处,那便更是疼得厉害了。

      苏玘却不管他到底有多疼,他一抬手抹过两眼,红着那双眼睛,低着头,看着地面往外飞步走去。

      他一推开门却撞在了陆琅身上。苏玘现在正是怒火攻心、满怀愤恨,他双手抬起推在陆琅身上。

      陆琅却纹丝不动。

      苏玘恨然地咬着牙,却听陆琅说道:“我之前答应教你两招,但看来是要食言了。”

      苏玘现在哪里管得上这些事情,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他绕开半步却又听陆琅的声音稳稳地从他的头顶传来,道:“但我还是想补偿一下。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若你遇事,便可来找我。”

      苏玘沉默片刻,“哼”了一声,绕开陆琅走了。

      陆琅看着他转身消失在长廊上,连发丝儿也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进屋去,推开门就被带着浓烈药味的檀香味死死包裹了。

      王竹石正半坐在榻上,鬓发散乱,发丝落在了脸颊旁,瞧着十分倦怠,他头微微转动,看向了陆琅。

      陆琅也不出声,低头瞧见了地上淌着的药和瓷碗的碎片,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拿来了笤帚。

      王竹石低垂这眼眸,耳旁尽是那些陶瓷碎片和笤帚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这些事情不必你来做……”

      陆琅没答话,他只是想着这药味沉沉,把檀香味都盖下去了。用起笤帚来十分用力,枝条都被他压得弯弯的了,“嚓嚓”地响着,旁人听来定然不耐。

      王竹石却听着听着笑了,他微微抬手点了点东北方,他声音轻柔地说:“我忽而忆起少时,那时我一心想要去海客口中的瀛洲看看。”

      陆琅边扫着碎片边接他的话,“为何想起?”

      王竹石道:“我听着笤帚刮擦的声音,觉得它像风吹叶林。”

      陆琅却问:“何处无叶林?”

      “人世处处有叶林,但少了些许意境、些许仙气。”王竹石似是想开了什么,眉眼舒展了,躺下了。

      “你若是想起,为何又没有去?”

      “阿琅,并不是所有事情只要想着,便真的能做。”王竹石合上了眼睛,懒了下去,声音也带着倦意了,“还要看机遇、还要看人事。”

      “天时地利人和?”陆琅把碎片都扫进了簸箕里,“这是兵法。”

      “我们生活着,不都每天在与天打仗么?”王竹石又转头微微睁开眼,把陆琅看住了,那双杏眼带着笑意,死气沉沉的潭水终于亮了一两分。

      “瓶中水,天上云。”王竹石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兴致,问陆琅道:“你知道这里的意思吗?”

      陆琅自然摇头。

      王竹石却不解释,“你细细想想吧。”他又道:“这句话的禅意,可令人受益匪浅。在朝堂上待得久了,权倾朝野了,便难免会想要跟天去夺些什么。我这小半生绕了一圈下来才恍然,还是自在些好。”

      陆琅想起一两日前读的书,他认认真真地说道:“成人不自在。”

      王竹石调侃道:“这句话,你懂了?”

      陆琅颇是嚣张地笑了一下,“不好懂吗?”

      王竹石看着他笑出来的两颗虎牙,“阿琅,我现在想图天下太平。”

      陆琅有些愣怔,瞧着王竹石骤然变了脸他才又想起,王竹石该是个朝堂重臣,而非方才与他谈仙论道的隐士。他哪里会为了追求什么禅意而放弃万人之上的权势。

      “我不想顺其自然。”王竹石道,“道是修身养性,但我想要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故而我不信道。”

      陆琅默然地看着他,不解他现在与自己谈着话的意思。

      王竹石深深地望着他,脖间那条已经破旧、颜色暗淡的红绳露出些许,王竹石抬手覆住了胸前的玉佛,他略带悲悯略带悲切地看着陆琅。

      “我不希望你再卷进这漩涡之中。”他切切地说,“阿琅,这个漩涡已经开始扩大了,你这次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陆琅听着,抓到了王竹石口中的一个“再”字、一个“这次”,他忽而觉得妒火灼灼。

      王竹石这份关切是给他的“故人”的,王竹石身上的玉佛也是那个“故人”的,王竹石所有的一切都是给那个“故人”的!他只是认错了人,按错了情谊,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给他陆琅的!

      陆琅现在发觉王竹石哪里不对劲了。他似乎对自己越发关切了。但是……是什么让王竹石有了这样的转变?

      王竹石久久未能得到陆琅的答复,他轻轻蹙眉,声音里带着祈求之意,“答应我,阿琅,这次你一定要好好的。”

      陆琅看着那双杏眼,他一抿嘴唇,“好。”

      这一天连着许了两个诺,第一个是起于他的同情之心,第二个却是为了让王竹石安心。

      他口中的“阿琅”是谁,陆琅不知道,但他很霸道地认为,既然王竹石这番话对他讲出了口,那么不论王竹石把自己当成了谁,陆琅都是这番承诺的承担者。

      王竹石关心这陆琅。这个陆琅只是他而已。

      王竹石得了他的承诺便彻底放松了下去,头枕着软枕,合上眼去了,这次是真的要睡了。

      陆琅悄然起身,他深深望了一眼王竹石月白色的单薄里衣,他胸口接近脖子的地方凸起一小块,那下头的玉佛贴着王竹石的肌肤,染着王竹石的体温。

      但那又怎么样?

      陆琅转了脚跟,出去了。

      现在为王竹石重新戴上那玉佛的人是他,是他陆琅。王竹石的软枕之下还压着一块白玉并蒂莲,赠他此物的人也是他,是他陆琅!

      陆琅嘴角勾起来了,王竹石口中的“阿琅”已经死了。现在的“阿琅”应该、必须、只能只有他陆琅一人。

      -卷一 雾里看花-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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