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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ntro:hurricane ...

  •   Intro:hurricane

      向着更上层跑去吧。

      手机用到第三年的时候电池好像开始不好用了。柳谢致捏着扁薄的机身,手指搭在背板上,一片滚烫。她分不清这是因为机身本身发烫,还是因为太阳太大,又或者两者都有。她的食指根部碰到了锁屏键,屏幕亮起来,她瞥了一眼右上角的电池显示,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呀,这姐怎么就站住了——”
      林泫昭跑得真是快,第一个字还听得模模糊糊,接下来的抱怨就一阵风一样地钻到柳谢致耳朵里。她发着呆,任由最小的成员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半拖着自己向前跑去。樊洇施——一人之下的那个“一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手里一左一右拿着两个冰激凌。柳谢致昨天忘记带ok镜,此刻还隔着一层墨镜,多少看得不太清楚。她挂在林泫昭身上,眯着眼睛去辨认樊洇施手里的冰激凌的味道,似乎一个是抹茶味的,另外一个白白的,看着像是香草味或是牛奶味。
      “姐,”她先声夺人地抱怨,因为刚刚跑了步,膝盖微微发着烫,“姐,到了京都怎么还吃这种普通味道——”
      “你又懂了。”虽然两个手都不空着,但樊洇施还是巧妙地用小臂给柳谢致来了一下。瘦削细巧的手臂打在她胸口,不痛,只是有些发麻,身体深处有些痒。“姐老是什么都不懂就乱说。”林泫昭笑嘻嘻地蹬鼻子上脸,抱着柳谢致的左臂不放,她□□在短袖外的手臂明明晃晃贴在林泫昭的胸部上,一片软绵绵的感觉。
      “你懂,那你说。”
      柳谢致做表情去凶林泫昭,林泫昭脸一皱,二号嗲精作势要假哭。樊洇施干咳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甜筒:“别吵架,别吵架,再吵我回去告诉阿溶——”
      “呀,姐,这千万别。”
      林泫昭一秒就从柳谢致身上下来,就连表情都僵住了。柳谢致咂了咂嘴,用手将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膝盖不再烫了,但刚刚被林泫昭抱住的地方此刻却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热意。她不喜欢大热天的和林泫昭没轻没重地在异国的街头胡闹,不过也不希望中止是因为樊洇施提到了队长的名字。
      “好了,你吃哪个味道的?”
      樊洇施冲着柳谢致问。柳谢致抱着双臂:“你还没告诉我这两个是什么味道的呢。”
      “一个抹茶,一个豆腐。”樊洇施说,“京都特别有名的——来之前我特意查了。”
      “你们到底是来演唱会的还是来吃的,”柳谢致觉得这句话她到一个地方就要说一次,“我要抹茶,我不喜欢豆腥味。”
      “那我要豆腐味的。”
      “我和你分一个?”樊洇施问柳谢致。
      “随便。姐先吃吧。”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冷淡。”
      樊洇施抓了抓鼻子,伸出舌头舔舐绿色的冰激凌。林泫昭兀自蹦蹦跳跳,一边练着她们新曲子的编舞一边大口大口地吃。
      “姐为什么只买两个?”
      柳谢致无事可做,抓着林泫昭绑起来的头发玩。
      “我想着你和泫昭能分一个……”樊洇施神色有些尴尬,柳谢致觉得太阳一下子猛烈了许多。
      “姐都不知道我不喜欢吃豆制品。”
      “哎呀,这姐今天怎么那么喜欢撒娇?”
      林泫昭趁机从柳谢致的魔爪里抢救出了自己的长发,跑到几步远的地方奇怪地盯着柳谢致。柳谢致被她盯得有些怄火,抛下她们自己向着冰激凌店走去。
      “姐。”林泫昭凑到樊洇施身边,捅了捅她的腰,“你惹她生气啦。”
      樊洇施本来还想摆一把大姐架子,说一句“我和阿致的感情是你小鬼能怀疑的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林泫昭刚刚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句尾向下的肯定句。
      “这不好呀,”林泫昭还在絮絮叨叨,“我们都不会日语,只有她还能随便招架两下——”
      “呀,这孩子。”樊洇施提高了声音说,“要叫姐啊,怎么吃个冰激凌连礼貌都忘了呢?”
      “姐不讲道理!”林泫昭很久没被樊洇施这么说教过了,也不掩饰自己的脾气,“你们两个都不讲道理!吵架把气往我这边出!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人说的话,樊洇施不由得哭笑不得。然而转念一想这四年来林泫昭都是跟着她们六个一起生活,要说起来反而是她们的责任最大,也不好再去说什么。林泫昭这两年来被宠得上了天,刚来时的谨小慎微早不知道塞到了哪个边边角角。樊洇施头痛地叹了口气,太阳穴隐隐发涨,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太阳晒的还是被林泫昭给气的。冰激凌被晒得融化了,沿着她的手滴下来。
      “她怎么了?”
      柳谢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草莓甜筒。
      “说我和你联合起来欺负她。”
      柳谢致不由得哑然失笑,老幺的心思她从来猜不准,也因而格外地想去明白。然而此刻林泫昭一个人在街对面生闷气,她只好放下之前和樊洇施之前别扭的空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替姐姐擦去手上的冰激凌。
      “早知道给你买个草莓味的啦,知道你喜欢红色。”
      “知道我喜欢红色可不知道我讨厌豆腐。”
      樊洇施的五官皱了起来,做了一个相对于她平时的出格表情来说算是很好看了的鬼脸:“谁叫你总是一个人在房间吃饭……也只有魏宥舟能受得了你,如果我是你室友,绝对不会允许房间里有泡面味道。”
      “为什么叫她全名?姐最近和她关系不好?”
      柳谢致敏锐地抓了重点。樊洇施闻言一愣,又一滴冰激凌落到她手上。柳谢致突然就动了心思,没多做思考,低头舔掉了那一道绿色的痕迹。入嘴是发苦的,她咂了咂嘴,心想还好自己买了一个。
      “这孩子和阿溶比较亲呀。”樊洇施淡淡地说,“每次有什么事情都是阿溶来传达。”
      柳谢致心想这队长也太会宠着妹妹了,虽然这话在樊洇施面前说出来未免有指桑骂槐的味道。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街对面的林泫昭,她早已经吃完冰激凌,像是作秀一样地挺直着背在商店门口来来回回地走。柳谢致不免觉得心里好笑,但心里也没什么将妹妹叫回来的念头。
      “姐总是太注意我们的想法。”柳谢致说。
      “我是姐姐嘛。”
      樊洇施还是淡淡的,提不起劲一样,柳谢致不禁后悔提起这件事,不该为了掩盖自己的责任而转移话题。
      “好了,姐。”她凑过去,用鼻尖顶了顶樊洇施的侧颈,让对方微微缩了缩脖子,“姐,我们一笔勾销。”
      “So we’re cool”
      “We are cool.”
      樊洇施随手将还没吃完的冰激凌扔进了垃圾桶,拍了拍手掌准备去叫林泫昭。
      “我去吧,为什么不吃了?”
      “太苦了。”
      京都的街头不知道为什么人少得可怜,也许只是这条街而已。柳谢致穿过街道,使劲在林泫昭背上拍了一下。
      “怎么现在又想到来叫我了?”
      “这丫头,”柳谢致装着不懂,手里还拿着粉红色的冰激凌,看上去颇为无辜,“怎么又冲着我发火。”
      如果林泫昭足够冷静的话,应该能找出这其中的漏洞:如果真的被无缘无故地迁怒了,柳谢致绝对不会如此平静。不过她本身心里就有些做贼心虚,此刻一看是刚刚没有直接目睹赌气现场的柳谢致,先慌了三分。
      “呀,姐,”她讨好地凑上去抱着柳谢致的脖子,对方张开双臂,不过不是为了迎接她,而是为了不让冰激凌蹭到她的衣服,她所有的姐姐对她的保护近乎是下意识的,“姐,我错了嘛,是洇姐欺负我,姐帮我去对付她好不好?”
      “少来。”柳谢致笑着说,将冰激凌放到她嘴边,“快点,吃一口,我们一笔勾销。”
      林泫昭乖乖地伸舌头舔了一口,草莓味的冰激凌比豆腐味的甜,瞬间就席卷了她的口腔。
      “真甜。”她的手移到了柳谢致的腰上,使劲地抱了一下,“真甜,就像姐一样。”
      柳谢致几乎笑出声来。樊洇施站在对面望着,见两个人手牵着手地回来。
      三个人一碰在一起,就又是樊洇施和林泫昭凑在一起,柳谢致一个人慢慢走在后面。她随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片有些皱巴巴的口香糖,剥开包装纸放在嘴里嚼。手指伸进口袋的时候碰到了手机,还是热,热到发烫。
      京都的天蓝,没有一丝云。柳谢致扶着帽檐抬头看,觉得天空静止了。
      “怎么看都不像下午来台风的样子。”
      她自言自语道。

      “我刚接了个电话。”
      杜甫溶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她工作用的手机。她冲着七倒八歪横在客厅里的人扬了扬下巴,大家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她身上:“下午京都这边有台风登陆,飞机得改签,我们要在这里多呆一晚。”
      魏宥舟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林泫昭和沈洛京就尖叫着欢呼起来。林泫昭第一个冲出去挂在樊洇施脖子上:“姐!我们出去玩吧!”
      “下午台风……”
      杜甫溶话没说完,柳谢致冲她点点头:“我和她们一起去,我稍微会一点日语。变天之前会赶回来的。”
      杜甫溶点点头。魏宥舟觉得自己右手被人拉着,转头一看是沈洛京。她睁着一双还没完全脱去稚气的眼睛:“我们也一起出去玩呀,我有好多想要看的地方。”
      “我还是呆在这里……”魏宥舟说,“柚姐会和你一起去的吧?”
      “怎么好端端又把我拖下水。”躺在沙发上的唐柚结懒懒地弹了一下眼罩,“宥舟你也偶尔陪你妹妹出去玩玩——一共也就两个妹妹,连两个妹妹都照顾不来吗?”
      “哎呀,我不稀罕。”沈洛京吐着舌头说,“还是姐好,我要姐陪我出去玩。”
      “你别这么说小舟,”杜甫溶笑着说,走过来帮急着要出门的林泫昭和沈洛京收拾摊在地上的大富翁,“姐,我也是你妹妹,怎么没见你照顾照顾我?”
      “你看着也太要人照顾了。”唐柚结出言讥讽,一边摘下了额头上的眼罩,“好了——喂,沈洛京,叫你呢,别当做没听到,既然是你把我拉出去的,今天我所有的开销全部算在你头上,听见了没?”
      魏宥舟也帮着收拾,手臂贴着沈洛京的手臂,看见她做了个鬼脸,说了句:“那就不去名品店了。”
      “这小鬼就是抠门。”
      唐柚结听见了,用手里的眼罩“啪”地弹了一下沈洛京的后脑勺,嗲精一号顿时捂着眼睛哭哭啼啼起来。
      “呀!姐姐又欺负我!”
      没人理她,就连一向同理心最重的魏宥舟都装作没看见。唐柚结哼着曲子,走到洗手间修补妆容,音量大有要与沈洛京抗衡的架势。杜甫溶在屏幕上飞速地打字,不知道是在和哪位经纪人沟通飞机票改签的事宜。林泫昭早就没耐心收拾了,扔下一地狼藉跑去帮柳谢致选帽子。沈洛京捂着脸假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也垮下脸来,甩手回自己的房间拿衣服。魏宥舟左看看右看看不见有人能来帮她,只好一个人低头慢慢地把地上的纸币归拢在一起,又找不到大富翁的盒子,站起来在厅里转了一圈才发现在墙角。就在她蹲在地上费劲地把盒子拉出来的时候,大门开启又关闭两次,附赠两声“我们走啦!”。
      客厅一下子就冷清下来,杜甫溶不知道在哪里,只剩了魏宥舟一人。她突然有些惶恐,害怕杜甫溶也抛下她和剩下的人一起出去了,心脏鼓噪起来。她放下盒子,站起身,客厅连向七个房间,她不知道杜甫溶在哪里,但是她一定要去找。
      魏宥舟走向第一个房间,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没穿袜子。客厅铺着厚厚的地毯,但房间门口是瓷砖的地面。尽管是夏天,但有了空调之后世界就变得没什么两样。魏宥舟站了一会儿,脚趾蜷起,瓷砖的凉意顺着脚底往上。
      她在杜甫溶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她。队长穿着一条短到近乎可以不计长度的短裤,上半身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衬衫,窗帘拉着,房间里昏昏暗暗。杜甫溶坐在床上,上半身靠在床头,两条腿交叠起来,大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这是不是我的衬衫?”
      魏宥舟觉得衬衫袖口的花纹有些眼熟。
      “嗯?啊,对,因为带的上衣不够了。”杜甫溶眯起眼睛,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姿势,“对不起啦,回去了之后会给你买件新的——”
      “——没有,我自己洗就好。”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是不是过高了,魏宥舟觉得心跳快到心脏发痛。
      “姐在干什么?”魏宥舟问,环视了一圈房间,“不开灯吗?”
      “这样正好。”
      魏宥舟没有说自己客厅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完:“我能坐到床上来吗?”
      “嗯,来吧。”
      杜甫溶往旁边让了让,魏宥舟爬上床去,靠在杜甫溶旁边。
      “姐在干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
      “整理电脑。”杜甫溶一边说鼠标一边移来移去,她手很快,文件夹的名字又全是英语,魏宥舟看不明白,“文件太多了,我要重新分类。”
      杜甫溶的眼睛不是很好,经常容易眼底出血。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厚重的眼镜,魏宥舟撑起身体从正面看,发现她的眼睛和脸都滑稽地在镜片那里小了一圈,就像是这一小块地方离她远去了一样。
      魏宥舟感到一阵恐慌,重新倒在床上,抱住杜甫溶的腰。
      “呀,干什么,”魏宥舟的呼吸打在杜甫溶的肚子上,让她有些好笑,“累了吗?”
      “想抱一会儿。”魏宥舟声音发闷。
      “无聊吗?”杜甫溶摸了摸她的头发,蓬蓬松松的,稍微有点卷曲,“无聊的话看一会儿电视吧。”
      她没有等魏宥舟说什么别的就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魏宥舟半闭着眼睛,听杜甫溶无所事事地调台,听不懂的语言断断续续地从屏幕里流出来,整个世界就像是和她隔离了一样。
      “起来一下。”
      杜甫溶轻轻推了推她的头。魏宥舟不情不愿地翻开身,杜甫溶撑着床垫换了个姿势,将酸痛的双腿伸直。
      “15级。”
      魏宥舟看不懂日语,只能念新闻上看得懂的数字,她猜想这是在说下午要来的台风。杜甫溶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她精通日语,但没有给魏宥舟翻译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去关心她的电脑。
      “她们好有空。”魏宥舟愣愣地说,“这么大的台风也要出去玩。”
      “你怎么没有去?”
      魏宥舟觉得自己的心脏抽痛起来。“姐,”她说,声音都变了调,“姐,你不喜欢我在这里吗?”
      杜甫溶惊讶地看着她。“呀,”她把电脑拿到一边,伸出手揽过魏宥舟的肩膀,“今天是怎么回事?”
      “台风要来了嘛。”
      杜甫溶忍不住笑了起来,魏宥舟伸出手指去摸她的嘴角,她咯咯笑得更开心了。
      “姐喜欢我吗?”
      魏宥舟问。
      “怎么会不喜欢?”
      “那我想要抱抱。”
      杜甫溶的眼睛睁大了一瞬,然后就被魏宥舟抱着腰压在了床垫上。
      “有什么想吃的吗?”
      杜甫溶躺在床上,伸手拿过手机。魏宥舟探头看了一眼,是聊天软件的对话框。
      “在和谁聊天?”
      “小昭她们在有很多零食吃的地方,问我要不要带点什么。”
      “京都有什么好吃的吗?”
      “我也不知道。”杜甫溶说,“我让她们看着买点好了。”
      魏宥舟翻身下了床,掀开窗帘的一角:“云已经聚在一起了,刚刚还太阳很好的。”
      “台风嘛。”
      杜甫溶从床上坐起来,新闻已经不再说台风的事情了,换了另外一个主题。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顺手关掉了电视。魏宥舟还站在窗前,露在无袖上衣和短裤外的四肢纤细修长到让人觉得一下子就能折断。她脆弱地站着,微微拉开窗帘探头去看外面的世界。杜甫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差一点把行程安排表放到回收站。
      “呀,宥舟,”她没话找话,“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出道的时候——”
      她住了嘴,因为想不到接下来要说点什么才好。出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发生了什么?她们之间的关系又怎么了?
      “什么事?”
      魏宥舟转过头,她的手放下了窗帘,顿时房间里又一次回归一片暧昧的昏暗。杜甫溶稍微生出了一些脚踏实地的感觉,脑子总算重新转了起来。
      “哎呀——就是那个,出道那会儿,不是你有生长痛来着?”
      杜甫溶摸着后脑勺随意瞎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魏宥舟也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杜甫溶突然提起这个,“怎么了吗?”
      四年前魏宥舟十七岁,按照道理来说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龄,当然身高也的确没怎么长太多,就像沈洛京揶揄的那样——“只是从170多厘米长到了180多厘米而已”。然而生长痛姗姗来迟,将前面该痛的都痛完了。那是某种奇怪的酸痛。魏宥舟不是会痛经的体质,因而林泫昭和樊洇施互相依偎着满地打滚的时候只好默默地去冲热水袋。如果她痛经,她就会说得出来这种痛很像痛经的痛感沿着骨髓痛到全身上下每个角落,不是一个感觉,只不过是相似的体验而已。她在半夜被骨节拉伸的痛感惊醒,就算蜷缩起来也无济于事。她害怕自己频率过高的翻身会惊醒同一个房间的柳谢致,因此咬着牙齿抵御这种痛感。然而柳谢致早就已经醒了,一会儿后房间的灯就被打开,魏宥舟闭着眼睛,感受到一只干燥柔软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确认不是发烧之后又下移到脸颊上。片刻后她平日里有些冷漠的二姐俯下身来抱了她一下,这个拥抱让魏宥舟稍微好过了一些。她听见柳谢致匆匆走了出去,走到隔壁的房间敲门。最开始的宿舍隔音并没有那么好,她微微闭着眼睛,听见那里传来开灯和交谈的声音。
      “宥舟,宥舟,过去一点。”
      灯被关上,柳谢致睡到了隔壁,杜甫溶掀开她的被子强硬地隔开魏宥舟和生理痛。床比单人床大,比双人床小,两个人虽然都比标准体型瘦上一圈,但还是需要相拥才能平稳地呆着。杜甫溶的双臂环绕着魏宥舟的腰,魏宥舟左手揽着杜甫溶的脖子,右手搭在她的背上。杜甫溶的手顺着魏宥舟背上的脊柱凹陷抚摸,揉开淤积在身体里无可名状的痛。
      “宥舟,”她说,“睡吧,睡吧。”
      魏宥舟摇摇头,从回忆里醒过来,发现杜甫溶又一次埋头整理文件。她的头低得很低,让魏宥舟生出一种要扎进电脑屏幕里的错觉。
      “姐,”她说,手里攥着窗帘,“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杜甫溶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堪称完美。
      “没事,”她轻松地说,“什么都没有。”

      “姐就算当放松也好。”
      唐柚结抱着双臂跟在沈洛京后面,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昨日的演唱会结束后又是采访又是总结,本来就很认床的她一晚上没睡好。好在这次不知道公司发了什么善心,给她们全团安排了一人一间房间的住宿,她不至于小心翼翼,还要顾忌着室友的感觉。沈洛京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左看看右看看,还不时拿下一件衣服或是裤子在唐柚结身上比划,嘴里嘟哝着“合适”或者“不合适”。
      “别比划了,”唐柚结在她的手第三次拿着一条热裤伸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说,“我们现在全副武装还戴着墨镜的,有色差,看不出合适不合适。”
      “时尚的完成是脸呀,”嗲精一号振振有词地说,“姐的脸穿什么都好看。”
      “那你给我付钱。”唐柚结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腕,“出来的时候就说好了。”
      就算戴着口罩墨镜帽子,唐柚结还是能感受到沈洛京的脸皱了起来。黑色的口罩往上缩,露出一截小巧圆润的下巴。
      “不准假哭,”唐柚结警告道,“不然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呀,没劲。”
      沈洛京瘪着嘴出了名品店。唐柚结稍稍拉下了口罩,露出鼻子呼吸着外界的空气。空气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她使劲地嗅了嗅,也不知道在对谁说:“闻到了吗?下雨的味道。”
      “姐真的是狗鼻子,”沈洛京不轻不重地损了她一句,双手插在背带裤的口袋里,“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唐柚结懒得和她斗嘴,所有的声音在进入大脑的时候都被削弱了一层,隔着有些模糊的毛玻璃。空气中的雨水味道越来越重,大概不是她的错觉。街上的人们议论着什么,她捕捉不真切,也听不明白。她们逆着世界往前走,往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沈洛京抛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唐柚结看了一眼屏幕,做了个“是阿昭”的口型,当着沈洛京的面接了起来。
      “姐!你们在哪儿啊?”
      “我们还在外面,怎么了?”
      “趁早回来吧。”林泫昭听上去像是在喊,“台风好像要提前来了。”
      “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走得不远吧?”
      “就酒店附近的奢侈品街,”唐柚结故意把“奢侈品”三个字说得很重,被沈洛京瞪了一眼,“没事,走走也就二十分钟而已。”
      “知道了知道了,”林泫昭咋咋呼呼的样子,好像是唐柚结在催她赶快回去,“那我先挂了啊,你们务必快点。”
      “什么事情?”
      沈洛京在明知故问。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背影决绝,从后面看像赶着上前线。唐柚结站住了脚,冲着她的后脑勺说:“阿昭说台风要提前登陆,让我们赶快回去。走吧?天这么暗了,你逛了这么久也该好了——”
      有什么银色的东西轰然砸在两个人中间的地面上。在大雨倾盆而下的瞬间,唐柚结捕捉到了沈洛京一下子变得阴沉的脸色,和她好像要发怒的表情。可是大雨砸落下来,像是一大块平滑的镜面陡然碎裂在了地面上一般,迸碎了两个人中间微妙地紧张着的空气。夏天的雨水说不上多冷,只是一股湿意一下子顺着头顶的棒球帽渗入头发中,沿着发丝向下流淌。
      一滴雨水砸在唐柚结眼角上,她眨了眨眼睛,不过片刻,就感到手腕被人抓住,然后被带着在大街上飞奔起来。沈洛京的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腕骨,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勒得她骨头都隐隐发痛。雨似乎是下大了,可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感知,毕竟在奔跑起来的时候,她们两个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洛京!”唐柚结在雨里大喊,水灌进她的嘴角,“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太大了,跑不回去的!”
      沈洛京回头看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神划破雨幕刺向她,下一秒两个人冲进刚刚逛过的名品店里,在门厅里不住跺脚。店员像是提前做过预案,默默地拿来纸巾放在休息区的小圆桌上。沈洛京用不甚熟练的日语道了谢,抽出纸巾擦拭身上的雨水。不断有更多的人冲进来,有些手里还拿着在大雨中被证明完全没用的折伞。唐柚结也顾不上被认出来,摘下帽子像条落水狗一样甩了两下头,将泡面一般的头发上挂着的水珠甩到地上和站在旁边的沈洛京的身上,后者压抑地尖叫了一声,戴着演技拙劣的厌弃表情往旁边站了一步。唐柚结又拉下墨镜和口罩,简单地处理了脸上的水滴。虽然水是擦去了,但湿气和湿意还在,被门厅里的冷空调一吹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走向门口,将那盒餐巾纸留给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人们。
      她们走出旋转门,站在尚有顶棚遮挡的区域里。面前是滔天的大雨,大概那时女娲补天之前也不过如此,身后是吵吵嚷嚷的名品店门厅,她们十几分钟前还在那边无聊地拌过嘴。
      唐柚结注视着雨幕,像在看灾难片。这大概只是台风的前奏曲而已,不知道真正的狂风暴雨来临的时候,人类的世界看上去会有多么脆弱。
      “姐,”沈洛京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种怪异的激动,“聊聊天吗?”
      “聊什么?”
      她们彼此之间早就已经不是要在安静的时候找话题的关系,因而唐柚结觉得沈洛京大概是真的想在这种环境下说点什么。
      “昨天演唱会,”沈洛京说,“你有听到饭们喊我们的名字吗?”
      “想要不听到都难。”唐柚结说,“都不用摘耳返。”
      沈洛京看了唐柚结一眼,两人对视了。沈洛京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而又似哭非哭的怪异表情,就好像控制左半张脸的神经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而控制右半张脸的神经想要耷拉下嘴角哭泣一般。唐柚结耐心地等她的下文,垂在身旁的手却被捏住了。沈洛京拉着唐柚结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湿湿凉凉的一片。唐柚结讨厌这种感觉,手指抽动了两下,反射性地想要逃离,却被她自己控制住了。
      “姐啊,”沈洛京说,使劲地抽了抽鼻子,“安可完下台的时候,我背对着看台走,往后台走一步,那些声音就离我远一点。我走一步,他们就喊得更加响一点。”
      唐柚结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屈起手指抚摸沈洛京的眼角。
      “我刚出道的时候觉得,他们为什么这样呢?”沈洛京说,“站在舞台上的时候,看着你们——还有阿昭那么卖力地表演,好像走下舞台世界就会毁灭一样地表演,我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我们为什么这样呢?他们为什么这样呢?明明我们彼此之间的世界距离十万八千米远,可是就这短短几首歌——或者是十几首歌的时间里,我们好像确实站在一起,我们好像确实看见彼此一样——姐啊,你比我多活三年,你能告诉我吗?这是为什么啊?”
      “没什么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唐柚结淡淡地说,“他们觉得我们看到了他们,我们也觉得他们看到了我们,这就够了。舞台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切,舞台上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大概也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沈洛京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明显是接受不了这种敷衍了事、含糊不清的说法,然而唐柚结没有给她接着问下去的机会。
      “现在,”她说,慢慢地扣住了沈洛京的手腕,“我们要跑了。”
      她们在仿若要将世界整个吞没的洪水之中飞奔,每一步踩下去都溅起高高的水花。
      沈洛京昂起头,仿佛对着天空喊了点什么,唐柚结没听到,也没有听到的必要。

      至于回去之后被樊洇施按着头塞进浴缸里就是后话了。

      Intro:hurricane 3’’18’

  • 作者有话要说:  崭新的系列企划!
    还是第一次在晋江发文章,请多指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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