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记》天青西北

1、第一章

　　晴空万里，满眼无云，B市难得有个好天气。也没有大片的霾沉沉郁郁堆在大厦尖顶，阳光几乎是无所顾忌地洒在地上……赞美国际大会！朱红色宫墙根儿下的年轻姑娘冲着旭日举起手中的奶茶，眉毛一挑咧开嘴，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天晴风强，丙寅丁卯炉中火……”嘟嘟囔囔、唇齿开合，吸管发出难忍的吱嘎声。姑娘顿住一直点在地上像测算什么的脚尖，按着禁城石板的脉络向前虚踏一步，手腕上一串白色珠子在阳光照射下像有莹莹的金光微闪。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的愠怒暴喝，“搞什么，跑的这么远，大热天想让我追多久啊！”

　　这话一出好像坏了事。已经历尽百年沧桑、尽是杂草青苔的石板像是听懂这不耐一般颤动起来，肉眼都不可察的战栗逐渐变为能传出新故宫奇谈的巨震，石板自与鞋尖接触之处如海浪一般向前拱起翻涌，铮铮鸣响着像按捺着地底躁动似的向前破浪。已经等得快没耐心的年轻人眼底泛起一抹喜色，奶茶杯随手搭上垃圾桶盖，抬起右手悄无声息又干脆地掐了个诀，争着噼里啪啦起跳的石板一块块被看不见的力量无情按回地面，下面藏着的力量心知不好要逃，不想再往前面对的竟是条死胡同……被逼急的地底生物一声怒啸，顷刻功夫已然破土暴起！
　　一个大后跳还是被石块沙土从头淋到脚的汪西曦：“……”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位豪爽的大兄弟。汪西曦拍了拍满身的土，重重呸出口沙子，阴恻着脸打兜里摸出攥得皱巴巴的纸符，恶狠狠拍在了斑驳的朱墙上。

　　然而那符似乎算不得什么降妖镇宅的灵气宝物。地下裹着一身脏污的怨气被她这么一拍在气势上是镇了一瞬，可明明都做好了被重叠气浪困住的准备，谨慎环顾几眼四周却无事发生。饶是除了恨意没有任何情感的怨灵也不免为这虚张声势气恼起来，嘶声吐着不详的黑雾在半空中飞旋，终于在汪西曦几个小跳逼近的一瞬张开满是黑气的大口，携着锋利的鳞爪一跃而下，齿尖撕破空气只图直抵这狂妄人类的眉心！
　　然后一直半低着头的汪西曦忽然抬起脑袋，一把扯开腕上珠串向前甩出。那本细碎玲珑的白珠自落下她指尖的刹那忽得金光大盛，顺着主子打出的方向肆无忌惮前冲，带着毫无防备的怨气直挺挺撞入宫墙发出剧烈闷响。不过是短短一息的功夫，雪亮的爪尖之前还距离汪西曦脑门儿半厘米都没有，这一刻已被活生生钉到了古旧的墙砖里，自扣紧墙皮之处发出像是中学老师指甲尖划过黑板的尖锐噪音。它还待怒吼挣动，忽然瞥见墙上那张脏兮兮的符纸里，朱砂的红光一闪而逝——
　　“你知道吗？”汪西曦竖起指尖晃了晃，声音在小胡同里回响拖长，“古代的老太太小姑娘一点儿不比我们现在身子壮实……我们冬天冻得像拔毛鹌鹑，她们虽说没有暖气，也不想委屈自己。”
　　“那么怎么办呢？挖些地道，把木炭倒进去，让热气升上来。地道上是石板，石板上有屋子，屋子里有炕，有娇滴滴的大姑娘。”怨气终于预料到不妙嘶嘶狂叫起来，偏偏老汪这种喜欢气人的家伙绝不让自己加班的时候有人好受，清秀却写满了“你欠我八百大洋”的鹅蛋脸上眉毛都拧了起来，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你知道你这家伙好死不死缠到哪缕龙息上吗？就是属火的一息，有事没事喜欢在原来工作的地儿瞎溜达，整一个古代白领精英工作狂……”
　　幸灾乐祸的槽还没有吐完，墙上黏着的黄纸忽得开始了燃烧——伴着微弱又热烈的火光开始扭动的，是方圆十几米的青石板。
　　沉寂百年的地道毫无征兆地尽职炙热起来，若能从空中向下透视便能看见，颤抖的青石板自出发点不断延伸，四五条泛着火气的地道各自相连，又在束缚着黑气的墙根下汇合。龙息在最亲近的火气里发出对不速之客的愤怒咆哮，层层的黑雾自鳞片缓慢剥落，露出光滑耀眼的金红色龙鳞。汪西曦指尖一掐定了阵法，一巴掌呼在龙角上竟是把祥瑞神兽的脑袋打偏到了一边，嗓子里迸发出愤怒的大喝，横眉立目活像个发现学生睡觉的班主任：
　　“醒了！不长心眼的玩意儿！”

　　“都说了报告我明天肯定交到您桌儿上，绝对良心不缺斤少两童叟无欺！”汪西曦夹着电话噼里啪啦敲键盘，眉宇间尽是难掩的疲倦，“急什么，拿这报告能分析出个啥子哦？故宫地图都不看的，我哔哔哔哔专业的他们又看不懂，全都是歌颂领导英明剥夺我假期造福老百姓，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儿……”
　　对面印文件的小姑娘听得噗嗤一乐，收到汪西曦一个恶狠狠的白眼也不怕，舌头一吐扮了个鬼脸接着往打印机里塞纸，弯着腰头也不抬脆生生笑着嚷起来，“张局您就饶了汪姐吧，这会儿童童和郭哥都不在，她难得亲自操刀写个报告，估计躁得都快啃指甲了！”
　　刚蠢蠢欲动抬起手有点想咬指甲的汪西曦：“……”
　　那头张余飞本来也被汪西曦搅得心累，听路心文这么一打岔倒回复了点元气，有气无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苦笑，“小路来了？”
　　知道对方意在委婉责问自己怎么又随便把小姑娘扯过来，汪西曦按下几个快捷键开了电脑聊天页面用和刚刚一般敲键盘，嘴上依然有一搭没一搭闲扯，语气里掺杂着自然的倒苦水感，“文文你可闭嘴吧，老张回头又要说我推卸工作了——话又说回来，童童跟老郭都给你整哪儿搬砖压榨去了，动我家的也不和我打个招呼，老张你厚道吗？”越说语气就越酸，敲键盘的动作也越用力，颇有点古人把一腔悲愤刻进文字的力道，惹得路文文捧腹大笑。

　　[她们局里来了个新人，我看那小子身上有点不对]

　　张余飞沉默了半秒压低声音，“你真会给自己来事儿。”
　　“这也能怪我？”汪西曦一副吃尽了天下黄莲的哑巴表情，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们部门人手少是我的错吗，当初招聘的时候您又不知道谁把的关，我挑挑拣拣剩那么几个还要被老吴抢，我再不做点儿啥直接取消组队算了！说正事，童童学习去了我是知道的，老郭呢？”
　　张余飞点点头，眼角几道新生的皱纹细细密密攒起来，一副应酬饭局里最畏缩的那个好脾气软柿子表情，眉目含笑，“那你就多和小路同志交流一下嘛，也没有坏处。咱们和警局这段时间交接工作有点小困难，小汪你可要注意，要建桥，不要建墙！”
　　汪西曦恍惚间看到了夕阳光下的窗中有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听对面没什么不耐烦的辩驳和吧唧嘴的声儿，张余飞深感自己的教育深入小年轻的心脏，只觉自己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文化建设出了一份力，欣慰笑道，“说到人手少我倒想起来了，我今儿一早就在给你忙这事儿。小郭去接你们新队员了！要我说总是三人组也不是个事儿，你这孩子胆子是大，心细不足。微博都说了，三个人的友情嘛，两个人并排走都能破坏的！”
　　……雷劈一样的新队员消息刚把汪西曦炸了个外酥里嫩，努力想跟上时代步伐的中老年人又用智障鸡汤直接把她一颗皱巴巴的胖大海心泡发了，整个人也不顾在小学妹面前维持形象，原地表演了一个瞬间爆炸！
　　“三个人怎么了，怎么了？！我喜欢死三个人了，稳定的三角结构——不，不不，怎么有新人不用我同意的吗——”忙了半天又回来搞这么一出，万般头疼下她抬起手狂按太阳穴，趴在桌上无奈得跟蔫茄子一样，“哪个领导的心尖尖想留京发展，也不用跟我搞这么一出啊，直接去找溥汾久不是更方便吗……”
　　张余飞笑了：“这可是我抢过来的新队员啊小汪！从老林那儿抢的！”
　　“嗯……嗯嗯嗯？老林那个暴力狂想要？”本来悲伤点开度娘开始搜索“和智障同事如何相处”“在办公室上吊的正确方法”的汪西曦精神忽然大振，啪一下挺直腰板，语气里洋溢着喜悦，“那我终于不用带着奶妈和辅助又T又输出了，既然老林想要那八成还是个男人，哇妙啊妙啊我可以专心输出了！来来来资料发我！”
　　前一分钟还和癞皮狗一样死在桌上的汪西曦此刻已经精神抖擞眉飞色舞，一迭声催着张余飞把资料传过来点开，满眼的欣喜在看到第一行人名的时候冻结了玻璃体，笑容瞬间消失化成个面无表情。
　　这货会是T才怪，法师都不够格，刺客……很好我知道了，虽然我没有一颗T的心，却有非常坚韧不拔的拉仇恨抗伤害体质。
　　“熟人。”对面对她沉默许久已经开始产生疑问，汪西曦回过神咬牙切齿扭曲地笑起来摩挲着话筒，“老熟人。”
　　秒柯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