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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灼灼嫁衣似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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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曲妙薇倚着一棵歪脖桃树,目光从桃园里唯一的一棵梨树上移开,虚落到桃园洞门外那些个行色匆匆的仆人身上。
昨儿个夜里,慕容征不知是吃了什么猛药,折腾她到丑时才离开,她好不容易合着眼睡上一会,府里的铜锣炮仗就把她吵醒了。太子府向来安静,偶有宾客来访,也断不会有这个阵仗,曲妙薇手里一把瓜子咳了小半个时辰,太子府里的铜锣喜鼓也敲了半个时辰,她派绒玉出去打探打探情况,那丫头到现在还没回来。
要说她也不是个木鱼脑袋,这动静乍听起来,明白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曲妙薇不信,也不愿信。
太子爷若是纳妾,她这个太子妃,怎会不知?
“小姐,不好了!”
绒玉白着一张小脸,脚底踉跄,跟丢了魂似得跑回来。
“慢点慢点。”曲妙薇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巴掌上的灰,两只手微微展开抬着,宽大的粉杉袖子滑到了腕子上,嘴边嗔笑,“怎么去了这么久?”
绒玉站定,两只小手拘谨地握在身前。
“太、太子纳妾,让我把新娘子带到新房去,所以耽搁了。”
曲妙薇脸上的笑容没把持住,垮了。
虽说平日里绒玉喜同自己开玩笑,可她瞧得出,那般着急气恼的模样是装不来的。
太子纳妾,她堂堂太子妃,竟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新娘子被安排到哪个院了?”曲妙薇不动声色问道。
“回娘娘话,是梨院。”绒玉的嗓音微颤。
哟,看来是个心尖宠。
梨院可是太子爷寝宫边上的院子。
慕容征藏得够深的,昨儿夜里还是枕边情话,说着日后荣登大宝,她定独得恩宠,这才不过几个时辰,转脸就娶了心肝儿。
说不气,是假;说气得要死要活,也是假。
早两年曲妙薇嫁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太子爷对她没心思,只因她是当朝宰相的千金,太子爷为了笼络势力,讨皇帝欢心,这才娶了她。
可曲妙薇不同,曲妙薇心悦太子爷,这事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他娶她,是时局所迫;她嫁他,是心之所属。
外人前面,他待她倒是温煦体贴,私底下,他却冷若冰山。
为了融化慕容征这千年深井冰,曲妙薇这两年花了许多的功夫。
他看文书时,她便煎茶研墨,候在身侧;他提剑习武时,她便虔诚观望,拍手叫好;天冷时她给他织披风围脖;天热时,她为他煮汤降暑,从前未曾做过的事情,嫁给慕容征后,她堂堂宰相千金曲妙薇,全都会了。
所幸她这许多的功夫没有白费,慕容征总算同她说上了话。
她生病吃不下饭的时候,慕容征也会哄一哄她,知她吃不下苦药,他还会含在嘴里亲口喂给她。曲妙薇以为,这便是两厢情愿,夫妻恩爱了。
可是今日,着实打了她的脸。
2.
灼灼的嫁衣似火,阵阵的唢呐如歌。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此次太子纳妾,阵仗排场不比当初迎娶太子妃时候小。绒玉又是从宰相府带过来的丫头,和曲妙薇两人形同姐妹,主子对太子爷的心意,她都看在眼里,今时今日,自然是替主子生气,可却偏偏又碍着自己身份卑微,说不上话来,最后还亲自领着新娘去了新房。
“你不必自责,太子爷让你领新娘子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曲妙薇握着绒玉冰冷的小手,脸上的表情有些收不住,眸子里涌上的泪意,几度被她压下去。
“那新娘子,是哪家大人的千金?”
慕容征向来不做对自己无利之事,想必此次也定是政治上的结合。
绒玉目光躲闪,她方才去前厅时候,就听那些忙活的丫头小厮议论纷纷:“听、听说,是太子爷路上捡来的。”
曲妙薇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松开绒玉,脸上再无表情,绣花鞋踩在松软的青苔地上,一步一个印。
绒玉匆忙跟上,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自家小姐还在闺中的时候,十分矜贵,父上宠着,兄弟捧着,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外人面前从无半分逊色。
可这一次,竟然要同一个捡来的女人争宠。
曲妙薇出了桃园,路上几个小厮举着喜红炮竹正炸得欢,那火药的味道充盈了整个太子府,红色的碎屑溅落到月白色的绣鞋上。
绒玉拉着尖细的嗓音呵斥:“放肆,没看见太子妃娘娘吗!”
小厮们起先还沉浸在嬉闹之中,绒玉忍无可忍直接顶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冲了进去,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
那些小厮们这才注意到太子妃,连忙将炮竹踩灭,纷纷跪地,颤颤巍巍地参拜。
曲妙薇眉头微敛,目光不偏不倚,径直从那些跪地的小厮中间走去了正厅。
这会儿正是宾客盈门,太子府的掌侍在正厅前清点来宾的贺礼,每来一位,便要高声念出那些贺礼的物件。
皇家娶亲是有礼数的,曲妙薇当初刚嫁过来时,正是太子初立,满朝文武来贺,街头巷尾聚是喜宴,可谓普天同庆,盛况空前。
如今太子纳妾,按照皇家律典,原本不必铺张,再加上原本就有了正妃,许多安排理应经由正妃之手。
先不说曲妙薇从未听闻纳妾之事,就是今天这喜宴的派头排场,也足足见得太子爷对那小妾的重视。
“曲丞相贺——东海夜明珠两颗,西兰玉如意六柄,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曲妙薇原本已经一脚踏进了正厅,听了掌侍这句,脚步一顿。
她侧身微转,面朝宾客入席的方向。
地上铺了羊毛红毯,自厅里一直延到厅外,又在厅外延到了宅门。早春的阳光洒落在红毯之上,半明半暗之间,只见曲宰相周围簇拥了三四大臣,长长的阴影拉在红毯之上,步履悠缓地踱至厅前。
曲妙薇足足有两月未见过父上了。
上次见到,还是在太子府的家宴上。今日再见,父上竟比上回瘦了许多。
曲松年看见女儿的时候,脸上的官方笑意渐渐收敛,他身边的几位大臣纷纷对太子妃行了礼,继而互相又与宰相客套了几句,便被迎宾的太监带去了席位。
曲妙薇走到一旁稍僻静的角落,曲松年跟在她身后。
曲松年原是武将出身,打过无数胜仗,功名赫赫,可如今年近八十,身子骨也是一日渐不如一日了,年轻时落下的旧疾,统统彰显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女儿啊,太子登基在即,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你切莫同他置气。”曲松年看着女儿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眸中泪光点点,委屈泛泛,他这个当爹的,怎会不明白。
“说是捡来的姑娘,与他登基何干?”
曲妙薇自幼习后宫律典,读女诫,遵三从四德,礼义廉耻,从来都秉持着大局为重的道理。她知道,要成为慕容征的女人,就必须识大体,知进退,凭多年书中所学,她也笃定自己不会失半点分寸。
可今日,一个捡来的小妾,一场无人知会的婚礼,她要如何不计较?
就连她的父上,也亲自前来道贺,可这两月内,父上连只字片语也未差人送来。
她这个太子妃,当真就能如此敷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