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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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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履谦与宋芷一同去药铺抓了药。
路上,齐履谦道:“子兰莫嫌我聒噪。”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早些时候,我在张大人府上远远见过你一次,后来有幸得见你的画,心中一直十分倾佩。”
宋芷讶然道:“我们在张大人府上见过?如何我竟不记得?”
齐履谦笑了笑:“子兰彼时是张大人得意的学生,我不过是个苦于生计的小人物,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想来你没注意到我。”
宋芷歉然道:“真是对不住。”
齐履谦笑道:“子兰不必放在心上。”
齐履谦见宋芷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袍,心下奇怪,问道:“不知子兰近况如何?方才那哈济尔所言又是何意?”
宋芷含糊道:“此事说来话长。”
齐履谦见他不想说,也不追问,手往街角一个胡同一指:“寒舍就在这附近,子兰若是不嫌弃,进去坐坐如何?”
宋芷连忙推辞:“这怎么好叨扰?”
齐履谦:“不叨扰,不叨扰。家父不在,家中只我一人,叨扰什么?子兰去了,也好陪我解解闷儿。”
齐履谦一边说,一边挽了宋芷的手,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宋芷无奈,只好跟着去了。
齐履谦家中真如他所说,只有一人,主人俱不在,那宅子紧紧闭着。齐履谦去敲了门,里头有个年逾五十的老汉走出来,看到齐履谦和宋芷,拉开门道:
“少爷,回来了?”
齐履谦道:“田伯,这位是宋芷宋先生,先生烫了胳膊,你去找身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宋芷正想说不可,齐履谦先一步拦了他的话头:“子兰到我家来,便如自己家一样,不必客气。”
田伯当即去了。
齐履谦家中比较宽敞,却也并不奢华,跟那些名门贵胄动辄百亩的宅邸园子没法比,宋芷四下打量一番,心中对齐履谦的来历有些好奇。
不多时,田伯便找了件干净的绀青色宋式圆领袍来,田伯道:“这衣裳是少爷穿过一两次的,宋先生不介意吧?”
宋芷哪有什么好介意的,忙道:“田伯客气了。”随后将干净衣裳换上,把湿了的那身脱下来。
“改日我将这衣裳洗了,再给伯恒兄送回来。”
齐履谦:“还送回来做什么,一件衣服而已,不必麻烦了。”
齐履谦留宋芷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约好改日再聚,便将宋芷送到门口,两人分别而去。
宋芷回到兴顺胡同时,心下有些惴惴,他平白换了一身衣裳,手上拿着药,这烫伤怕是瞒不过秀娘,她又该着恼了。
推门进去时,宋芷小心往里一望,没来得及往自己房里躲,秀娘已经看到了他:
“少爷。”
“秀娘。”宋芷把手背在身后。
秀娘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宋芷道:“在张大人府上用茶,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就换了一身。”
秀娘狐疑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衣裳。”宋芷把药包裹在衣服里藏着,向秀娘摊开手。
秀娘道:“我给你洗洗,身上这件也换下来,改日给张大人送回去。”
宋芷把手一收,躲过秀娘的手,嘻嘻笑道:“不必劳烦秀娘,我自己来吧。”
秀娘何等精明,立即发现有问题:“衣服上有什么?我看看。”
宋芷往后一躲:“没有,没什么!就是秀娘太辛苦,这等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两人争抢之间,那药包却叛了主,“啪”的一声落了地。
两人面面相觑,秀娘怒道:“为何买药?”
宋芷低下头,心说:“糟了。”
秀娘一拉他胳膊:“跟我进屋里去说。”
宋芷“嘶”了一声,“疼!”
秀娘眼睛一横,道:“手怎么了?”
宋芷见瞒不过,只好坦白从宽,简单说了说情况。
秀娘听后,脸色沉下去,她看着宋芷右臂上的烫伤,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这群蒙古人欺人太甚!”
宋芷笑嘻嘻地拿出那叠银票,说:“他们赔了银票,好多呢,秀娘莫生气,都是不小心。”
秀娘剜了他一眼,嗔道:“少嬉皮笑脸的,他们伤了你,赔点银票是理所当然的。”
宋芷不敢反驳,附和道:“对,秀娘说得是。”
秀娘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照你说的,那位姓齐的官人,倒是个好人,分明是初次见,也肯无私帮你,你得念着他的好,多与其结交。”
宋芷应“是”。
秀娘收下宋芷递过来的银票,咕哝道:“剩下的,就当是补偿,攒着以后给少爷娶个少夫人。”
宋芷顿时红了脸:“秀娘说什么呢……”
秀娘笑了:“还害羞呢?”
“少爷也不小了,今年十七,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宋芷道:“不急不急,您看咱们家这情形,哪儿去娶什么媳妇儿啊?”
秀娘脸一板:“又说胡话!”
宋芷眨眨眼,无辜地转移话题:“秀娘,我胳膊疼。”
秀娘立刻没脾气了:“待着,我去给你煎药!”
等秀娘煎药出来,宋芷正要作画。
早先与张惠说好今日去送画,手臂烫伤并不严重,趁着天色尚早,赶紧补一幅。
“少爷,先喝药吧。”秀娘将药端给宋芷。
宋芷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顿时苦得皱了眉。
秀娘抓了一把蜜饯给他:“知道少爷怕苦,特意准备的。”
宋芷伸手揽了秀娘一下,“秀娘最贴心了。”又道,“先前的画被打湿了,我再作一幅。”
宋芷作画不喜人打扰,秀娘了然点头,径自去做午饭了。
然而宋芷提笔,却不知该画些什么,他想了想,落笔,简简单单两三笔,顿时勾勒出一张人脸,细看那眉眼,竟是孟桓。
宋芷眉宇间笼上一层阴翳,打了个叉在那张脸上。
“野蛮无礼的蒙古人。”
最后宋芷画了幅世祖回京的仪仗图给张惠府上送去。府上下人都识得宋芷,直接将他引到了书房。
张惠一直将宋芷当做自家小辈看待,十分疼爱,在家中等候多时了。
宋芷深深作了个揖,道:“老师。”
张惠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怎么今日来得这样晚,可是出什么事了?”
宋芷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他摇摇头,“只是出了一点小岔子,前几日作好的画被毁了,今日临时补的一幅,仓促而作,怕老师觉得不好。”
张惠道:“你作的画自然是好的。”当即从宋芷手上接过画卷,展开。
一幅盛大隆重的世祖回京图跃然纸上,连世祖身边的婢女都面容清晰,丝毫不像仓促而作。
张惠赞了三声“好”,道:“你这画技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宋芷笑了笑:“老师谬赞。”
张惠又叹,一脸惋惜:“只可惜了你这满腹才华……”
宋芷道:“这当今有才之人如过江之鲫,子兰这三两文墨,有什么可惜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老仆来报:“大人,阿合马大人来了。”
张惠挑眉:“他来做什么?”
又问:“他现在何处?”
没等老仆答话,宋芷便听到一声长笑:“兀鲁忽讷特何时与我也这样客气了?”
张惠,字廷杰,被赐蒙古名兀鲁忽讷特。
阿合马声如洪钟,气势迫人,转眼已经进了书房,宋芷早先便见过他,却还是不免被其气势所慑。
阿合马进到书房里来,向张惠身边的老仆张义摆摆手:“我与你家大人有事要谈,你且先出去吧!”
张义看了张惠一眼,见张惠点头,这才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
宋芷也行了礼,低着头打算退出去,阿合马却突然叫住他:“后生且慢。”
宋芷停住脚步:“大人何事?”
阿合马道:“你且抬起头来。”
宋芷闻言顿了顿,抬起头与阿合马直视,神色间竟一点也不怵。
阿合马指着桌上的画:“你画的?”
原来阿合马进来得突兀,张惠连画也没来得及收。
宋芷答道:“小人拙作,献丑了。”
阿合马虽然不通丹青,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好画,能看出宋芷画得不错,便道:“不必过谦。我这里有一份差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宋芷一愣,偏头去看张惠,他当然不愿意!
张惠知道宋芷的意思,因而婉拒道:“区区后生,哪里做得了阿合马平章的差事,平章还是换个靠得住的人为妥。”
阿合马摇摇头:“我信得过我自己的眼光。”
阿合马又将目光投向宋芷,问道:“你愿意不愿意?”
阿合马人高马大,如此近的距离逼视过来,便是一种无形的压迫。他虽问愿意不愿意,可谁都知道,若是宋芷说一句不愿意,怕就要遭殃,除非张惠保他。
但宋芷不愿给张惠惹麻烦,一时间便没有开口。
阿合马没等到回答,皱了眉:“给本官做事,你不愿意?”
他一皱眉,语气中便透露出一丝威胁。入秋后,天气已经不太热了,宋芷的背上却无端端生起了冷汗。
张惠怕宋芷惹恼了阿合马,替他解释道:“平章说笑了,这小子怕是被平章吓得不敢说话,我看他胜任不了平章的差事,不如我再替平章另找个人?”
阿合马担任中书平章政事十余年,深得陛下宠信,从未有人敢忤逆他,心下顿时有些不愉。
宋芷眼角余光看见张惠眼底似有担忧,分明是在担心他,心中十分愧疚。张惠于他有救命半师之恩,他不仅无法报答,还为他找麻烦,只好低了头,答道:“子兰听凭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