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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梦 ...

  •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铖子。”
      “那是,面试那会我就觉得像,你就说像不像吧。”王铖笑得一脸嘚瑟,他和褚峰算是多年的死党,褚峰就喜欢这种看着很脆弱需要保护的娇小类型,“对了你那白月光,叫什么来着?”
      “不像。”褚峰说着把眼光从光线聚焦的台上移开,“你大概是回村的诱惑看多了,换个发型又不是换了张脸。”
      “什么,你是说这个就是你那初恋?不会吧,我记得不是这名字啊!”
      “我再纠正一下,不是初恋。而且我认识她快十年了,化成灰我都记得她,那张脸我不会看错的。”褚峰平静得把目光从钢琴区移开,心里的那块隐隐作痛的缺口,仿佛要撕裂表面的淡定。
      远处的闵越晞坐在琴凳上,灯光下,耀眼的白色,光彩熠熠。Sarah Connor经典的分手绝唱,静静得从闵越晞的指尖流淌下来,那个曾经占据了他全部心脏的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这样光彩夺目又淡定自若的样子。
      “我叫她弹完过来坐坐?”王铖试探了一句,他也没想到这位就是本人,一时之间也摸不准褚峰的心思。
      褚峰的目光又转回酒吧中央,他想见她,可一句“好”又哽着。
      他看着王铖口中那个“闵越晞”站起来,然后坐下继续弹奏。
      他们离得那么近,可又感觉如此遥远。
      三年多没见,熟悉又陌生。她还是那么瘦瘦小小的,让人想把她揉进怀里,吻一吻她的发梢。可她那看似脆弱纤细的骨架又硬得硌手,拥抱的时候,瘦削的肩骨戳着手臂,从来都学不会温驯。
      结束后闵越晞回后台换了衣服,就有人告诉她王铖找她。想想今天迟到了那么久,弹琴又出了岔子,怕是少不了要被说上几句。真是倒霉,闵越晞抱着外套走向吧台,看来水逆这种事有时还是要信的。
      暗色里,顺着闪烁的地面星带,褚峰看着闵越晞一步步得走近。她简单得扎了个马尾,套着件普通的卫衣,外套搭在手臂上,牛仔裤卷起的裤腿稍稍拯救了一下不满六的身高,能轻而易举得消失在人群中。
      因为迟到,闵越晞上台前也没补妆。她的粉底液有些干了,脸上开始脱妆。灯光下看不出来,现在近看就显得脸僵。还是一样的憔悴,干固的粉块像是标清的像素。闵越晞站在吧台高脚凳下面仰着头看向了王铖,余光里,她也看见了褚峰。
      “老板,你找我。”闵越晞对着王铖挤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直接把旁边的褚峰当空气。
      “小闵是吧,今天迟到了啊,下不为例。”王铖看着闵越晞,又斜眼扫了一下身边的褚峰。
      “别客气,叫我铖哥就好。这位是我朋友,夸你弹得好,想认识一下你。”
      “闵小姐你好,我是褚峰。”这会褚峰倒是很自然。
      闵越晞转过头主动给了个正脸,一天的疲惫下来,她连惊讶的反应都慢了半拍,反而恰到好处得控制住了表情。褚峰坐在这里,傻子也看懂了。
      “闵小姐的钢琴弹得真好,是专业学过的吗?”
      戏还演上瘾了。
      听到褚峰喊她闵小姐,闵越晞轻轻笑了声,“唉,褚总别嘲笑我了,业余的,来这里赚点小费。”
      褚峰坐在高脚凳上,闵越晞站在吧台边,矮下去一大截。
      随即闵越晞低下头又是短促得笑了,有点想嘲笑自己,又感到很有趣。她想起自己状态不佳的脸,干疼的脸颊,挺糟糕的,但又不得不妥协于这样不算愉快的见面。
      “褚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闵越晞重新抬起头。
      她戴了一天的隐形眼镜,眼镜红红的,向上看的时候又格外的不舒服。
      大二那年,闵越晞因为早上出门急,没检查隐形眼镜就带了。结果上课到一半觉得眼睛不舒服。摘了隐形才发现隐形眼镜碎了,她当时也吓懵了,赶紧跑去医院去取。从此隐形眼镜就成了闵越晞一个不大不小的阴影。事后褚峰数落了她一晚上,说对眼睛不好,戴框架也好看,叫她以后别戴隐形了。
      当时她随口“嗯嗯嗯嗯”得敷衍了事,心里想的却是这怎么可能。
      “哦,江鸢。好久不见了。”褚峰还是坐着,微微侧过身,居高临下得看着闵越晞。他手里的玻璃酒杯微微倾斜,白色的灯光透过去,闪着隐隐的波光。
      “是啊。不过更新一下,我现在叫闵越晞。”仰着头很累,闵越晞重新放平视线,目光刚好聚集到褚峰手里的酒杯。气氛挺尴尬的,闵越晞看了眼手机,幽亮的手机光线打在脸上,黑暗里有些刺眼。
      快十一点了,果然没人找她。
      “真可惜,难得遇见熟人,本来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家的。可惜你喝酒了。”
      “不可惜。我没开车。”褚峰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闵小姐。路上注意安全。”
      “那OK,拜拜。成哥明天见了。”
      褚峰远比想象中要淡定得多。
      话题终结得很优秀,闵越晞笑了笑,看来没有“再续前缘”的感情大戏需要耽误她回家睡觉。

      “哇,优秀优秀,真人都站在眼前了,就这么聊天?你确定不是应该立马表演一个单膝跪地?”看着闵越晞走远,一旁看戏的王铖才出声,“兄弟很淡定,在下很服气。”
      “可闭嘴吧你,她都什么时候来上班?”
      “周五周六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单凭刚刚那场针锋相对的大戏,王铖也能预感到往后真是不愁没有吃不完的瓜,“那明天小的还在这里恭候褚总大驾了。”
      “别恭候了。爸爸很忙的。走了。”褚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暗黑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暗香,又在口腔里炸开。杯子里,闪烁了一晚的星星散了。
      “你怎么回去啊?”刚刚褚峰说自己没开车,显然就是信口拈来的谎话。
      “打车。车明天来取。”褚峰跳下了高脚凳,“酒不错。铖子,今天就算你请了哦。”
      “行了。快滚吧。”

      三年多没见了,其实想想闵越晞也是在英国读完研回国了,只是他们俩就再也没有认真得聊过天。想起当年的初见,还是在纯粹天真的高中校园里。褚峰早上学,闵越晞还大他一岁。高一新学期第一次寒潮来袭的时候,学校还没发校服外套,于是少有得允许学生自己带。褚峰永远记得闵越晞惊艳他的第一眼,划过脸颊的短发半勾在耳后,狡黠的眼梢,偏偏又搭了一件修身的白色短款西装,带着说不出的禁欲。那时候,少女的活泼和明艳的温柔一直像春水一样淌在他心上。

      印象里,闵越晞从来没生过气,也不怎么与人争论。实在和人意见相左的时候,一般都是她笑着让步。但她又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似水,毒舌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尖刻,狠心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决绝。那时候学校组织看亲情类的电影,成人礼上的父母致言,这些大多数人感动落泪的时刻,褚峰却从没见过闵越晞有什么波动,好像一座冷感的雕塑,没什么能打动她。父亲节,学校有意组织了感恩活动,极尽煽情,礼堂里成对的父母孩子拥抱痛哭,漫厅溢出的亲情。可即使身处这样的渲染滥情,闵越晞也只是和父母平静对视着,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褚峰和闵越晞最后一次见面,她的头发已经长过了肩膀。那天她穿了一条浅蓝色的镂空修身连衣裙,配上细细的高跟鞋,性感又优雅。那是闵越晞去英国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约会。中午吃完午餐看完电影,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得闲逛。
      余温尚存的九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们牵着手在路上奔跑着躲雨。闵越晞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她转过脸,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竟然成了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象。
      原来,切断了刻意的关心,相差几个时区或是仅仅相距几条街都没有什么区别。
      从最开始的小心相处到后来互相口无遮拦,褚峰想,他大概能算是最了解闵越晞的人了。她要端着,要摆一副名媛淑女的样子;她又要强词夺理做人要诚实,自私狭猝都被她扭曲得符合人类本性。
      有人说,要么有深度,要么有趣,要么安静。
      而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安静即是有趣,有趣即是内心的深度。
      他们可以称为“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短暂。闵越晞答应得轻巧也结束得突然,好像一场说停就停的游戏,不想玩了,于是选择了退出。
      后来褚峰又辗转交了很多女朋友。然后长达数年,闵越晞顶着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昵称躲在褚峰的微信联系人里。那时候闵越晞的备注差不多是劳工人员待遇,身兼数职,什么快递,外卖,送花,闲杂人等都客串了个遍,就这样,还是被褚峰好几个女朋友翻出来过一顿臭骂。
      有时候褚峰有种近乎变态的好奇,一向傲慢不屑的闵越晞在面对那些谩骂指责的时候,都会是些什么表情呢。他知道闵越晞总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每次褚峰找她解释的时候,得到的回应都是一脸不屑——你找的女人真没素质,或者,我从来不和傻逼计较。
      然而,和褚峰身边来来往往的女朋友不同,闵越晞一直保持着单身。他们时不时得聊上几句,有时候只有几分钟,有时候是一下午;约定一些不可能会赴的约,向往一些绝无彼此的未来。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不见面,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闵越晞从不介意褚峰各种各样的女朋友,而褚峰也再绝口不提爱情。而直到陈姝俐的出现,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哦。你两个月前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平凡的让人忘记了日子的午后。或者艳阳高照,或者狂风暴雨。闵越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信,然后笑着点下了回复。
      聊天框打开着,对方正在回复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不是。这次,我想安定下来了。”
      “嗯。那很好。”
      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闪闪烁烁,黑暗里刺眼的屏幕慢慢得彻底暗下去,这条回复才姗姗来迟。
      “江鸢。我们不合适,这点不需要骗谁。但你之于我,此生挚爱。”
      那瞬间,闵越晞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偷了个懒,短暂得停顿了一秒。
      然后她暴躁得按下了home键,直到显示屏在凌乱的切换中终于退出了微信的聊天界面,闵越晞才感到自己喘了一口气。
      有些话不说,为了体贴,也避免了一些心知肚明的尴尬。可等到再也不见的时候,或许就可以坦然得说出来了。
      那是闵越晞第一次觉得,她的预感如此准确。
      “你在干嘛呢?”点击发送,上一条信息还是两个多月前,一模一样,只是对方没回。
      大约所有问了“在干嘛”的信息都需要被解读一下,今晚的褚峰浑身透着自信,事业有成的男人更是风度翩翩。相比之下倒是闵越晞那副措手不及的样子显得狼狈不堪。闵越晞回了信息,想了想又把手机倒扣着塞进了被窝。她放弃了睡前刷微博的习惯,拧开了摆设似的台灯,拿起了手边搁置多时的《爱情笔记》。
      明黄的灯光照亮了单人床的左角,光线说不上好,却是暧昧又氤氲的暖光。
      阿兰德波顿字字珠玑,情人间那些你来我往的暧昧招数,细细道来也不过是逃不开的浪漫套路。邂逅于巴黎至伦敦的航班上,陷入热恋,甜蜜过后也不过是熟悉的倦怠。交往、同居、分手,一切都庸俗得令人绝望。
      “沉默和笨拙也许可以得到谅解,正可以作为心怀仰慕的证据。一个人完全可以收放自如得吸引自己毫无不在意的人,而最笨拙的人则可被认为是最真诚的,拙于言辞反而可以证明其真情实意。语言在爱情面前无法自制,错误百出。”
      伸手摩挲着光滑的手机后壳,闵越晞默默地模拟了好几种势均力敌的答案。
      会是点到为止的“我也是”,还是欲擒故纵的“你猜”,抑或是先发制人的“在想你”。
      却是沉默。
      她像是个凶狠的赌徒,只是无声的黑夜里并没有人来见证她的失败。直到闵越晞放弃了等待合上书准备睡觉,一条跳出的微信划破了她内心无声的喧嚣。
      “我想见你。”
      记忆里褚峰那双真诚的眼睛浮现在眼前,恍如多年前的告白。
      闵越晞定定得看着那个短句,然后放下手机,会心一笑。凉薄的夜晚,已是接近一天中最低的温度,然后她拉起了厚重的被子紧紧得裹住了自己。
      答非所问,却是个出乎意料的最优解。

  •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笔记》——阿兰·德波顿(《Essays in love》——Alain de Botton)
    阿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英国作家,1969年出生于瑞士苏黎世,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著有小说《爱情笔记》、《爱上浪漫》、《亲吻与诉说》及散文作品《拥抱逝水年华》、《哲学的慰藉》、《旅行的艺术》、《身份的焦虑》等。(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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