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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灾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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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信“妖狐袭村”发生在秋天,更确切地说,是10月10日。
小说和神怪志总喜欢用“邪恶的气息”这样的说法,我曾肆意评价这种说法是人类贫瘠想象力的象征,是因为作者们想不出更细致生动的词汇,不得不草草给出这样干巴巴的、敷衍了事的叙述。
直到我亲眼看见天空被红色吞噬,妖狐巨大的尾巴在天边铺开;每一丝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像是无数阴测测的气息。
每一秒都令人毛骨悚然。
灾难来得毫无征兆。
白天的时候,我还翘了下午的课,躲在森林里偷偷摸摸地看小说,看得太过投入,以至于被鼬抓包的时候只得大惊失色。
“不是说今天在家带孩子吗!”
那时,鼬的弟弟才出生三个月。佐助才出生三个月,是个连世界都看不清楚的婴儿。
将我抓包的人也还只是个孩子。
那孩子一手捏着我的小说书脊,一手将我推开,轻而易举地阻止了我夺回小说的举动。
“我说的是晚上会回去照顾佐助。”
他说到“晚上”时加重语气以示强调,表情认真又严肃。
就像是摆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就能掩饰他的无奈一样。
鼬明明才6岁嘛,说话做事却很老成似的,当然会令人心虚啊。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如此为自己辩解。
“只是叫了夏月同学一声而已。这么慌张的样子,到底在看什么呢?”他定定地看着我,若有所思,随后将书脊上印着的书名念出来,“《和白毛狐狸精男友同居的500天》……这、这是什么?!”
能让宇智波鼬惊讶到结巴,是我的荣幸吗?虽然这个结巴的鼬还这么小。换成别的同龄人,连小说标题的字都不一定认得全吧?
他呆呆地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
“咳……”
总要有一个人率先结束这幽怨的沉默。这份责任就由我来义无反顾地承担吧。
“这就是传说中少儿不宜的禁/书。”我语气凝重,“所以,为了你的身心健康,鼬君请立刻将书还给我……呜哇!”
所谓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就是:
哪怕我用尽一生的诚挚恳切,在将他忽悠住的那一瞬间敏捷地扑上去,眼看手指已经堪堪触碰到了我心爱小说的边缘——
扑通。
入水的声音。
哪怕如此,他也能施施然地将“犯罪证据”扔进湖里。
“既然如此,同样为了夏月同学的身心健康,就将这本禁/书妥善处理了吧。”鼬沉稳地说。
他还保持着扬手的姿态。边上的湖面平静宽广,因投入异物而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而去。
“你的‘妥善处理’就是对这可怜无辜的小说施以水刑吗,真是太残酷了……”我不由自主发出悲鸣。
那个时候,在那个森林蓊郁、阳光浓郁如糖浆的下午,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想必我双目无神、嘴巴大张的表情在愚蠢中带着搞笑的气息。
因为那孩子弯起唇角,笑了。
“不是说,是禁/书吗?”他不紧不慢、有礼有节地说,“是为了身心健康才如此处理的。请振作起来,夏月同学。”
“啊,啊,那个不能扔啊……”我悲悲戚戚,声音虚弱,只差泪流满面,却还妄图挣扎着死不承认,“那是从图书馆借的,是公家财产……”
“不是这么一回事吧,夏月同学。书的扉页并未盖图书馆的章,我看过了。”
鼬毫不留情地戳穿我
我垂头丧气。
“好吧,”我忧伤地吐露事实,在心中默默为我逝去的小说举办了一场葬礼,“那是我自己在二手书摊买的……”
别了,我辛苦攒下的零花钱。没能妥善地对待你们的付出,是我的罪过,请你们安歇吧。
片刻后,我清楚地记得,我听到了笑声。是孩童发出的笑声,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耐不住,不得已笑出来的声音。
那笑声纯净得像湖面上吹过的风。
“给。”
熟悉的封皮出现在我眼前。素色的封面,只用很小的字体鬼鬼祟祟地印着标题:《和白毛狐狸精男友同居的500天》。
是我的小说没错。它正被那个刚刚发出笑声的孩子拿在手里。
他竟然并没有扔。
“下次不要偷偷看了。虽然理解不了有什么值得看的内容,但是夏月同学觉得可以放松心情的话……”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直白,令那孩子警觉地收束起难得的笑容,回到他固有的严肃认真里。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如果说他平时都像一把随时紧绷的弓,此时——那时,他只是一棵挺拔的小树:叶片还绿得深沉,枝条却在风里轻松愉快地抖动。
“鼬君,所以……刚才是在开玩笑吗?”我不禁问,“是在捉弄我吗?”
他眼睫动了动。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很长的睫毛,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会泄露一丝他真实的情绪。
他没有正面回答。
“总之,”他将书塞到我手里,跳过这个话题,“开始今天的修炼吧。不要再偷懒了,夏月同学。”
在不想回答的时候便若无其事跳过话题,却让眼神延续笑意,那模样我只在宇智波鼬一个人身上见过。就像所有那些寂静的、深沉的、幽暗而悲伤的,还有那些轻柔的、无声的、沉默而包容的,我都只在他身上见过。
也有一种可能,是我只记住了他身上的这些特质,便自此忽略了其他人。那些特质只会让我想起他,那些语词也只会让我想起他。我在回忆里打捞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就打捞出无穷的联想。
“劳逸结合才是正道……看招!鼬君,为了刚才的捉弄后悔吧!”
“夏月同学,请注意,偷袭算作弊。”
“不会偷袭的忍者不是好忍者。”
“这只是你的狡辩而已,夏月同学。”
那一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些事。细碎的、琐屑的,是属于宇智波夏月的日常。
譬如正是在那一天的傍晚,我在族地门口碰见了那个女人。
她牵着一个孩子,从霓虹灯亮起的方向回来。那是个装扮妥帖的美丽女人,脸上挂着母亲该有的笑容;被她牵着的孩子尚还处于蹒跚学步的阶段,有一双懵懂天真的眼睛。
只要认真看一眼就会知道,那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不是异类,也不是天才;和我不同,和鼬也不同。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既然这样不同,为什么我们却又共享同一个姓氏?
那个女人看到我了。阴翳爬上她的眉眼,造就出刻薄的眼神;我几乎要忍不住告诉她,这样的神情令她的美丽大打折扣。
她牵着的孩子也看见了我,还好奇地向我伸出手,“咿呀”着孩童才懂得的话语。
女人用力将孩子搂过去,棕色的眼珠冷冷地盯着我。
“我说啊,”她忽然开口,“还是搬出去比较好吧?”
我没有说话。余光里,我看见鼬皱起眉头。
“外姓的人不该住在这里,回去就这么告诉你父亲。搬出去对你们也有好处吧?”她说。
“不用你管。”我说。
女人却顾自继续说:“你父亲那个人软弱又无能,天天喝得东倒西歪,实在上不得台面,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承担不了‘宇智波’这个姓氏带来的压力吗?害得我也跟着被人说闲话。”
“你自己抛夫弃女还为人刻薄,被人说闲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怎么样不要你管,反正你也没有尽过母亲的义务。如果你不想继续被人议论的话,就不要再继续跟我讲话了,这可是族地门口,被人看见了会说你欺负小孩。”
真是愚蠢的女人——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她气得脸都红了。“这样不知礼数,果然是那个男人教出来的孩子。真是丢脸。”
女人抱起孩子,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去。孩子被她抱得太紧,忽然大哭起来。她连忙放缓脚步,轻柔地拍着孩子的脊背,哄着他,声音和动作都满是怜爱。和刚才刻薄的模样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我别过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族地的青石板上。石头在数十年里被磨得油亮,夕阳倾倒在上面,就好像蜂蜜涂抹在面包上。这是温馨甜蜜的感觉。这是很多很多的家庭给我的感觉。
一直等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才停止和自己的影子对视。
“鼬君,对不起。”
“为什么夏月同学要道歉?”
“鼬君要赶回去照顾弟弟不是吗,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你的时间,对不起。”
鼬摇摇头。“现在回去也并不晚。”他沉稳地回答,目光掠过前方,“刚才的就是……”
“啊。”我说。
“夏月同学……?”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我说,“我还以为,鼬君是不会追问的那种人。”
“……是吗。”
“嗯。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刚鼬君见到的,正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是枝江。”我笑笑,“真是个刻薄的女人,对不对?啊,这个不用回答。说她坏话这种事,我一个人来做就可以了。”
鼬什么也没说了。他只是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对他来说,这样的安慰便已经是尽力了。
对我来说,也足够了。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不值得太隆重的安慰。
那就是我们的白天。是无数白天里的一个,是灾难来临前的那一个白天。
要到多年后,当所有暗中埋下的伏笔都被揭开,当所有前尘留下的后患都终于发生,我才知道,那一天正是我们命运重要的转折点。因为关乎姓氏、关乎血脉,便也避无可避地关乎我们。
是我一步步走去,也终将一步步背离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