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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花无果 ...

  •   转眼便至寒衣节那日,说起来是个节日,民间却是叫鬼头节,大陈向来讲究“慎终追远”,其在儒家讲究“孝亲”与“灵魂不灭”,文人们由生者推及死者,由阳世推及阴间,认为远在黄泉之下的亡亲,需要在十月添衣过冬。作为亡者亲属,有义务为其置备御寒物品,以示悼念之情。

      大陈宫里到没有这样的真情真意,位至君王,太后,即便心中有挂念的亡故之人,也不便在这样一个略带民间小气的日子里大兴悼念之礼,寒衣节便只是一个阖宫同聚的由头罢了。

      这日晨间起来,殷绣在镜前匀妆,珠灵坐在一旁,大理一件蓝绫的袄子。一面道:“伤病中赶着做了好几日,眼睛都熬抠了,今日赶着烧掉,奴婢总觉得可惜。”

      殷绣簪一朵珠花在鬓,望着镜中的珠灵道:“父亲在的时候,我年级尚小,那会儿母亲没让我在针线上下功夫,我也放纵自己在书房里,做了好些不该女儿家沾染的事,到是入宫后,才把针线的功夫学起来。以前,没在父亲那里尽过孝道,如今他和母亲都不在了,我能做的有限。”

      珠灵将袄子叠好,放在她手边。从她手上接过木梳儿。
      “其实夫人在大陈宫中住着,要尽孝心也是能走宫中贵人们那一套的,不光您省得心,丞相和夫人也大为体面。”

      殷绣笑了笑,“你到总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听前面半句,本想拿捏话来和你辩的,听后面一句,又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我自认还是懂父亲这个人,他喜欢清白,干净,雅致的东西,一生执念于此些,不肯和富贵虚名沾染,就这一点,我就不能拿宫中的东西去祭他。”

      珠灵将一只玉簪别入殷绣的发中,轻道:“您一说奴婢就无地自容了,这么些年,奴婢都是跟着夫人学道理,深的浅的虽不能全然明白,但也记了一脑子,时常把这些话拿出来琢磨琢磨,偶然到当真能体会出些心得来。”

      殷绣到不觉得这是恭维的话,反而心中多少有些安慰,主仆二人一面闲说,一面理妆,时间到消磨的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话说,太妃娘娘遣了人过来请。

      珠灵道:“凭她怎么请呢,只说我们夫人身子才好些,哪里就那么快挪动得。”
      不多时,外头得宫人进来回话道,“夫人,传话的人说今儿寒衣节,太妃那儿备了香案,只想与夫人一道为仙去的二老上两柱香。”

      珠灵回头,“您要过去么。”
      殷绣站起身,“你是明白我才这样问,你留在这儿吧,上一炷香,我就回来。”
      珠灵一直将殷绣送至福宁宫的大门前。谁知还没出宫门,就见魏钊的仪仗迎面而来,二人随宫人一道退至道旁行跪礼。

      魏钊下撵负手行到殷绣面前,人影落了她满身,背上原本覆盖着的阳光也背遮挡干净了,风颤颤的有些冷,她没有抬头,只看着眼前那双经她手制的革靴浅浅而笑。

      魏钊刻意地咳了一声,“你起来。”
      殷绣站起身,“官家今儿下朝比寻常早。”
      魏钊笑道:“大小是个节,朕与他们彼此放过。你去什么地方?”

      “去看看殷茹,同她一道给父亲上柱香。”
      “哦。”声刚落,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添道:“朕对殷茹有一个处置,想听听你的意思……”

      “什么?”
      魏钊侧身往前行了几步,“不急,你先去,晚些母后那里散了,朕再与你细说。”
      殷绣忙追了一句:“官家,绣儿没有怨她。”

      魏钊没有回头,声不重,却一字一句吐地扎实:“你不怨她是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朕不会过问。朕要行的事略大些,但你不必忧心,无论如何,她是你的妹妹,你不肯,朕不会勉强。”

      殷绣心里陡然一颤,说这话的魏钊,像极了先帝在位时的刘宪。
      但她此时却说不上来心中的感受,一方面,魏钊终于慢慢握起了刀俎,于此相对应的是,宫中朝中的人逐渐沦为鱼肉。这是年轻君王必要的成长。另一方面,当年长春宫中笃信圣人良言,发愿要带她辨忠奸,杀罪人的少年悄然隐身岁月。

      对应向来,当真可悲可贺。

      想着,她便把后头的路走歪了,不曾从延福宫绕过去,反而走上了一条狭长的宫道,草木幽深,朱红色的墙壁多年不粉刷,已然泛出褐色。墙上垂挂着藤萝,多数结出了老果子,如人眼目,在光中闪闪烁烁。

      殷绣认出去,前面是长春宫外的广玉兰树。
      又走了几步,当真走到了长春宫的宫门前。

      那里仍然是从前的模样,就连门口横放的那一把笤帚,也是当年时常握在她手中的那一把。她弯腰将它扶起来靠着,恰巧就靠在那蝙蝠纹样的大铜锁上。老旧的东西勾一旦勾起回忆旧一发不可收拾。殷绣站在光中,视线里细腻的灰尘游丝,如同细枝末节,温柔舒展开来,偶尔有糊味的米粥,半凉的茶水,魏钊亲手剪过的蜡烛,以及架子上整齐罗列的书,都在眼前缓缓展开。

      她不禁闭上眼。秋日的阳光珍贵,与浅浅的风一道拂弄着肌肤上越加敏感的绒毛。她正沉浸其中,身后突然有人唤她。

      “姐姐。”
      殷绣一怔,转身回头,殷茹正慢慢向她走过来,她今日穿了一身艳色的衣裳,耳后别着一朵新下的白色龙爪菊,粉黛清透,发髻一丝不苟,手上带着一只同殷绣一模一样的羊脂玉镯子。

      “你不是在慈安宫备了香案吗?”

      殷茹在她面前停住脚步,“是备了,但左等右等,姐姐都不过来,做妹妹的就出来找找,没想到,姐姐果真是在这里绊住了。可是怪得很,都是老旧的地方,姐姐怎么不去看看妹妹曾经住过的翠薇殿呢?”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那个地方,被官家的那场火,烧成了嶙峋的魔鬼地。可就算如此,我仍觉得不如当年握住在里面时恐怖。那几年啊……”

      话到这里,她突然不往下说了,转而起了另外一句:“姐姐,你受刑过后,身子将养好了么。说起来,何必呢,你如今也开始不和亲近了,护着我做什么呢,我殷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领你的情了。”

      殷绣不愿与她多说,转身道:“回去上香吧,今日寒衣节,父母之灵在天上守着,你要说诛心话我拦不住,但我不想与你争执。”

      谁知她还未走两步,身后的人却陡然提高了声音。

      “殷绣!你还敢提父母。”
      声音一路追了过来,越往后越近。
      “当年在家中,父亲眼中只看中你这一个女儿,教你诗词歌赋,甚至亲子调教你那一手点茶的技艺,把我丢给母亲,日日苦作女红,甚至近庖厨,十只指头在友油膻寒水泡着。凭什么啊,我们一母同胞,我不是殷家庶出,我也堂堂正正的嫡小姐!可是殷绣,我当年,都让你了,什么好的都让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回。”

      殷绣抿紧唇,她觉得眉心一阵一阵地刺痛。
      “你究竟还要我怎么让!”

      殷茹的声音突兀地软下来,“你把魏钊让给我吧……啊……姐姐啊……你就把他让给我吧。我已经背糟蹋地不成样子了,我就想他能像在宫外时一样,看看我,同我说说话,可是你活在我与他之间,他就始终把我当成你殷绣的妹妹……他……”

      殷绣回过身,眼眶的滚烫惹出了眼泪,她拼命忍着,颤声道:“说了这么多,你是真要我死啊……”

      殷茹摇头,“你逼我的,若你当初你接我进宫,不给我这个前朝遗人的身份,若你愿意替我在他身边谋一星半殿的位置,我殷茹一定将你当恩人来待,可是,你看看做了什么,你把我圈在周太后身边,陪着她守青灯,喝冷水,我还不到二十啊姐姐……你春宵一刻时,想没想过,我快熬疯了。”

      这一席话说,殷绣的心一阵狂跳。
      整个大陈宫,只有殷茹会把情欲露皮露骨的表达出来,也只有殷茹,能拿捏住她最痛最脆弱的软肋,令她陷入矛盾不知所措。

      她摁住胸口,竭力使自己平息下来,然而脑门还是充血一般,涨涨地发疼。
      “我也是一个人啊!你让我怎么做,让我帮着你,用脏污的法子去接近他么。殷茹啊,你若真与官家有情,我绝不会拦着,可是,你扪心自问,他当真是你的良人吗?你当初若能听我的,留在宫外,现在也……”

      “你住口!”
      殷绣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殷茹也红了眼睛,玉面般的脸颊爬上一阵潮红。
      “若没有你,他一定会喜欢我,我一直记得他带我离宫的那天晚上,为我挡的刀和箭,无论再怎么凶险,他都没有放开过我的手。在南方,他最艰难的那几年,是我陪他走过来的,是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他还夸过细致。若不是回宫见到你,我与他,一定能开花结果,一定……”

      “开花结果?”
      殷绣突然觉得好笑。
      “你我都是殷家的人,不说你与先帝的那一层关联,就算是我,也只能守着奴婢的身份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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