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小馆》贺璟儿

2、古院梅魂

　　（一）
　　西街第一朵梅花开的时候，乃一枝独秀。那些花苞们像是饮了露水的琼浆，一夜之间，便全都绽放，点点的粉色，是清幽的美。古代有一个习俗，折一枝梅，送给即将远行的友人，寓意友情长存。
　　大雪停止了，绛萝披了件白梅坎肩，抱着睡眼朦胧的小佑，出门了。“绛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迷茫地问。
　　绛萝回答：“我们要去镇子的东边，现在正是小寒，梅花应该全开了，只是东边李家的古梅树，却没有动静，往年南塘人都要去看看那棵树开出的白梅，唉，我刚到南塘的第一个冬天，就没看到那白梅，岂不可惜了？所以，还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二）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伴随着梅花淡淡的香气。苍白的脸色，发髻上簪了朵白色的梅花。李家已经荒废了许久，现在居然有人居住，着实令绛萝吃惊了一番。女子做了个礼，柔柔说道：“我叫梅思，是李家的二少夫人，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嗯……我是绛萝，是廿四小馆的店主，听说南塘古梅树近日要开花了，所以前来观瞻一番。”
　　梅思迟疑了一下，还是做出了“请”的手势，“请姑娘随我来。”
　　绛萝怀里的小佑迫不及待地跳出，往卖白薯的老大爷那里跑去了。绛萝心想：小佑真不靠谱……算了，我一个人进去吧。
　　李家大院的中央，正是那棵梅树，树枝颓然着。梅思上前轻轻抚摸着枝干，似要哭了，说：“梅树已经老了，恐怕今年开不出花了。”
　　她望向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慢慢攒出一点笑意，“我带姑娘进客厅吧。”
　　梅思泡茶的手法很娴熟。不一会儿，就端给绛萝一杯茶。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暖暖执起茶杯，望着杯里浮起的茶沫，说：“只是一点今年的新茶，定是不如姑娘家名贵的茶叶，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才是。”绛萝喝了一口茶，回答：“怎么会嫌弃？这新茶真是清香呢。好茶，好茶。”梅思听罢笑了，“多谢姑娘喜欢。”
　　“我是外乡人，前段时间才到的南塘，所以对李家不太了解，太太怎会一人独居在此呢？”
　　梅思叹了口气，回答道：“公公和丈夫都外出经商了，我想念这大宅，想回来住几天。”
　　“以前的李家……是怎样的？”
　　听到这个问题，梅思的眼里像是放出了一道光。
　　“姑娘可能不知道吧？李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南塘，第一代老爷就种下了梅树。到了现在的老爷，梅树已经有两百多年树龄了。李家二少爷最喜爱梅花，他经常抚摸着梅树苍老的树皮，下雪时，梅花怒放，白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与雪景融为一体。他露出少有的微笑，眼睛里全是梅花，他说着‘白梅傲雪，花中君子当如是。’那样子的神情，我现在还记得。他就站在那儿，好看极了。来李家玩的孩子也挺多的，老太太最喜欢孩子，当时的李家，可热闹。现在……就冷清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李家二少爷，因疾病而英年早逝，少夫人，在少爷去世之前，就已经离
　　世了呢？”绛萝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厅内的摆设。

　　（三）
　　梅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这……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少夫人周身散发的白梅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但好梅者绝对闻得出来。厅内的摆设也很陈旧，并没有人在这儿居住过的痕迹。李家因二公子逝世，老爷痛苦不已，就已举家迁往内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绛萝望向梅思，梅思的脸庞滑过一滴泪，“是啊……少爷的爱妻逝世，他悲痛欲绝，竟在数九天里饮酒醉倒在雪地里，落下了病根。少爷终日里病着，只痴痴地望着梅花，熬了两年，也走了……”她停顿了一下，“想必姑娘已经知道我到底是何物了。”
　　绛萝笑笑，说：“你本是梅树的一缕精魂，因为得到李家少爷的喜爱而修成人形。而今年，这梅树的寿命已经尽了，你苦苦等待地李家人，也没有回来。这院子，你已经守护了很久了。”
　　“我每年都开出花朵，是希望，李家的人们，还能回来看一看。”梅思回答，“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还能开花，二少爷能再看看……”
　　绛萝直起身，往院子中央走去。她端详着梅树，颇有教书先生的样子，说：“这梅树要死了，精气都已经散了。”
　　“是啊……”梅思的声音渐弱，“我也要回去了……”
　　她的身体在日光的照耀下，变得透明，让人捉摸不透，散发出梅花的淡香，清冷之至。“我只是一株梅，因为主人的喜爱而能羽化成人。”她又露出一丝不解：“姑娘不是刚来到南塘古镇吗？怎会知晓这么多事？姑娘定不是常人，竟能看得出我是梅树的精魂。”
　　绛萝轻笑：“啊，我不过是喜欢研究研究八卦，知晓一些秘术罢了，也并非什么高人。多谢姑娘的好茶，是用新收的雪水泡的吧？”
　　梅思点点头，并没有再说话。
　　梅思不见了。昔日的热闹景象，也如一幅画卷，一一展现在绛萝面前。
　　也是一个小寒，梅树下的榆木桌围坐着一家人，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男子和两个年老的老人围坐着，想必他们就是二少爷和老爷老夫人了。二少爷笑着说：“父亲、母亲，还有一个菜，是爱如的拿手好菜栗子鸡，这时候吃是最滋润进补的了。”老夫人摆摆手，笑着说：“雪好不容易停了，就来赏赏梅，让爱如少忙活些。”这时候，一个挽了发髻，穿着牡丹折桂小袄的女子端了菜，急急跑过去。她放下菜，才坐下，笑着说：“父亲、母亲，尝尝我的手艺！”这时候绛萝才看清她的容貌，和梅思长得别无二致。她是二少夫人。梅花开得特别盛，特别美。不时传来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幕景渐渐消失，“呼——”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荒凉的大院和孤寂的梅树。一朵小小的白梅，簌簌飘下，落在了绛萝的指尖。
　　绛萝慢慢走出院门，小佑在门口蹲着，嘴里叼着一块糕点，“绛萝，老爷爷看我可爱，给了我一块桂花糕哦！”
　　绛萝满脸黑线：“那是你卖萌得来的吧……”
　　“才没有啦！”
　　“小佑，我们去林家阿伯的花铺那里。”
　　小猫不解地看着绛萝。
　　“让阿伯帮忙，把李家的梅树移栽到我们院子里。我遇见了一个人，是梅树残留的灵气化成的。”
　　小猫一脸得意：“我就说嘛，那院子里的气息就不对！”
　　“你还真是……马后炮。”
　　“嘻嘻……”

　　（四）
　　过了几日，梅树便移栽到了廿四小馆的庭院里。
　　“院子里突然多了这么个庞然大物，还真有点不习惯……”绛萝自言自语道，“这里有人气，加上悉心照料。梅树会活下来的。”庭院里的和煦阳光，洒在梅树的枝干上。
　　希望你明年能开出更美的花，这样你的愿望，至少也实现了一半嘛。绛萝这样想着，嘴角微微翘起，缓缓看向那棵古老的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