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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听雨(2) ...

  •   清晨,不悔大咧咧的翻了个身,成功的把自己给翻到地上去了。
      “哎哟……”
      不悔扶着摔疼了的腰椎骨,迷蒙着眼睛看了看床,又瞥了眼端坐在椅子上被他的动静惊醒的宋离,登时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昨晚放完狠话以后,分明很潇洒帅气的把床让给了宋离,自己在椅子上凑合睡了,怎么早上起来两个人颠倒了?!
      他是怎么跑床上去的?
      又……又是宋离抱他上床的???
      不悔震惊的指了指身旁的小榻,吞吞吐吐的说:“我……昨晚我怎么………”
      宋离重新阖目,一边调息一边道:“你睡着了自己爬上床的。”
      “啊……”不悔喉头滚动了一下。
      只听宋离又说:“你以为呢?”
      “……”
      不悔的耳根子有点燥。
      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睡的凌乱的头发:“对不起师尊,你是不是没睡好?”
      宋离顿了顿,语气有些生硬的说:“没有。”
      其实对宋离来说,睡一个时辰和睡四个时辰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尚且没有人来问他睡得好不好,后来虽然带了清深和久川回山,清深持重,久川拘谨,加之宋离为人又着实清冷了些,这师徒情分倒也平淡的很。
      此类关切之言,宋离还是头一遭听到。
      不悔走到宋离身前蹲下,仰着脸细细的打量他的神色。
      但见他,双目微合,薄唇轻抿,脸上虽有一层倦意,倒也不算太深。
      看着看着,不悔的思绪就又飘远了——
      从师尊肯定被自己搅得没睡好,到师尊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再到师尊怎么生的这么好看。思来想去,直接把宋离划进了长这么大见过的人里头等好看的前三甲。
      不对,不悔又在心里摇了摇头,最好看,师尊是最好看的!
      宋离睁开眼的时候,刚好对上不悔专注的目光。
      琥珀色的瞳仁微微一动,宋离觉得自己两日下来对不悔直白的注视和惯常的触碰已经司空见惯,容忍度也是直线飞升。从前若是有人凑这么近看着他,恐怕还未近身便已经被丢出门外去了。
      “嗯?”宋离道:“腿不麻了?”
      “额……”不悔缩了缩脖子,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腿:“师尊,你其实也就看起来不近人情。”
      宋离淡淡的看着不悔,没出声。
      不悔腼腆的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可热乎了。”
      少年的笑,夏天的风。
      被锋利的匕首篆刻在宋离身上,每一笔都和着脉络,削下一层血肉。
      渴望,在冰冷孤寂的灵魂中生根,带着灼人的温度,催生出一团深埋在地狱中的不甘。
      可宋离天生是压抑而克制的,不敢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一分一毫。
      于是他只是垂下眼,不再去看少年眼中坦荡的火热。
      他断了前路,转身仍是越不过的万丈深渊。
      “昨夜交待你的事,都记住了?”宋离淡声道。
      “记住了。”不悔扬着眉:“师尊放心,今天看我的。”
      *
      夷人对宋离倒也客气,用过早膳之后塔木措便差人请宋离过去施针。
      进了帐,昨日还半死不活的乌蒙此刻已经能安坐在榻上。青白的面色不再,细看之下竟还透着几分红晕。
      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乌蒙心情很是不错,他原本正拿着一卷牛皮纸信心满满的勾勾画画,见宋离来了又不动声色的把东西塞进了枕头下面。
      宋离视若无睹的走了过去,未等乌蒙发话先开门见山的说:“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乌蒙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我见过不少中原人,除去武林中那些刀侠剑客,大多是见了我们便抱头鼠窜的。先生胆识过人,倒不像是寻常大夫。”
      宋离听着此人话中之言,坦然的迎上了他审视的目光:“醉心医术,不问世事。我给你治病,你给我草药。我们各取所需,又有何惧?”
      宋离说的不卑不亢,那样子倒真有几分像是潜心钻研医术的医痴。
      “哈哈,好!”乌蒙招了招手,唤来两个下人:“去给先生取月芽草来。”
      下人领了命,当即便去给宋离取月芽草。
      营帐之外,隐在树后的不悔见人出来,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
      宋离摊开一卷银针,手里拿着方巾,随便挑出一根细细擦拭起来。
      青天白日里,银针似有若无的泛着幽幽的冷光,在宋离指节分明的手掌间熠熠生辉。
      乌蒙光着半个身子靠坐在床头,肌肉紧实的小臂举到宋离面前,目光始终在宋离脸上逡巡不去。
      宋离第一针扎下去的时候,微微的刺痛叫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嘶——”乌蒙抽了一口气:“这么小的针,落下来倒疼的紧。”
      “既是治病,焉有不受苦楚的道理。”宋离面无表情的连下三针,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他。
      乌蒙低低的喘了口气,感觉方才那股锥心的疼痛过去了,才不紧不慢的问:“先生医术高明,师承于谁?”
      “怎么,”宋离换了一根粗点的银针,手腕翻转飞快的插进乌蒙的肩头:“夷主何时对中原这么了解了?我随便说个姓名,你便知晓么?”
      “噗嗤——”乌蒙趁着疼痛的空隙笑了笑:“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无话找话罢了。”
      宋离不咸不淡的说:“若是疼的厉害,便不要多言。省着点力气,一会该昏过去了。”
      乌蒙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被扎成筛子的胳膊:“倒是有一句,我一直想说来着。”他重新看向宋离,目光锐利透着精光:“我总觉得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先生。”
      最后一针落成,宋离拿过沾湿的方巾擦着手,终于舍得抬眼看看乌蒙。
      “夷主无话找话的方式并不高明。”
      乌蒙半边身子不得动弹,他想耸耸肩,却只能僵在床边:“先生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孤身一人带着半大孩子进我这夷北大营没有半分畏惧之色。昨日把塔木措气个够呛不说,还敢直接开口问我要东西,你就不怕我病一好,立刻找你的麻烦吗?”
      “哦?夷主打算过河拆桥么?”
      乌蒙眯起眼睛,往前凑了些许:“看来先生是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啊。”
      这一动,方才被乌蒙藏于枕下的牛皮纸便露了出来。
      宋离眸光微动,视线轻描淡写的从那方小角上一扫而过。指尖在手背上不紧不慢的敲着,一、二、三……
      乌蒙看着宋离的眼神倏而间迷蒙起来,他头一低,竟这么坐着就昏睡过去。
      宋离漠然的从乌蒙身后抽出那卷牛皮纸,两手一抖便展开来。
      牛皮纸总共三叠,一部分绘着中原和夷北的地形图,一部分写着夷北的战力部署,还有一部分则是夷人进军中原的详细计划。
      如此机密的东西,乌蒙恐怕只有亲自带在身边才会放心。如此,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宋离记忆力超群,基本上看过一遍的东西便能很快记住。他两眼飞快的转动着,不消一会儿便将那叠牛皮纸看了个烂熟于心。
      看完后,宋离将东西放回原位,抬手到乌蒙面前打了个响指,后者便立刻醒转。
      乌蒙脖子一僵,意识有些模糊,就好像打了个盹,隐隐觉得有些地方出了差错,可看着面前表情都没带变的宋离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
      “怎么?”宋离淡声道。
      乌蒙下意识的往枕头后面一摸,牛皮纸的触觉令他安下了心:“没什么。这个……要扎多久?”
      宋离道:“半个时辰。”
      乌蒙闻言放松了心神躺了下去,他合上眼,头枕着牛皮纸:“劳先生半个时辰后喊我。”
      宋离没有应声,过人的听力让他一早便听见帐外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算算时间,昨日说要去黔州城外挑事的夷人怕是吃了败仗被打回来了。
      营帐的布帘被一把掀开,塔木措行色匆匆的闯了进来。
      乌蒙不悦的睁开眼,用夷北话问道:“出什么事了?”
      塔木措看了一眼在旁边坐的闲适的宋离,目光阴沉的好似要将他凿出个洞。
      “你看他做什么?”乌蒙道:“塔木措,你该学学控制自己的脾性了,不能总这样胡乱撒气。”
      塔木措咬了咬牙:“夷主,米尔多今日一早带人去了黔州城。原本想杀中原人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他们竟然早有准备,米尔多一行……全军覆没……”
      “什么!”乌蒙只觉一阵气血翻涌,他撑着床想站起身,无奈半个身子被针扎的无法动弹,只能兀自喘着粗气,越急越缓不过劲来:“谁准他擅自行动的?谁让你们乱来的?!”
      “夷主!”塔木措一个箭步冲上来给乌蒙抚着胸口顺气:“夷主,您别着急,别生气。您这身子经不起怒啊,都是属下无能,等您好了怎么责罚都成,您快别气了。”
      塔木措转向宋离,情急之下用夷北话冲他吼了一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想想法子!”
      宋离恰到好处的给了一个“听不懂”的表情,一脸茫然的看着怒火中烧的塔木措和骤然间去了半条命喘不上气的乌蒙。
      塔木措只好用中原话重复一遍。
      熟料宋离听了只淡淡的说:“急火攻心,让他自己缓缓吧。”
      “你——”塔木措气极。
      他原本在营地外练兵练的好好地,突然收到信,说是米尔多带着人跑到黔州城外找事去了,不仅半点好处没捞着,还把自己给折进去了。气的他当场发了好大一通火,过来的路上看见好几个畏畏缩缩的中原郎中更是挨个将他们暴打一顿。
      谁承想,刚进门就见着宋离——让他看了就止不住往心里窝火的中原人。三言两语间气着自家夷主不说,这郎中竟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在旁边看着,也不上来搭救,语气淡的像是件不足以让他上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似的。
      性情阴晴不定,可肚子里没有什么弯弯肠子的塔木措这火发的确实是没几分道理。
      在前,宋离是中原人,夷人大张旗鼓来犯反倒吃了败仗,怎么说都是件喜事儿。在后,宋离又不是真的大夫,委实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人缓气儿,索性撒手不管,总比乱往人身上扎针,给人戳出毛病露出破绽的好。
      塔木措想发作宋离,可又放不下手中脸色青白交接的乌蒙,新仇旧恨只得再一次憋回肚子里。
      好半晌,乌蒙才艰难的缓过一口气来,他冲宋离努努嘴:“先生,把针下了吧。”
      宋离算着时辰,也差不多到了该拔针的时候。他熟练的将乌蒙胳膊上的银针都撤了去,想着乌蒙与塔木措肯定是要商量对策。
      这位正值壮年的夷主跟随夷北统领汗尔古出生入死、进出中原三次,也曾威风过,也曾叱咤过,但终究是要折在这里。
      宋离将针卷起来收好,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出了营帐。
      布帘在身后缓缓落下,乌蒙和塔木措在密谋些什么宋离不得而知。热辣辣的夏风扑在脸上,宋离淡漠的眸子里,翻涌着牛皮纸上看到的图画与文字。
      这些,足以摧毁夷北入袭中原的所有计划,甚至可以颠覆这个大盛的草原之国。
      宋离往前走了几步,倏然一阵心悸从胸口处传来。他的脚步瞬间就乱了,踉跄着扶住面前的树干,另一只手紧紧的按着心口。
      凹凸不平的树皮在掌心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宋离微蹙着眉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的苍白起来,他低喘了几口气。燥热的天气,他的手脚阵阵发凉,冷汗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颌缓缓流下,最终没入了领口里,很快便晕开不见。
      宋离默不作声的在人来人往的夷人营地里扶着树站了片刻,从后面看只能看见他略显僵硬的脊背,崩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直线,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好奇他在那做什么。
      等宋离抬起头离开的时候,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步子迈的不快但十分稳健。
      除去身上这件粗布麻衣,他依旧是那个找不到半分破绽,清冷孤决的伏伽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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