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姜如月

1、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京都的瑞雪，今年反倒迟了些许日子。清晨的大雪掩盖了京城真当新年的喧闹，带着几许祝福洗净了满是血痕的旧都，而洗不掉的肮脏也都落在了纯白之下无处可寻。天子与爱臣一同庆祝北方战事的胜利一同欣赏上苍为他们准备的贺礼。父亲替我出席了这场宴会，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官靠陪酒扩展人脉。而我待在家中，处理着旧事杂物。
　　夜晚雪意正浓，连屋内的火星也呆不住想要去外边一探究竟。我无聊地翻看着兵书，想着如何打点军营里的事务。边关的战事有所缓解，连战神颜君莫这几日都不见踪影，怕是美好佳节也是想念家中的亲人。两军像是约定好的休战并没有让战士们卸下防备之心，反而都压下思念的痛苦无聊地巡查再巡查。我却被陛下邀请回京与家人相聚，想想也是讽刺。敌军喊我鬼将军沈之升，而兵团里的兄弟们都喊我少将军，大抵是因为祖父沈青大将军的名讳。
　　“听说父亲请来了顶好的大夫来给之恒看病，不知这几日阿弟的身体好了几分。”我小抿口茶，抬头望了眼稚气的春华。
　　“少爷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不妥，还是过些日子让下人包些好礼送给之恒冲冲喜吧。”春华见我无意再谈，便知趣地闭了嘴。将军府的大公子沈之恒自小体弱多病，若不是老爷肯费钱医治，恐怕是熬不到如今这副模样。而二公子沈之升虽年长于之恒，却因私生子的身份不受下人待见，若不是肯替之恒接下皇命远赴边疆，恐怕也早被遗弃在将军府的某个角落。
　　随意地捋了捋蠢猫的白毛，还是耐不下性子继续温书。“真烦！”我嘟囔一句，便拎着傻猫推门出去。寅时的天依旧闪着星光，连皎洁的月光这时也透不过厚雪替我照亮黑夜。对面院落的姨夫人们还没起灯，连小厮丫鬟都没见着几个。春华替我拎着纸灯笼照明，不时背着我偷偷地打着哈欠。我笑望着她，心里暖和几分。这次回京过于匆忙，处理好正事和私事后也算熬到丑时，便无睡意起身翻翻书籍观阅。可苦这丫头陪我忙活到现在还没个好觉睡。
　　“小春花，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了，春华等会也要早起去前厅忙着，这时睡了反而起不来。”春华硬是憋着打哈欠打出的眼泪，摆出一副同甘共苦的架势。
　　我一边顺着秋实的毛一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可惜我的身份连替春华请假半日的能力也没有，也难为跟着我的丫鬟小厮不受待见。“这是少爷第一次带秋实看雪吧，想当初我刚来小院就遇到了大雪，高兴得我赶紧扑腾在雪堆里尽情耍闹，可没被我额娘打成猪头。”春华来小院后便一直跟着我，明明比我还小上几岁却被安排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也许是大夫人们存心想要我难堪，却未曾想被这小丫头照顾地服服帖帖。讲得明白来，春华就是我的亲人。“奶娘也是年轻，心疼你。”秋实蹭了蹭我的手臂，稍微调整了姿势便继续安睡，丝毫未被我俩吵到失眠。我们感怀着过去，却又无可奈何地面对现实，比起着寒风彻骨，还是欲望满身的人来得心冷。
　　“等会巳时便随我给父亲和大夫人拜年请安吧。”
　　“好的少爷。”
　　这夜静得让人生畏，静得使人发寒。
　　春华早早便去了前厅忙活，留我一人和蠢猫瞎闹闹。过了卯时，便能听到门外传来的吵闹声，也或许是在我屋前才敢放肆的原因，连蠢猫也忍不住喵喵几声以示抱怨。宋玉早些时候来我这喝茶，也总叹息道，“将军傲骨，何苦低他人一分。”同是富贵人家，宋玉总能比别人看得更透彻些，也难为他频频为此府唏嘘不已。“已是巳时，少爷随我去老爷屋里拜年吧。”春华敲了敲门，示意我别误了良辰。我赶紧起身，随意安置了秋实便跨出了门去，“走吧。”
　　下人们很少见我，特别是我从军后就更加少见。几个新来的女婢借着大胆子，抬着头眼睛直瞪瞪地盯着所谓传言中的私生子。尽管不满，春华也不敢出言教训，只是和那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丝毫不理会这满是尴尬的气氛。
　　“父亲，大夫人。孩儿来给你们请安。”我别扭地朝他们行了家礼，又匆忙端上了热茶以示孝义。
　　夫人也不看我，自顾自地接过去小抿一口，“家中多了一人，还真让我不怎么习惯。”说罢瞧了眼父亲，又言，“可怜我的恒儿无法向老爷表示忠孝，只能卧床在屋。”
　　“我等会去看看恒儿。”父亲言。
　　“那我先回房温书，不打扰父亲了。”
　　他只是点点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愿。有些时候我望着父亲，总觉得我或许连个私生子的名分都拿不到，或许连之恒的千分之一都不容许拥有。挥袖离去，也别再谈感情。
　　“少爷，你生气吗？”春华紧追着我的脚步，一时看不懂我的意思。
　　“没。”
　　“那是伤心了吗，亦或许委屈？”
　　“也不。”
　　“那......”
　　不生气不伤心也没有太多感觉，只不过是过于疲惫而已。
　　我对亲情的概念，第一次是从奶娘和春华身上体会到的，可又无奈戏本上多是歌颂爱情，没有人教我什么是家。一生情，多半醉意，是隆冬弱水千冰层还是三九黑瓦黄连鲜，不知感情所起，只知此生未有。我记得宋玉曾言这初春的风雪最为伤人，寒彻入心，连后来的暖意也隔挡在外不容入内。
　　院落里还飘着小雪，脸部呼啸而过的疾风冻得我直打哆嗦，我止步停在最后一级石梯上，望着远处持伞而立的白衣公子，见他拂过肩上雪，开伞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