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谈孟

1、第 1 章

　　贺远挤在闷罐似的公交里，感觉自己像一片臭烘烘的沙丁鱼。

　　左手拽紧了吊环，蓝色球衣短袖短裤，被来自身后左右的躯体推搡得贴在身上，微微汗湿。车身晃荡着向前，因为没有裤兜，他右手抓着手机，拿手腕蹭了蹭滑到下巴的汗珠，低头盯着眼前，头戴耳机，怀抱双肩包，在靠窗座位上打盹的人。

　　那人脑袋一点一点，细碎的黑发垂在额前小幅度摇晃，鼻梁直挺，怎么看怎么眼熟。

　　手机突然震动，贺远转开眼，刚按下接听，司机一个急刹，全车人东倒西歪，旁边一胖阿姨以拥抱天空的姿势环住了他的肩膀，同时脚背上咣当砸下瓶矿泉水，把他半个月之前的记忆翻了新，他骂人的心都有了。

　　怎么又是他！

　　贺远黑着脸推开胖阿姨，一边看着眼前那家伙醒过神儿来捡起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边把手机附在耳侧：“小子我早晚灭了你……五分钟就到了。”听那边苏成大喇喇地回了句：“请你顿好的！”他直接挂了电话。

　　那家伙已经把矿泉水插回了浅口侧兜，依然是摇摇欲坠。他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正揉捏着眉心看窗外。贺远没好气道：“喂。”

　　他转过脸来，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拎着背包站起来让座。

　　贺远飞快地瞥了眼他左边眉梢剃断的两刀，愣了愣：“不是，我……”他突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我是半个月之前被你酒瓶子砸了脚的那个？还是送你去开房结果被你拉着谈人生谈了一晚上的那个？呸，“你叫什么？”

　　断眉手插进脑后抓了抓头发，“我没叫啊。”

　　“……”

　　断眉一脸的迷瞪退了些，缓过神来看看他，“怎么又是你？”

　　“……”

　　贺远发现这人站起来比自己高半头，从俯视到仰视的角度切换产生的细小压迫感让他决定，克制自己在挤成罐头的车厢里和一傻大个儿干架的冲动。

　　“姜和。”断眉傻大个儿接着说，并且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贺远默念一百遍世界如此美好我要冷静才好，然后非常冷静地说了句：“我靠。”

　　半个月前他们见过一面。

　　期末成绩摔了个狗吃屎的苏成同学，被母上收了手机关在家里进行思想教育，放了他哥们儿薛琛约酒的鸽子，苦熬一夜，趁着母上喝口水润嗓子的当儿夺命似的拿座机拨通了他发小贺远的手机。贺远同学领取任务并凭借“在树下，一身黑不溜秋还醉个半死”这一信息，成功地，找错了人。

　　树下是个清吧，慢摇在耳朵眼儿敲着节奏，几道白色追光在场内缓慢扫过，琥珀色的酒瓶砸在脚背上的时候，贺远差点儿引吭高歌一声。扭头就见吧台上大大小小空瓶子之间喝趴了个人，一身黑，手里还攥了半瓶，浑身给酒精烧得热烘烘的。

　　贺远抓住了又一个正要滚下桌沿的瓶子，就手翻了个儿，拿瓶底怎么捣那人胳膊肘都不见醒，吼几嗓子，没动静。连拖带拽加肩扛地把人运到了树下对面的酒店，扔床上四仰八叉瘫着了。插好房卡，再一回头，好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直勾勾瞪着他。

　　“苏成打电话叫我来的。你薛琛？”

　　没动静。

　　“我看树下浑身黑不溜秋的就你一个啊。”

　　没动静。

　　“说句话，苏成你认得吗？”

　　姜和转开视线，一点头，“啰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