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魂记》临疏

1、苏醒。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准备拿帕子往她脸上盖的小姑娘。两人一对视，小姑娘愣了一下，脸上闪出一抹惊喜，道：“夫人总算是醒了。”
　　看着眼前握着帕子喜形于色的人，她感觉自己脑袋里昏昏沉沉十分难受，不由蹙眉问道“你是谁？”
　　“奴婢叫栀子”她屈膝行了一礼，“夫人刚醒，且先躺躺，奴婢去厨房做些温软好克化的吃食来” 言罢，悄无声息地垂头退了出去。

　　环顾四周，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窗边榻几上散放着几本书，窗纱透过烛光隐隐现出外头的植物枝叶宽大而斑驳的影子，屋里立着山水四段的屏风。她伸手摸了摸银线绣折枝的帐纱，触手生凉。这卧房陈设倒是不显山露水的富贵，可她，对这里陌生得很。
　　她揉着额角竭力想让自己静下来，但依然发现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按捺下从心底逐渐蔓延的慌乱，安慰自己，还能醒过来，还有丫头伺候。无论她失忆前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总要先让身体好起来，再来打算以后的事情。
　　栀子回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她就听见门响，然后是撩水的声音，她向外看去。果然，是栀子回来了，“奴婢已经让桑青去给爷递信儿了”栀子将温热的帕子敷到她脸上，“夫
　　人睡了那么久，爷担心坏了。”
　　带着热气的帕子让本就昏昏沉沉的她睡意更甚，她忍不住扯下帕子打个哈欠，“你们爷是谁？”
　　栀子“扑哧”一声笑了，“爷自然是夫人的夫君。”顿了顿，收敛了笑意“爷说夫人睡的久了些，等过些日子，以前的事情就慢慢想起来了。夫人若是有疑问不如等爷回来亲自去问？”
　　“你是我以前身边的人？”
　　栀子拿了香膏，在手心搓热了敷在她脸上。低声回道：“奴婢的命是夫人救的，后来奴婢去了爷手底下学功夫，夫人病了之后爷就把奴婢送过来伺候夫人。”
　　哦，她救的？她忍不住挑起眉毛，“我是什么病？”
　　栀子神色颇为踯躅，“方才给夫人请了脉，有些气血不足。再就是，躺的久了，夫人四肢必然会酸软无力。平日多下床走走也就好了。”
　　。。。。。 她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傻子。谁能气血不足昏睡大半个月？
　　“那以前我身边的人呢？”
　　“奴婢不知道，奴婢进这院子里的时候夫人身边没有伺候的人。”
　　好罢，不管这丫头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眼下从她嘴里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她疲倦地揉揉额角，“我觉得乏得很，想再睡一会儿。”
　　栀子替她披上衣服，“夫人好歹也吃点东西再睡。”她看一看端到她面前小桌上，香稻粳米粥并酱瓜，芝麻菜和香油腌芥头。真是……清淡的很，一点儿油星都不见。栀子伺候她漱了口，又舀了半碗粥，低声劝道，“夫人刚醒，且喝些米汤润一润脾胃。”她虽腹中饥饿，口里却寡淡，就着栀子的手喝了两口米汤。摆摆手正打算让她端下去，却听一个男声缓缓道，“你大病初愈，虽说不能让你多吃免得存食，但你眼下吃的也太少了些。”她抬起头，看见屏风旁边站了一个男人。头戴青玉冠，身着白色长衫，眼角带笑，只是神色有些憔悴。他走过来接过碗，温和的看向她，“再吃一些可好？”
　　她看着眼前俊朗的男人，心里莫名一沉。只见栀子恭敬地立在一旁，心里明白只怕这位就是自己的夫君。
　　。见她没有要吭声的意思。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放下碗，“也罢，”转头吩咐栀子，“告诉厨房不要熄火，晚上夫人饿了再做了送过来。”
　　栀子忙低声应“是”，端着小桌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她打量着坐在床边的白衣男人，无数问题在心里转了好几转。她咬咬唇，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是谁？”
　　“你叫贺川。祝贺的贺，山川的川。”
　　“那你又是谁？”
　　“我叫连城，是你的......夫君。”
　　她看着他关切的神色，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昏睡了大半个月，并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蛊。”
　　“蛊？”她悚然一惊。
　　连城拿扇子敲了敲眉心，“是。我知道你对过去半分记忆也没有，眼下必定万般不相信我，可是你现在刚醒，不说身子得养养才出的去这房门，”他直直望向她的眼睛，微微一笑，“我既然
　　让你醒过来，就不会让你死，阿川，你总得身子好了，才能计较以后的事情，对不对？”
　　贺川哑然，这个男人已然将她心里想法看透了。这人，若不是智计深沉能通透人心，那便是他确确实实与她有瓜葛还对她知之甚深。她脑子里还在千回百转，连城已经帮她整一整枕头，扶她
　　躺好，“你不要多想，现下夜已深了，你就算睡不着也要闭上眼睛休息。你昏迷这些日子一直是我守着，只是现在你大抵会觉得不自在，今晚我会让栀子睡在外面。你若有事，只管唤她。等
　　你精神好一些，我再慢慢告诉你以前的事情。”
　　他确实在努力在安慰她，减少她的忧心。她感觉的到，不管怎么说…… 她仰头看着在床帐和烛光掩映下的男人，下意识往被子缩一缩身体，低声道，“多谢。” 连城帮她掖一掖被
　　子，轻轻拍一拍她的背，轻声道，“睡吧。”

　　这一觉足睡到日上三竿。她撩开帐子，发现栀子不在房里，但是窗前..... 这懒懒的斜倚在窗前小几上有一搭没一塔地翻书的，可不正是她那个夫君。她忍不住清了下嗓子，他便已经丢
　　下书走到床前，一边扶她起身，一边淡淡的唤了声“栀子，夫人醒了。”
　　门外隐隐应了声“是”。
　　不一会儿，几个小丫头就低头进来在床前摆好了早饭。
　　栀子最后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洗脸用饭。
　　吃罢早饭，栀子自觉自发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和连城。她看着坐在床前从她起床眼神半分也没从她身上移开的男人，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你说我中了蛊才失忆，可我听这名字，必定
　　不是寻常人能得的东西，用它来害我一个内宅妇人作甚？”莫不是你有什么妾侍二房对我这个主母恨之入骨？这话，她也只敢在脑子里过一过。眼下情况未明，她还是谨慎些的好。
　　连城笑着用扇子敲一敲掌心，“阿川，你可不是什么内宅妇人。你本是南陵贺家二小姐，前朝废帝荒淫无道，手底下的鹰卫不晓得屠杀了多少官员商贾，你家自你祖父起就远离朝堂，只本
　　本分分地做生意，可是废帝不愿见大把银子落入贺家银库。且自古士农工商，商人最是低贱，他就找了个由头，抄了你家。”连城说罢，轻轻一叹，“只有你，被你家忠仆送往天回山”
　　贺川听得惊愣，又听连城嘴里冒出新地方，急忙打断，“天回山？”
　　连城喝一口茶，“不错，天回山是你我师门，你从小是在天回山长大。”
　　“那你我这婚事？
　　“哦，我昨日见你醒来太欢喜，忘记告诉你，婚事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罢了。眼下新帝刚登位，朝堂不稳。我身为一个追随新帝多年的丞相，拖家带口也好免除诸多麻烦。”
　　。。。。。。。
　　贺川抽了抽嘴角，看着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男人，“你我同一师门，是....师兄妹？”
　　连城轻咳一声，起身整一整衣服，拱手道，“师侄。”
　　。。。。。。 。呵呵。
　　贺川也象征性地拱拱手，道“这位师叔，那我中这蛊....？”
　　“这蛊，本是苗疆那边的东西，眼下派出去查的人还没消息.......”他沉吟半晌，舒缓眉眼，“反正，要么你是替我挡了灾，要么....”
　　“他们的目标本就是我。”贺川接口道。
　　“是啊，不过左右现在你蛊毒已除，身体也无大碍。外人只道你是受我牵连遭人暗害，你且在府里修养一阵子，”话未完，好像想起什么，朝外道“栀子，去看一看云大夫醒了没有，若醒了

　　，请他过来给夫人诊一诊脉。”
　　不一会儿，栀子引着一位年轻的大夫走走进来，贺川抬眼望去，他面容普通，身穿白衫，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他见栀子退下，毫不客气的在床前一坐，“师妹，亏得我拼死拼活从山上赶下来，到你府上，师叔见都不让我见你几面。”见贺川瞠目结舌看着他，拍拍脑门，又道“不会吧，你真失忆啦？”
　　贺川看着眼前活泼的少年，无奈点点头，“阁下是.....？”
　　“他叫云雀，是你师兄，主修医术。”连城淡淡道，又向坐在床前的男人“她当时情况危急，等你赶过来，死也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云雀耸耸肩，抓过她的手腕诊了半天，又翻翻她的眼睛，“蛊毒已除，你的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你的功夫恐怕要搁一搁了，别说你现在记不起来，就是记起来了，只怕也是使不出来的。”
　　“我还会功夫？”
　　“这是自然”云雀笑道“你以为天回山是什么地方，可养不出娇滴滴的大小姐”
　　我现在记忆全无，除了知道那是我师门，哪里还知道旁的。贺川暗暗道。
　　见贺川不吭声，他又道“你最近饮食清淡些就好，免得脾胃受不了。”
　　“我的记忆何时能恢复？”
　　云雀抓抓头发，“我也说不好，也许下一刻你就能记起，也许这一生你也记不起。苗疆蛊毒本来就不为外人所道，更何况你这种蛊是我听所未听，见所未见的。师叔医毒双绝尚且没有办法令你恢复记忆，要我说”他看向连城“左右现在你走不得，等师叔此间事了，带你回山，你看到熟悉的地方，兴许能想起来呢。”
　　“那你？”
　　“我就在你府上做个赤脚大夫得了，”他拍拍胸脯“左右你要喝几天药，师叔成日耗在朝堂中，我在府中给你诊个脉熬个药还是要得的。”
　　贺川见连城没有反对的意思，笑道“是，那就劳烦师兄一阵子。”
　　连城一直坐在旁边，也向云雀说道“你脉也诊了，人也看了，去开方子罢。熬好了药让栀子送过来。”
　　云雀摆摆手“还是我自己熬自己送的好。还能陪师妹说说话，你们府上丫头仆人一个个木胎泥塑一般，无趣的很”说罢向贺川一拱手，自己挑开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