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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我”的宿命? ...

  •   雪里藏着大海,等着它狂妄地冒出来将自己淹没;然后大海强装微笑,等着风将它吹干。我告诉你,这不会是我的宿命。

      我是在雪融化了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下午见到敛秋老师的,在以前的日子里,雪下得似乎都没有那段日子那么大,又那么轻柔,你置身其中,害怕被大雪裹住,又渴望去接住转瞬即逝的雪花,美丽又悲壮的一个场景,这真的只有亲眼见到的时候才会这么想,如果是静坐在屋子里去想这种景致,或许可能是抑郁症的喷发,因此我极为警惕、极为抵抗自己去想那些看似很美好的事物,特别是我还待在屋子里的时候,不是因为它们很假,恰恰是它们是存在过的,我见过的,而我现在只能通过想象将它们复原,这很惭愧,因为没见过雪的人也可以这么做,我在“经验”这一层面丝毫没有任何优势,活过的日子等于白活,而且更令人痛心的是,我的想象和其他人的想象大致相同。我的抵抗和警惕总是在失败,或者在通往失败的路上——我再也见不到这样的雪了。回忆真正区别于人的地方在于当时的人和当时的事,很可惜,这样美丽的景致,我只愿意一个人欣赏,因此不存在当时的什么什么样的人,更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又或者我已经忘了发生过什么事而去看雪了。遗忘,成为了我瞥见抵抗的唯一有效的成果。

      如果它们真的很假呢?我是否能凭想象过一种曾经所渴望的、或许是从书中读来的生活呢,往往这个时候,外面总要下一场大雨,一下子搅碎了我的梦,“水滴石穿”这个词我是有体会的,往往真有一块石头在心里搁着的时候,雨就不期而至了,然后我愿意去纠结的、包起来的、自己捏烂的、锤破的那个“石头”就被雨滴穿了,我毫不费力地躲开了它在掉下来砸到我心坎的一切可能性,然后心里就空了,然后就抑郁了。抑郁其实很简单,有渴望的人在某一个微不足道毫不特别的瞬间发现,渴望没有落空,而是这个渴望是假的,它欺骗了你很久很久,吊打着你莫名的热情,然后你突然没有了想去探究它为何是假的缘由,然后你突然把它忘了。怎么忘了呢?你梦见了在某一个凄厉的雨天见到了你的爱人,后来的某一个正巧如你想象是你梦中的雨天,可是,你的爱人身边的人却不是你,你想到了什么,竭尽全力想到了那个梦,那个梦醒了能让你嘴角悄悄一笑的梦,但是,你已经记不清梦里有什么了,此时所见覆盖了原先的梦境,你记得你自己嘴角的笑,却不知道为何会笑,特别是你爱的人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跟你见面,而你又不知道怎么跟ta说。重新更新了回忆,原先的只留下那尴尬的笑,和不知所措的谜团。

      所以,我开始抵抗这种算不上消极但是又绝对不是积极的情绪,或者这其实不是情绪,就是我的生活方式,这才有了我要出去看雪这件事,然后这件事在后来那个待在屋子里的我的想象里成为了我感觉一切为假、一切是虚空、一切是空白的证据,就像雪,没错,它的美只能在眼睛里,触及到了,就没了,没了,又或者,它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像敛秋老师跟我讲过那个芥川的故事。我一直都认为,在东京的日子里,敛秋老师犯了精神分裂症。

      遗忘,填进新鲜事物,继续怀疑,继续抵抗,这个过程就跟下大雪的时候,我为了出行便利而早早地出去扫雪,扫得再多,一转头,雪还是那么多,那么绵密,那么浓厚,那么安静的冷漠,这些是新的雪吗?我忍不住又想到了“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个说法。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只有我,和雪,是静止的。想到这里,我就放弃了扫雪这项重复性极高的工作了,然后回到屋里继续重复性极高的静坐了。

      后来没有抵抗了,脑子里经历过的“现实”和想象常常被揉碎了搅和在一起,我无力去想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好写字或者睡觉,但是我很害怕睡觉,我不知道睡醒时的那个我,是不是躲在另一个“我”的梦里,于是,抵抗一结束,我就失眠了。失眠也很简单,就是你睁着眼睛的时候,感觉像是在睡觉,什么都看不清楚,甚至看不到,而你真的闭上眼睛的时候,有感觉什么都能看到,而且什么都很清楚,焦距还能忽大忽小,直到那些细微的颗粒占据了你眼睛的全部的时候,才会自动调回到远距模式,而且更加神奇的是,你的眼睛根本无需去眨,画面无时无刻不是在切换中进行,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恍如隔世的,生生不息的,更要紧的是,你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累了,真的要感觉到累的时候,疼的不是眼睛,而是头部,我就是在那天打雷的时候头疼到跳起来,然后才发现我真的是失眠了。头疼是什么样子呢?就是一条大蟒蛇要把你的头吞下去的时候,你的两只手都动不了,但是它也只是在吞,它没有咬,撕,嚼,就是使劲吞,你的眼前一片漆黑又一片五彩,然后你的头真的被吞进去了,你身体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事,没有痛感,也没有失去某一个部位的惊恐,相反是卸了一口气,但是卸下这口气很费力,因为这口气好像十足的长——突然——,蛇把你的头奋力地甩回给你。无恙的身躯被接了一块新的东西,身体其他地方的能量都要来自觉地供应/恭迎它,要卸下的那口长长的气瞬间停住了,让你无处可以呼吸,鼻子和嘴也不会工作了——头疼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病了很久,所以大家在外出行奔波的日子,我在病房里奔波,错过了那场轻柔的大雪。通知出院(病还没有好,大概永远好不了了)的那天,想到要去见见老师,我就径直往敛秋老师家里去了。

      化雪的日子,总是很冷的,我的身子也冷,准确地说是僵硬,行走在寒冷的大街上,我竟然毫无感觉,我甚至还为之感到庆幸——我还能走路!

      眼睛是第一层窗,病房的窗户是第二层窗,可能是长年没有人去擦拭,它比我的眼睛还要脏,我就是借着这两层窗看雪的,有时也怀疑,透过它们,看到的真的是雪吗?为了避免还要去做毫无作用的抵抗和产生失眠与头疼,我立即放弃继续往下想的念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敛秋老师的家。

      敛秋老师曾告诉过我文学是什么。他认为:
      文学是欲望与追忆的书写。

      第一方面,文本中体现的悲悯,憧憬,同情与厌恶,爱与恨的这些主题都是人性的体现。人性的支点是欲望。即便是强调道德,规范的文章,也是欲望的书写,因为道德,规范作为人思维的体现,潜在地定义了这种思维所规定的世界而排除其他世界,所以它们是反思想自由的,排他性的。道德与规范明显地表达了“应该这么做”的必然性与强制性,而没能追问这种“应该”本身的正确与否,它们必须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它们是为了控制,为了利益,为了欲望的。

      第二方面,追忆逝水年华为历代文人所喜爱,借追忆往昔,或标榜自己,或勉励后人,都是其目的。但是为什么表明了写作现在与幻想未来的写作也是追忆的写作呢?其一,当作者落笔为文时,书写的一切本来就成为了过去,他所写作的“现在”是存在经过头脑的洗礼而不断变形,最终落实为文字,这中间的时间差完成了现在到过去的过渡。其二,对未来的书写是基于过去的,以新与旧来说,只有旧中之新,没有凭空的新,前者可以称作“扬弃”,后者是人们因为习惯了追忆而漠视过去的存在。

      我只能记诵他的话,但是我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因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有精神分裂症了。

      敛秋老师的家门口,积雪很深,我猜,从下雪那天到现在,他就没有扫过,或许他想等着雪自己慢慢融化消失吧。

      我踩着雪花前进,每一步都能扎得很深,快走到家门的时候,我整个人被一种无端的力量牵住,然后陷进那一堆雪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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