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辨已忘言》穆无为

1、他们和“他们”

　　因为我更像一个丑陋的怪物，虽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个人，但社会却一直将我当做一个怪物。 ——太宰治《人间失格》

　　肖平安和他的哥们儿用尽全力逗我发笑的时候，我总觉得见过他们。
　　我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呢？又是什么时候和“他们”相处的呢？我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
　　但我仍然在做梦时见到“他们”。我总觉得“他们”和那些过去的记忆，就好像空气一般与我形影不离。
　　“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更多是俯着身子绕在我的床边。一人断离的肢体和头颅挂在躯干上，一人发绿的腹部，一人焦炭的皮肤。“他们”的共同点是面目模糊，是眼睛处永远毫无一切的孔洞。
　　我和往常一样，声音颤抖，问，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其中一人身子压得格外低，回应是他在我耳边发出的尖锐惨叫。
　　另一个人像以前一样站得远远，声音轻且缓，却是自说自话：我们就算死了，死的都是你的熟人。你不该怕。
　　总是温软的女声在我耳畔响起，混着燃烧的声音。她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爱你。所以，我将会把你变成“我们”的一员。
　　我惊叫一声，从噩梦中的“他们”身边逃离，回归到现实。寝室里一切如常。天光微亮。风在窗外大声呜咽。对面床上的肖平安翻了个身，接着呼呼大睡。
　　我学着肖平安翻了个身，手放在枕边，不经意触摸到摊开的书页上细细的戒指。
　　我睡着了。这一次，我没见到“他们”的面。
　　哦，我知道什么时候见过他们了。
　　他们，很像很久以前的“他们”。

　　我其实并不介意和肖平安谈起课业，但对我本科所读的学校绝口不提。
　　我的电脑放在我的桌子上，肖平安可以随意用。是某种对他的感谢。肖平安见惯了尸体解剖，啃着猪蹄看得啧啧有声。他的兄弟却不行。
　　那些念着理科或文科的学生指着我电脑上播放的视频惊异不定，我看了一眼。只不过是掏舌头。
　　肖平安冲我歉意地笑笑。我下床去了卫生间。

　　我叫陈清，是济青省立大学医学院法医系的研究生，住在济青省立大学医学院男生三号宿舍楼201号。我的室友是与我同系的肖平安。我对于这个学校的大部分导师及学生而言，只不过是个普通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但如果你像肖平安和他的哥们儿一样认识我，甚至可以说试图了解我的话，那你不难在这个过程中，明白我也是一个沉默且无趣的人。
　　一个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怪人。(他们总是这样开玩笑)。有着一张冬天的脸。
　　是么？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总是这样问自己。
　　镜子里的那张脸。额头略窄，太阳穴上有一道浅却略长的疤，像是女人发丝结上了白霜，横着粘在了那儿；颧骨突出，面部轮廓凌厉也消瘦；大概是因为眉头总神经质地皱着，那里有皱纹；眼睛的弧度倒是很好，有丝桃花的意味；上薄下厚的唇，上唇上方有着和太阳穴上的疤一样的痕迹，竖着，不过略短。
　　天生的好皮相，却是天生的刻薄样儿。可惜过于苍白。
　　陈清，笑一下。我心里如此想着，面部肌肉却在不停地抽搐着。我看了整整二十三年的脸也变得扭曲起来。
　　我最终放弃了让自己微笑。我用双手捧了一捧水，甩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