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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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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的我想起那段往事,仍是记忆犹新。那年,我十六岁,不过是天策府的一个小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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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皇甫澄十六岁,加入天策府已经八年。年仅八岁便入府参军,皇甫澄的岁数要比许多师妹师弟大,年纪虽小辈分不小。
这并非皇甫澄所愿。
她是父亲皇甫敬德与歌女玲玲的孩子。她还没出生父亲就已经牺牲了,所以只要皇甫家不愿承认她,她就是贱籍之流,此生流连男人之中,将尊严化作谦卑。
六岁那年,娘亲因病去世。
八岁那年,她熟练地端着酒水穿梭于座椅之间时,忽然被一个自称是她叔父的人抓住手臂,问她是否愿意去参军。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军人。
她知道母亲一生最敬佩父亲,也知道父亲曾许诺会将她母亲纳为妾,移出贱籍。
她连确认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真正的叔父都没有做,“扑通”跪在地上,道:“思思愿意。”
“从今日起,你要抛却旧时姓名,更名为澄,澄澈如水之意。你为我皇甫家血脉,应当尽忠报国,不辱家风。若你不能做到,即刻赶出家门,再为贱籍。你可愿?”
“思思愿意!”
“还叫思思?”
“澄愿意!”
人还没有枪杆子高的皇甫澄,跟在叔父身后,踏入了天策府大门。
这么一呆就是八年。
十六岁的皇甫澄正策马练功,只见她弯弓如月,箭于弦上。澄澈的眸微眯,手上的箭已然离弦,正中红心。
马下功夫并不出色,马上功夫倒是不错,尤是飞弓,准头是同辈之中最为好的。
“中了!”
她欢呼一声,策马奔腾。
“阿澄,阿澄!”
同辈女兵张婷儿一溜烟儿跑了过来,皇甫澄连忙收缰。张婷儿跑得太急,气儿一下子没喘过来,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曹、曹将军、要你、到、议事厅去!”
皇甫澄眨了眨眼,翻身下马,手中的缰绳被张婷儿拽住,本人则被张婷儿连推带搡地往前拱了拱,“快去!”
“噢……噢!”
她也不敢懈怠,脚尖轻点地面,长.枪一甩,在空中划出了一朵艳红的身姿,眨眼之间人已经远离青骓牧场,落在了从饮马川引水而成的护城河外。
一路溜到议事厅外,门口看守士兵通报,入厅先是扫了一眼站在首位的曹雪阳,继而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行礼,道:“皇甫澄参见曹将军。”
“起来吧。”曹雪阳仔细瞧了瞧议事厅两排站开的士兵,十五男兵,个个都是精于近身战术、修得一身傲血战意的好男儿;五个女兵,无一例外都是目光犀利、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想必你们都知道,府中兵器大多出自藏剑山庄弟子之手。叶氏主簿前些日知会我今年兵器业已铸成,你们的任务是随我将这些绢布和金银运抵叶氏山庄交易兵器。余下我不多说,你们在天策府最少六年,最多也有十四年,若做出有损天策声誉之事,绝不轻饶。”
“得令!”
话不多说,二十人立即将物资搬到牛车之上,换做商人打扮,又加了些马草禾秆等掩饰物,随着打扮成商人之妻模样的曹雪阳一同出发,前往藏剑山庄。
皇甫澄和师兄李执并没有跟在大队伍中,而是赶了一辆只有粮草的牛车走在前头打掩护。
李执是个话不多的人,皇甫澄一肚子话憋得没地方说,这一路走来憋得都快喘不过气。从东都天策到苏杭藏剑山庄,赶着车的老牛走得太慢,慢得皇甫澄觉得短短半月的路像走了半年。
眼看着两天后就进入扬州地界,皇甫澄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下,一不小心睡了个好觉。
睡得太死,连师兄李执的低声呼唤都没听见。
她是被打斗声吵醒的。睁开眼,黑暗中发生的一切瞬间进入她的眼里,把她还没睡醒的大脑瞬间惊醒。她翻身从牛车的粮草堆里摸出自己的弓箭,挽弓搭箭,三枚削尖头的木箭顺势而发,一枚向左直奔李执而去,一枚在中直接刺中一人的腿,一枚向右将藏匿在树后准备偷袭李执的人的脚射穿,疼得倒地大呼亲娘。
李执与三人缠斗中隐约觉察背后一股凉意,扶摇而起转身落在敌人背后,那箭一头扎在了其中一人小腿之上。另二人顿时大惊失色,只这发愣的一瞬便全部被李执制服,五个强盗全部被生擒。
二人将五个强盗用绳子捆好,扔在牛车上。
“师妹,准头不够。”
李执一开口就是这句话,气得皇甫澄照着他肩膀就是一巴掌,“哪里不准了?”
“我要没注意到,今天被射中腿的就是我了。”
皇甫澄不敢说是自己没睡醒导致准头不足,犟嘴道:“你这不是多过去了吗!我相信你能躲的,这、这叫配合!对!”
“强词夺理。”
说完这句话李执牛鞭一挥赶车前行,被丢在后面的皇甫澄吓得赶忙追上,一屁股坐在车辙的另一边。这边李执闷头赶车,那边被闷了半个月的皇甫澄可算找到事做了。她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坐在那群强盗面前审讯:“你们这是干嘛啊?知道这是谁的车就敢抢?”
强盗一共五人,最大的应该有四五十,最小的才十七八,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不去好好种田,跑来当了强盗,而且瞧他们的身手,也不像第一次做这档子事的。
“我只听说这里面有钱,可以让我把田赎回来。”
最小的那个说完就被最老的那个踢了踢脚,正好踢到伤口处,小的疼得哇的一声嚎叫。
“赎?”
皇甫澄没了吃馒头的心思,年小的不敢再说了,老的不肯说,其他三个也不敢说。
她索性将随身带着的钢枪直指年轻的,逼问年老的:“你说,不然我杀了他。”
年老的本不愿说,但见皇甫澄眼中杀气,心中委屈全然爆发:“都是这臭小子!那本来是我家的田,我梁老三种了四十五年的地,是我家的啊!村头的年老爷先是雇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他家种地,前些年倒春寒太严重,冻死了好几亩地,于是租交不上了,家里的地就抵给年老爷了。年老爷心肠好,还让我们种地,租金也减了两成,但是今年孩子他娘病倒了,儿媳妇一边照料他娘,一边织布卖钱,就这样了都还是交不上租,年老爷就不让我们耕地了……”
皇甫澄心一寒。
“梁嫂现在还好么?”
“病着,大夫说,听天命了。”
皇甫澄忽然起身,将绑着他们手脚的麻绳解开,没等李执同意便擅自把人放走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交到梁老三手中,“这东西还值点钱,去把脚上的伤看一看,给大嫂买点药,再去把自己的田赎回来,永远、永远不要贪财,有了田你们一家才能好好过日子。”
李执停了牛车,等她上车。
“放了?”
“放了。”
“心肠真软,会被害死。”李执牛鞭一挥,老牛缓缓前行。
“师兄不也没阻止我?”
“我没给玉佩。”
“……”
“你爹的遗物吧?”
“……”
这人怎么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