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圣灯》九云屏

8、终章

　　八

　　一个低沉黯哑的声音破空而来，眼前的世界像落入石子的水波一样，荡漾中模糊了所有。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大殿上的龙腾云纹座椅上坐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子。

　　凌乱的长发似乎披在身后，又似乎盖在身前，他略微佝偻着身子，总之看不清这个人的样子。

　　“这就是魔幻族最大的巫师韬哕，在三万年前的圣战中就是他杀死了我的父亲，他自己也失去了大半灵力，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额前的那抹黑云的印记。”简痕的声音像千年的寒冰一样冰冷，我仿佛听到他骨节颤抖的声音。

　　果然，在那个人长发遮挡的额间隐约有一团黑色的腾云。一开始就派出最大的巫师，是魔幻王太自信还是故弄玄虚越是看不到我越是好奇，我对他说，“不管你是谁，请你抬起头来，长发遮面不敢示人，莫非是丑的无颜面对？”

　　我突然想起在人间时常开的玩笑，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落灯大祭司还是这样天真单纯吗？倒仍是一如既往的美，可惜容貌终归还是浅薄的东西，即使你倾国倾城不还是得不到爱人坚贞的信任？！”他突然抬起头来，大如铜玲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像一潭幽暗的死水。

　　一语石破天惊，我仿佛又看到那长长的尽头绝尘而去的王的车驾，我一身红衣，无论怎样伸长手臂都再也抓不住那人一片衣角。从小一起长大，几千万年的悠悠时光，我们彼此穿过月光海岸、捉弄恶灵、在安息泉边对望甚至交颈相对过，可那一天他还是面如寒霜决绝而去，从此几乎死生相隔。

　　一幕幕过往反反复复在我眼前闪现，一会儿是我黑色的手指、一会儿是坠落在地的血色罗衣、一会儿又是兰渝临死的诡笑……

　　“王后！快醒醒！”

　　猛然睁开眼睛，冥芒急切地看着我，面露忧惧。

　　“你中了韬哕的幻术，这是一种魇咒，借由你心中最深的情障一步步引你走向深渊，直到精神崩溃而死。”冥芒的话让我脑海里的混沌瞬间清明起来，我着急地看向其他人，捷星正试图进入肇月的梦境，看来肇月也被魇住了，简痕看起来也不太对劲。

　　我快步走到肇月面前，捷星看到我突然一把抓住我。

　　“有了！王后是王的妻，只要借由王的血液您便能够进入王的梦境，现在，只有您能唤醒王了！”

　　金色的占星杖轻轻滑过肇月和我的手指，淡紫色的血液流出来，我将划破的手指和肇月的合在一起，闭上眼睛我仿佛感受到那丝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进了我的身体。

　　太乱了、太多了，几千万年的记忆像河流一般在我的周围淌过，它们有的平和、有的激烈，有的匆忙、有的闲适，有的残酷、有的美好……但美好闲适的梦境里总也少不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此刻我才发现，我们曾相依相伴度过那样悠久的岁月。

　　过了好久好久他的梦境才渐渐清晰缓慢下来。

　　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端坐在苍月阁的书房里，焦头烂额地忙着一摞摞似乎永远忙不完的奏本，那奏本里显示圣灵神山中可能有背叛者，或者潜入了魔幻族的人，他眉头深锁、静默良久。我看到墙角里还有一摞奏章，有的已经被撕扯开来，走近一看，是各司神族反对立落灯为后的谏言。

　　画面一转，他正和爷爷说着圣战中要精灵部落镇守哪一处连接口，就听闻使者来奏，一场大火将精灵部落焚毁大半，伤亡惨重，他长袖一挥，使者远远跌倒一旁，他早已大步而去。

　　终于站在了那条熟悉的长道上，原来这里就是圣灵神山的中心大殿。他听了兰渝的话背在身后的手攥的死紧，狭长的龙睛死死盯着落灯的手指，片刻之后又转向兰渝，最终咬牙说出几句话便转身离去。再次听他道出那句从此，我们两不相干，我依然感到催心折肝的痛。

　　他从噩梦中醒来，却迎来了攞，也迎来了晴天霹雳。攞手捧落灯的最后一息元神，匐跪在他的面前为自己的女儿赎罪，在别人将落灯死讯传到王的耳朵里之前，他先自陈其罪，妄图王网开一面。

　　没有尽头的沉默，他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只是年轻的脊背竟有几分佝偻。直到攞惊慌地一声声呼喊：王，王，王！

　　我才发现他的嘴角有淡紫色的液体流下。

　　她，为什么会化成圣灯？

　　他死死盯着攞手中奄奄一息的魂灵，弱小的火光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攞听了这一句，已经毫无血色的面孔更多了几分绝望。

　　因为，因为她已经怀了王的孩子。

　　噗！一股紫色的液体飞溅在光华莹莹的大殿上，他缓缓跌跪下来，轻轻捧过那盏几近熄灭的灯，将她放在自己的胸口深深俯下头来……

　　我不知道泪水为什么簌簌而落，他这个样子不是罪有应得吗？

　　可我却觉得心痛的快要死去。够了、够了！就这样吧，我不想再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等他醒来我就告诉他，我不恨了，只要你还好好的，这些我都可以忘记。

　　可是记忆却并没有停止。我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他，他赤红着眼睛，用破天揽月刀第一次刺向了自己人，兰渝就这样倒在他的刀下，仿佛蓝色的鸢尾花悲绝而凄美。

　　夜夜的辗转不眠，枯坐天明，我听到他无声的呓语：我没有怀疑你啊……我只是没有想到……

　　梦仿佛就停留在了这里，是他一声声的嘶喊：我没有怀疑你啊，你回来吧……

　　就是这里吧，让他走向自我毁灭的结。

　　我颤抖地走上前去，附身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道：我不恨你，我回来了，你看，落灯回来了，肇月，我亲爱的王，我回来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喃喃道：真的是你？是落灯吗？……你回来了？转瞬又是绝处逢生的狂喜，他摩挲着我满是泪水的脸颊，不敢相信地扯开嘴角：是真的？

　　落灯，我没有想到你手指变黑是因为怀了孩儿，孩儿吸收你体内的灵力，才让你虚弱到手指得不到充盈的灵力而变黑，我错的如此糊涂，可是，我不是真的怀疑你啊……

　　滚烫的泪再次潸然而下，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像在宣告一个誓言般虔诚：王，跟我走，落灯带你回家！

　　我牵着他朝来时的方向，溯记忆之逆流缓缓前行，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悲伤的河流。

　　肇月张开眼那一瞬，他四目张望，直到看到我就在眼前，才收回目光，看向龙腾云纹座椅上的那个人。

　　韬哕虎目大张，仿佛不可思议一般，不等他回过神来，肇月突然劈出一道银色辉芒，辉芒直击座椅而去，紧接着他一个旋身破天揽月刀早已迫不及待地朝那人直劈下去，也许是太出其不意，韬哕竟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葬身破天揽月刀之下。

　　而后，进入幻梦的简痕也清醒过来，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只有无怨无恨的冥芒和捷星没有受到魇咒的蛊惑，即使简痕也因目睹父亲被杀害的经过而陷入魇境。

　　神兽似冉在旁边摇摆着五条蓬松的大尾巴，发出低低的吼叫声，仿佛遥远天际传来的声声闷雷。

　　奇怪的是，韬哕死了，为什么这大殿还不消失？我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却并未发现韬哕的气息，也许这大殿是真的？我们摸索着七拐八拐，终于从气氛怪异的大殿里走出来，大家不禁都松了口气。

　　原来这座大殿在茂密而宽广的原始森林里，落入我们眼前的是无数高大而阴翳的古木，遮天蔽日、草木葳蕤。却听不到任何鸟兽的鸣叫，似冉懒懒地走在前面，不时用角顶顶周围的树木，它也感到了不安吧，肇月拉着我走在中间，捷星、冥芒他们则手持各自的神器将后背对向我们，时时注意着四周。

　　突然，有个什么在林中奔跑，再定晴一看，是一个红衣女子！好似在林木间快速奔跑，又好像移形换影术让她像一阵烟四处飘散却又抓不住踪迹，看不清她的样子，但火红的衣衫、耳际轻挽的璎萝髻、飘扬在身后的紫色长发，都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那是落灯吧？

　　九

　　肇月迅速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与我对视上，他紧了紧握住我的手。再次转过去看那林中忽闪的红衣，破天揽月刀已经立在他的身侧，然而，不等他出击，那个身影突然转到简痕所在的方向，简痕是圣幻武士大祭司，手中握着水崖碧雪剑，莹莹碧光仿佛在浅滩流淌，简痕提剑而迎，端的是神武精神；有了戒备我们并不是很担心，圣幻武士的能力绝不是一般魔族能抗衡的。

　　那红衣像一阵风好似要从左侧扑过来，待简痕一剑刺过去却又了无痕迹，原来那红衣又出现在右边。反反复复，红衣女子像在逗一个小孩子，并不真正出击。

　　我感觉得到简痕的愤怒，他身旁的冥芒见此，执起双极剑迎刃而上，我有点担心她，圣幻师最擅长的是制造幻境杀人于梦中，她的武力并不是很强。果然，冥芒突然被推开几步远，那红衣几乎是从简痕身后扑上去，简痕早已察觉转过身来，可他竟然盯着迎面而上的红衣女子看了一瞬，仿佛要确定什么。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红衣女子却没有正面迎上他祭出的罩魂破，我只觉眼前一阵风过，与肇月相牵的手被猛力拽开，那女子抓住了我。

　　我确定这不是移形换影术，因为她带着我可快可慢、随时可行可止，却是比移形换影术更精妙绝伦。她把我挟持在身前，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感觉她仿佛没有声息一般；肇月早已祭出破天揽月刀，紧紧盯着这边。

　　“你是谁？美女……你太不礼貌了，抓我前……好歹……也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她掐着我的喉咙，我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句话，暗中却在注意着她的声音和气息，我实在太好奇了，毕竟我根本没有找到任何去精灵部落的记忆，那么，兰渝在精灵部落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子是眼前这位吗？

　　她不答，我只好再次说道：“至少……我得知道……我死在谁的手里吧？魔幻族的小毛贼……你连大名都不敢报吗？”

　　她突然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我感到喉骨快要被掐断了，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只想要更多的空气。

　　“你想要怎样，说出来！”肇月面目阴冷地说道。

　　终于，听到她发出了声音：“这招果然很有用！伟大的古月王，你错了，我不想怎样，我只想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以为去精灵部落的真的是你的王后吗？多麽可笑，那时候你的王后应该还在你的怀里颠鸾倒凤吧，哈哈哈哈……”

　　肇月怎么可能不清楚那时候我在哪里，看来，他确实是故意面对兰渝说那些话的，只是当时的我已经被冲昏了头脑。

　　“是你，焚毁了精灵部落!”肇月的眼里已经卷起了漫天的风雪和严霜，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惊怒交加的蓝衣男子，他长袖一挥，报信的使者像一片破布倒向一旁，他却早已大步而去……

　　“是又怎么样，圣幻王大婚，这样盛大的典礼我怎么能错过，看着那个绝望哀戚的蓝衣女人我就身心舒畅，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受到这种伤害；跟着这个昏了头的女人我竟然找到了神秘的精灵部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你看……呃……”

　　金色的占星杖刺穿了红衣女人的胸膛，正在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手指仿佛凝固的枯枝依然掐着我的脖子，肇月飞扑上来，就要伸手拉我，我急着喊了一声：肇月，快躲开！果然，声音才落，那刚刚停止活动的红衣女子突然长臂无限延伸，向肇月抓去。好在他已经有警觉，一个翻身躲开了红衣女子的袭击。

　　红衣女子一开始说话我就发觉了异常，他的声音粗犷沙哑，仿佛是个男子，而且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音过来的，这声音有点熟悉，脑子里突然飞过什么，我却没有抓住。

　　只知道，这具身体没有声息，看来这只是一个傀儡罢了。所以，即使捷星已经察觉了并用占星杖制住了她的躯体，这也只能暂时令她“死去”，肇月扑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背后的那个男子要出手了。

　　捷星已经和红衣傀儡缠斗起来，我这才发现那傀儡是我的样子！完全一模一样的眉眼五官，只是，没有额间的那簇红色火焰。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了，难怪简痕会停顿那一瞬。

　　我不时躲开红衣傀儡伸向我的红色彩练，使出移形换影想回到肇月身边去，不料天地突然风云变色，云腾雾卷，身后的巨大宫殿突然变成了一个庞大的黑影，那黑影像一片黑云笼罩了我们，是巫师韬哕！他果然没死，那控制傀儡的男人又是谁？

　　“我亲爱的巫师，既然你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哈哈哈哈……”正在与众人缠斗的红衣傀儡在韬哕出现之后，一道黑烟化出便如一片破布软倒在地。原来有人用传灵咒控制着傀儡，即使只是一丝灵魂也这样厉害，我不能想象背后那人又会是如何的强大。

　　韬哕紧紧箍住我的手腕，像坚硬的钢铁一般，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肇月一道刀光劈过去挡开了韬哕的纠缠，飞身过来，破天揽月刀光华大湛，发出铮然之声，仿佛携带着波涛滚滚的巨浪之势破空而来。

　　韬哕突然变成了我的模样，不，是他的灵魂进入了红衣傀儡的身体，变成了“我”的模样！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肇月砍向他的一瞬间，我明明看到汹涌的刀光直直向那红衣傀儡劈去，为什么，那灿烂的银光裹挟着巨大辉芒闪耀在我的眼前？！

　　腹中一痛，仿佛有什么从我的身体里穿透过去……我看到肇月突然神情大变，青白面目现出恐惧的神情。我想对他说，我没事，却突然失声不能语。

　　破天揽月刀掉落在地，肇月抱着我目眦欲裂，他的手捂在紫色浸染的地方，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阻止一点点从我身体里流失的力量。

　　“不，不，怎么会？”他瞪着我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子，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我用尽力气笑着对他说：“有……你给的……符石，我……一直……都带着，它……会保护……我的……”我睁大眼睛想再看看他，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只能听到他几欲哽咽的声音：“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伸手摘下颈间的符石，这是肇月在来前给我戴上的。

　　这是嚾兽身上的灵宝，聚集了万年的天地灵气，含上符石能够模仿千百种动物的声音。另外，天地灵气与魔幻族吸食灵魂幻化的灵气恰恰不能相容，一个是圣洁之灵，一个是黑暗之灵。

　　当傀儡来到肇月身后时 ，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将符石深深按进傀儡的胸口，那里是神魔共同的命门。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长空，一道黑影从傀儡身上逸出，瞬间便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渐渐飘散，“落灯，你逃不掉的，早晚我会让你匍匐在我脚下……”

　　他竟然没有死，果然只是用传音术控制着傀儡。

　　我再也支撑不住，在肇月焦急的目光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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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贴完了，撒花！
最后写了个开放式结局，以女主的视角结束，后面的小可爱们可以尽情想象……
好了，下午继续更东海虫！
新文东海虫的休闲日常是长篇哦，不一样的故事，同样的配方，喜欢的小伙伴收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