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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36 ...

  •   那日水被人放掉后,禾苗晒死了一半。莲宝忙着重新补秧,早晚车水,精心呵护。根娣在田埂搭个草棚,夜里领着狗子守在那里。不给黑心人下手的机会。

      早晨,莲宝照常跟赛珍一起去车水。
      蹬动车拐,驱着水链,把河水引到秧根下。家家户户都这么干。田横头上,一片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她的脸红得像刚出锅,整个人泡在了汗里。“阿嫂,人家都喊号子呢,咱也喊吧。”
      赛珍:“我不喊,费劲。把力气省脚上不好?”
      “我看你是不好意思!”
      “你好意思你喊!大姑娘也不怕人笑。”阿嫂用嗔爱的语气教训她。

      莲宝不怕人笑。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不能发散。眼前翠玉似的水田,画屏似的青山,一汪汪亮油般的河水,都让她很感动。虽然热得冒烟了,却一点不觉得苦。

      她听到采菱的媳妇们在唱小调,曲子悠扬旖旎,美得消魂。她心里很痒,一肚子歌在蠢蠢欲动了。她也张嘴唱。
      嗓子一敞开,方圆半里如洒甘泉,把一切喊号子的、唱小调的都压过了。

      牵牛的老人停她家田埂边不走了。大叔大婶们听得如痴如醉,歪头歪脑的。
      唱完一支,大家齐声喝彩求她再唱。
      有人捧场,莲宝更把持不住自己了。歌声汩汩地往外冒,在绿波起伏的禾田上撒野。小调中掺着马嘶狼嚎,听着狂野又甜美。
      人们都被她唱得羞了。心想,这唱的个啥?怪臊人的,又怪好听的,让人觉得很不一样。

      许水花倚门框上听,满脸的不屑要滴下来,“她能去当戏子了。讲真话,这种姑娘体面人家哪个敢要?一点不晓得要脸。你看看那个轻狂样子,真家伙哦!”
      巧玲问,“哥,她唱的啥怪腔怪调?我咋一句听不懂?”

      绍俊困惑地眯起眼。他也没听过。只觉得这些小调太美太狂,不该是那二百五口中唱出来的。绍俊心情有点复杂。
      听说,她变白变好看了。前几日他不屑去看,现在竟忽然有点好奇。
      但他随即打消了这可笑的念头。能有多好看?一个长着六寸大脚的姑娘,什么玩意儿。他想到玉娇小姐,心头一暖。他何德何能,竟得到官家小姐的青睐?
      跟玉娇比起来,莲宝简直就是个粪坨坨。

      赛珍怕人说小姑子闲话,小声告诫道,“陈家站门口望呢,要笑你没规矩了。”
      莲宝擦擦汗,“他们越笑我越唱。”

      赛珍忽然脸色一变,表情紧张地看着旁边。
      莲宝顺她目光一瞧,哟,居然是余大叔!他站在槐树荫下盯着她呢。眼睛漆黑冰冷。

      莲宝给他一个汗淋淋的笑,招呼道,“余叔,你去哪里?”红润的脸上一片如火如荼的娇媚。在她印象里,两人算不打不相识,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小伙伴了。
      他好像不这么认为的。死不吭声,阴森莫测地盯着她。

      赛珍见他眼神像要行凶,汗毛都竖起来了,涨红了脸啐道,“不知羞的死瘸子,盯人家大姑娘看,你有脸没脸!”
      这是赶野狗的唾骂声,因为恐惧而无比凶狠。

      莲宝被突然爆发的赛珍唬一跳,连忙扭头,“阿嫂,你瞎嚷个啥!”
      余天胤听了这话,表情瞬间黑暗了。唇角一阵剧烈痉挛,怒意在上面沸腾着。死死瞪了莲宝片刻,扭头就走。跛腿在身旁划得又急又快,使他看着比任何时候都更瘸。
      那背影透出的冷酷让人心惊。

      莲宝吓懵了,心里直喊糟糕。
      她的声音追着他道歉,“大叔,我嫂子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要停下水车去追。

      赛珍着急扯住她,压着嗓子劝道:“疯丫头,你招惹个老怪物做啥?”
      莲宝急声道,“阿嫂,你说话留点口德嘛。咋跟娘学了一个调调。”
      赛珍瞄着瘸子高大的背影,带点恐惧说,“你没看见啊,老东西多吓人!跟他对上一眼好像跟毒蛇对了一眼,叫你浑身冰凉。”

      “那你还敢作死骂他?”莲宝欲哭无泪地看看那个远去的青袍背影。
      赛珍四下瞅瞅,警告道:“他们都说他兴许是个大盗。你要当心,别跟他太近乎。”
      莲宝苦着脸,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感觉这声“死瘸子”恐怕是神来一笔,会把她的命运拖进致命的沼泽。

      她越想越不妥,不追上去赎罪是不行的。
      这时,侄子阿金像头小马驹从荷塘方向奔了过来,“出事了,娘,小孃孃,出事了!”
      赛珍探出一张惊弓之鸟的脸,“出啥事儿了?”
      阿金奔到跟前,大口大口地喘,“苇塘里死了个人。他们说是刘,刘二帽!娘,打我的爹坏人死了。”
      赛珍惊愕地张大了嘴。

      莲宝心里突了一下。
      她装模作样地问:“慢点说话,小心把肺喘出来——那混蛋死了?怎么死的?”
      “死在苇塘里,烂臭烂臭的!”
      “是吗?”莲宝假装吃惊,和赛珍交换个眼神,“谁发现的?”

      阿金吸吸鼻子,摇头说,“不知道。官差抬出来的。”
      莲宝皱眉想了想,吊住车杠一甩,稳稳落到了地上,“走,瞧瞧去。”
      赛珍直嗓子喊,“瞧啥,惹一身晦气!阿金把你孃孃拉回来!”
      阿金头也不回,跟着莲宝脱缰似的绝尘而去。

      莲宝到了荷塘,果然看到一队官差。
      三个公服捕快正指挥人把尸体抬上岸,准备停放村口的义庄。
      河上河下一片臭烘烘。大家恶心不已地捂着鼻子。恶心归恶心,却没人走。

      村民问领头的捕快,“大人,确定是刘二帽不?烂成这样得许多天了吧?”
      “肯定是江湖仇杀。晦气,死咱地界上了!还好没泡湖水里。”
      大家在一片臭气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为首的官差二三十模样。精干的国字脸,五官线条很硬。
      眼里一半官气一半匪气,一看便是个狠角色。嘴是天然歪的,气质有点邪性。莲宝记忆里反弹出他的信息来,常衮。常玉娇的堂兄,吴县县衙的捕头。
      不知为何,莲宝有了一种不吉祥的预感。

      常衮眯缝着犀利的三角眼向围观者一扫,“诸位乡亲,经仵作现场验认,此人就是刘二帽。哪位若知晓异常情况请不吝相告。”
      莲宝捂着鼻子,眼睛不停瞄着几尺外的余大叔。
      他像一株枯萎的树桩子,任她眼风刮得欢就是不肯摇曳一下子。

      常衮的目光从每人脸上掠过去,“据称四日前大约正午时分,有人听到荷塘上有女子呼救,不知哪位乡民对此知情,还请知无不言,上报官府。”
      莲宝心里一耸。这苗头不太对呀。
      死了个恶棍还要立案?

      村保陈猛应和着开腔道,“没错。是有这回事儿。我出来张了张眼,没见人。就觉声音特别生,又泼又野的。”
      有人纷纷附和,“是,没错。叫得像杀猪。”
      “啥呀,像狼——”

      常衮缓缓颔首,“不管怎样,如有人瞧见了还请即刻告诉。”
      不知是否错觉,他的眼睛在莲宝的脸上做了个微妙的逗留。留下了某种阴险的余韵。
      啊,莲宝暗自咬牙,狗官!

      村保忽然嘶口气,斜睨着莲宝说,“你别说,刚才听了莲宝唱歌,那声音跟她还挺像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了她身上。
      莲宝:“……”靠,有没有搞错!
      刚才还引吭高歌呢,这里立马呼应上了。恣肆快活的人生果然是错觉,呜呜……
      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她摆出无辜小绵羊的神气说,“谁?我没有啊。这几天我都在家照顾我哥呢。”

      就在这时,余天胤慢吞吞地说,“大人,余某倒略知一点情况,不知能否帮到大人?”
      莲宝倏然扭头,两眼雪亮。
      常衮眯了眯眼,上前说:“哦?还请先生知无不言。”
      余大叔略微偏头,黑森森的眼睛终于跟莲宝对上了。

      这眼睛给她一个很强的决裂信号,像要把人推下悬崖的那种眼神。莲宝的心速疯狂上扬,死死盯着他。两人相隔五尺站着。目光在一帮局外人的头顶交汇,进行一场殊死较量。

      最后,他绝情地把眼睛移开了,徐徐开腔道:“大人,那日余某亲眼所见……”
      莲宝猛一个箭步冲过去,亲热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仰着汗津津的小脸,一派天真地问,“大叔啊,你是要跟大人说那件事吗?”
      她的心脏在他胳膊上狂跳。

      村民傻眼地看着这一幕。瘸子啥时候成莲宝的叔了,还这么热乎的一个叔?!
      常衮讳莫如深瞄着二人。

      余天胤磨着牙根子,把手臂缓缓地往外抽。
      莲宝抓救命浮木似的紧紧抱住,攥得他袖子都快断了,满头是汗地说:“大人,我也知道些。此地非叙话之处,大人若方便不妨等吃过中饭移步寒舍再聊。小女子有线索举报!”

      村民们呆若木鸡瞧着这个王莲宝。
      美艳得不像话,也古怪得不像话。她怎么跟一个老瘸子拉拉扯扯的?抱着人家手臂实在太……看来她是真不想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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