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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歌#阴阳师荒竹# ...

  •   异歌(一)
      1.重逢
      铃声响起了,降调的音律使人们终于想起了窗外已浓重如墨的夜色 。人流从教学楼下倾泻下来,并很快溢满了整个校园。
      好的人流去的快,散的也快,万年竹不过去取个自行车的功夫,喧闹的校园已重新安静下来,刚刚灯火通明的地方只剩下微弱的钨丝。蝉鸣声一下子明显起来,属于夏夜的背景音乐延续到了初秋,反而是至了高潮。
      橙黄的路灯总能带给人些许暖意,更何况九点多的月下还远不到万籁俱静的时候。万年竹就着下坡,有一条没一脚地踏着脚踏板,开始思索带的什么吃的回去堵住家里小祖宗的嘴。
      思索再三,万年竹还是在隧道旁的一家蛋糕店旁停下了自行车。才上高二的男孩子思想很简单,觉得不会有女孩子拒绝粉红色的糕点吧。于是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草莓蛋糕这个没有技术含量的答案。
      把蛋糕安置在车前框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万年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些,踩着脚踏板骑进了隧道里。他骑得有些快了,想着小丫头说班上来了个转校生,她终于交了个最好的朋友,忽然很希望能快点回去,听她嬉笑着讲她在学校的生活。
      车轮随着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了隧道的中央,忽听“啪”的一声,车身一歪,差点栽在了地上。
      “……”万年竹侧身看着断掉的链条,有点想骂人。
      他翻身下车,拉了拉搭拉着的链子,摸得一手黑油。试着摆弄两下,不由有些焦躁,无意识地托了下腮,反应过来时再看手掌,墨色浅了一层。
      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正踌躇着,忽然觉得轮轴之间因为一团乌黑而不甚明了的地方清晰了些,他凑过去查看,便听得耳边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明晃晃的车灯打在她脸上,他看着迎面冲过来的大型卡车,心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就着车灯该能看清链子的具体情况了吧”。光重重地砸过来,他眼前却黑了下来……
      再开始有清醒的意识时,他被扑在地上,眼前是隧道里沥青的路面,在隧道内凄白灯光下显得模糊而斑驳。
      “你这个小孩子怎么搞的?在路中央蹲着,不要命了吗?”深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把他扑到路边的男人刚刚爬起来,便指着他的鼻子骂。
      万年竹愣怔地趴着,仿佛刚才那刺目的光还没有远去,他眼前正对着男子的帆布白鞋,在往上便没有力气抬头了。
      他脑子里的空白难以切割开,刚刚险些被卡车撞倒,最后却被男人所救的经历恍惚而不真实,只留下皮肤在地上摩擦带来的刺痛还有几分实际。他想起他的自行车,想起前框里缀着草莓的鲜甜蛋糕,想起家里一边写作业一边埋怨哥哥怎么还不回来的小丫头,想起他刚刚差点死在这里。
      冲动开始涌上来了。
      “你、你怎么了?”白鞋上方的高大身躯折叠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趴在地上不愿起来的少年,“你、你站起来啊,这里不安全,有什么话我们到路边上去说。”
      男人见万年竹没有起身的意思,干脆把人抄起来,大跨步走向了隧道边的人行道上。
      万年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抑制泪水上了,直到看到路中央,已被带得连翻几翻彻底报废了的自行车时,才终于回了神。
      “我的……车……上面,还有……蛋糕呢……”声音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哪怕如此努力,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
      男人却似乎没有察觉一般,把他放下,让他自己站好。万年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太过眼熟了,他太高了,几乎逼上两米,却并没有带来压迫感,反而带着令人安心的保护意味。
      男人向两边望了望,确定安全后走到路上,把已成破铜烂铁的自行车提溜起来,单手拎着又回到万年竹身旁,把车递给他。
      万年竹没有接,他看着男人的脸,吐出了他的名字:“……荒。”
      “小竹子,”荒揉了揉他的头,把蛋糕从车前筐里提出来,送到他手上,“下次骑车小心些,不要再走机动车道了。”
      “……好。”
      从初一来,四年没有落下的泪水,忽然就忍不住了。

      2.当初
      万年竹小荒两岁,是以他上初一时,荒已经是毕业班了。
      他们俩第一次认识是在校庆上。万年竹从小学竹笛,入校便被拉入了民乐团,在校庆上给一个朗诵节目配乐。荒作为班上最高的男生,——他那时就已有一米八了——被班主任问都不问,塞进了节目名单里,只好硬着头皮,被朗诵团的一群女生指使来指使去。
      又一次排练的时候,万年竹见荒扛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扁担,提着一溜奶茶给各位大小姐们当长工的时候,终于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荒恶狠狠地瞪向笑声发出的方向,对上那一双眼睛时却晃了晃神。
      “笑什么笑,来帮忙啊。”他没好气道。
      万年竹绷住笑容走上前来,帮他分担了一半奶茶。
      其间他们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荒是个没脸没皮的,看着他的笛子调笑:“这么会吹笛子,不知道吹箫怎么样啊?”
      万年竹事实还真只是个小孩子,并不解其中深意,很认真的回答:“笛子和箫还是不一样的,虽然有共通之处,不过我还没有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掌握。”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彻底逗笑了荒,这家伙在他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肆无忌惮地笑了一波,晃的奶茶都泼了几杯。
      “诶!你别笑了,奶茶都泼了。”万年竹冲上去扶住扁担。
      “泼就泼呗,”荒满不在乎,干脆直接把东西都放下了,“那群大小姐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小竹子,咱俩出去玩儿吧。”
      万年竹很不满他目无集体的行为,瞪他:“排练呢!”
      “行行行,排练排练。”他越是一脸正气凛然,荒越是觉得他好玩,跟着人回到排练场地。
      “荒,我们的奶茶呢?”女生群里传来质问。
      “路上丢了,自己捡去 ”他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似乎前几天对女生们的要求百依百顺的人是别人一样。接着他便不再理会她们,甚至向老师自荐说,其实他会拉二胡,想加入伴奏组。
      现在想来,与其说他是把技能点点在了二胡上,不如说是点在了撩汉上吧。

      3.曦光
      最终冲动还是抑制了下去,万年竹告诫自己,我已经高二了,更何况,我再也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了。
      荒要送他回家,他也没有拒绝。报废的自行车丢在垃圾箱,草莓蛋糕竟幸存了下来,便提着,轻飘飘地拿在手上。
      路上他没有说话,虽然他有很多疑问。四年前因为父亲工作上的变动,他一家四口搬到了现在的城市,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什么叫得上名字的大学,按道理,今年该上大一的荒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没有问,暗暗竟生出一份雀跃来。久别重逢的故事,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想象了。
      荒也没有说话,他在想什么呢?万年竹忽觉天气有些凉了,夜风打在脸上,打在喉间,刚想出口的话语涩涩地咽了回去。
      终于到了楼下。万年竹消失了一路的声音总算被放了出来,他说:“我到了。”
      荒停下脚步,露出一如当年的笑容:“要我送你上去吗?”
      万年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他,也许是想起家里还有个女孩子。他发现如今自己在面对这个当初的恋人要拘谨太多了,但他也觉出了,其实离别并不是这段感情的休止符,时间才是。
      十点已过了,钟滴滴答答的走着,会在整点欢呼雀跃地跳出来的布谷鸟已经歇下了。
      面对迎接他的一室黑暗,万年竹有些意外。小丫头今天居然这么乖,没等夜宵回来就先去睡了?他感到一丝欣慰,是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但等他打开灯时,便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你还知道回来,”大小姐倚在沙发上,下巴扬起一个张挑的弧度,眼睛里赤裸裸的写着“你居然背着我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
      万年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不是答应我了十点乖乖上床睡觉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萤小草从沙发上跳下来,虽然身高差了一截,满身抓到妻子偷情的丈夫般的气质全补了上来,鼓着脸颊反问,“你还说好了,九点四十一定会到家的呢。”
      “适可而止了啊。”万年竹看着炸毛的妹妹暗自好笑,扬了扬手里的蛋糕,“今天是草莓味儿的,要不要吃?”
      “哇哥哥你简直钢铁直男啊,”萤小草甩了个白眼儿给她哥哥,“大晚上给一个女孩子带蛋糕,你还不如直接带砒霜呢,死的还痛快些。”
      万年竹干脆把蛋糕留在桌子上,暗自嘟囔着“从哪儿学的些有的没的”,不在搭理她自己洗澡去了。
      萤小草又哼了一声。
      “别哼哼啦,不想去就放那儿,乖乖刷了牙睡觉去。”万年竹又哄了一句,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
      可等他十几分钟后再出来的时候,那一堆被嫌弃的蛋糕只剩下了散乱的包装,旁边还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张牙舞爪的写着几个大字——“明天我要巧克力味的”。
      这丫头,真是……让人说她什么好呢?
      万年竹把纸条收进钱包的夹层里,和他妹妹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也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苦。当初事故刚刚发生的时候,那种天快要塌下来的感觉,现在几乎已想不起来了。

      4.我曾
      天气不是很。,风雨欲来便来吧,偏又羞羞答答地压在天上,却全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只是逼仄地迫下来,徒惹人心烦。
      “想什么呢?”荒在他面前坐下来,自然得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座位一样。
      他个子高,又是初三生,在初一一群还没抽条的小孩子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更何况他还好看。
      “不管想什么,没在想你就是了。”万年竹哪怕刻意说了反话,仍是不好意思直视他,会微别过头去。
      荒被他逗笑了,他的小竹子最是符合“口嫌体正直”的,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反映上。
      “别写题了,”荒拉他,“走,我们出去转转。”
      万年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教室里真是太安静了,为什么没有人说话,只剩下眼前人鎏光的眉眼。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一段出乎意料的感情。
      好像也是这么个微阴的天气,同学在门口喊他,他抬头,看见依在门框上的人,眉眼肃然,姿态高傲。阳光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天神的出场自带柔软的洁白圣光。
      荒真的是很符合天神的设定了,看人的目光里几乎都写着“愚蠢的凡人”。他能俯视这方小小学校里的所有人,哪怕笑容都带着高深莫测。
      这样的人转过头来,用炽热的温柔注视你时,便更觉得如走在云端,仿佛是在梦里——那天神的爱。
      他是神之子。万年竹对自己说。
      所以他放任自己沉沦。若是不接受,世界会不会毁灭呢?他一边想,一边觉得好笑。
      荒是爱玩的性子,他也确实会玩。万年竹没敢翘过课,但和荒在一起后便再没在周末学习过。游乐场去过无数次了,他不怕鬼,但也不爱鬼,鬼屋便省了,多坐的几趟摩天轮,悠悠地转上去,冗冗地转下来,在看对面的人,不知不觉又窜高了几厘米的欣长的个子委屈的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发丝散散,勾勒出的眉眼解了千愁。
      万年竹自己虽然是个好学生,却无法阻止荒在违法(xiaogui)乱纪的大道上一路狂奔。班里人对于旁听的初三生竟已见怪不怪,老师都被糊弄过去了,没见着人还会问一声。
      运动会伤着个腿长两米八的家伙居然没有报项目,只是端坐主席台,用沉润的嗓音念着广播稿。他的尾音总是会压下来,慵懒的声音过了一层广播的虑,敛下了其间的性感。但只要尾音扬起来,万年竹就会忍不住望向广播台,再欲盖弥彰地别过头,耳边染上绯红。
      定下这么个暗号的家伙,就隔着半个操场看着恋人的侧颜,再用加了两分磁性隐了三分暧昧的调子,念上一句双关的词——例如“我正全力向你奔来”——隐去后面的“胜利”二字。
      他是神之子。万年竹聆听着混杂在呐喊声里的“告白”,捂着脸悄悄弯了嘴角。
      情人节在寒假里,万年竹背着父母和妹妹准备了大半个月,预备把蕴着情思的自创的曲子献给心上的人。他想象着荒装作不经意的到门前来,对着他的父母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是他的同学,然后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装作毫不知情地漫步在粉红色的空气里,最好还是下了雪,他站在雪中,给他吹那一支曲子。
      但这份礼物最终没能送出。
      学末考刚一结束,万年竹就被催着回家收拾行李,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人已坐在南下的火车上。
      “爸爸的工作调了,以后我们要搬到c市去。你的学校已经转好了,今年我们干脆就去c市过年,你爸爸单位给咱分了套房子,装修的可好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僵硬地动了动嘴角。
      给荒打电话的时候,他尽力想保持冷静,但声音却止不住的发抖。
      “这样么。”恋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穿越了小半个国家而显得失了真。
      他回了这么一句之后,两人都很久没有再说话,再开口时,万年竹注意到他吐出的气息已经化成了浓郁的白气。已是冬了。
      那边的声音和他唇边的声音同时响在脑海里——
      “我爱你。”

      5.迟疑
      一夜里睡得极安稳,似是无梦,又似乎隐隐约约闪过了几个片段。是谁曾经说过,人们不仅忘了梦,还忘了忘记,夜里所经历的万般故事,醒来时便抽丝剥茧般自动消散,也是习以为常了。
      至少等坐上餐桌的时候,这些夜来非的句子,已全部被覆盖成了英语单词。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听写也总是要来临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来思考人生。
      早饭萤小草又提到了她的新同桌,她说那家伙酷爱粉红色,最喜欢的动物是金鱼。她说那真是个怪人,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偏爱黑白灰,也没什么人喜欢鼓着眼睛光吐泡泡的观赏鱼类。但她用嫌弃的语气讲她这位新朋友的时候,飞扬的笑意却骗不了人。
      坐了公交,赶去学校,早自习还没开始。禁止带食物进入的教室里弥漫着烤肉的香味,大嗓门儿的卫生委员已经嚷起来了:“谁大清早的就吃羊肉串啊,快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啊。”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难得的上了一节花课,不知道从哪个网站上倒下来的ppt还印着五颜六色的水印,正宗伦敦腔的单词从瘦高的英语老师嘴里连珠炮似的射出来。
      中午趁着教导主任出差用电子屏放了一段奥特曼,全班男生幼稚地互相发射奥特激光,假小子也有一两个,其他女生捂着嘴偷偷地笑。一时间假装激光的纸飞机到处乱飞,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拍着手笑道“打一架吧”,班长扯着嗓子喊安静,无果,回过头缓口神儿,正撞上窗户檐上班主任的眼睛。
      这一天好像活得格外精彩些。万年竹觉得。
      热热闹闹的,纷纷扰扰的空气里,喘息都轻快些。
      但这热闹的一天终是过去了。是夜,再回家时,尘封了一天的思虑跟着公交车轮滚出来。c城边际模糊的秋难以捕捉其身影,凉夜里只剩下自己心悸的声音。
      近乡情怯。就像一个不甚恰当的词浮现在心头。
      但当真又是恰当的。
      他看见他了,向梦里望时看见的那个人。
      好像铃声忽然响了,没接通的信号穿越时空接上了,那些哭泣,那些故作坚强的若无其事,一齐涌上来,再狠狠地被镇压下去。
      荒,那个神之子,站在他家楼下。
      他转过头来,对着他笑。
      没有月光,这样的人面前,月光是俗物。
      “没在生我气了?”他的话没有前提背景,万年竹没有听懂,只是不由自主地靠近。
      下一秒,他望进那双眼中的星辰大海。凉薄的唇,严丝合缝地浸润在夜色里,凉薄的夜。
      他踮着脚,肢体记忆潮水般涌来,这忠诚的记忆始终记录在潜意识里,忘不了的。他知道他拥着的人和他一样,虽然眼帘早已遮盖住了几厘之外醉人的景色,但眼前抓不住的黑,却比夜色更真实几分。
      这几年他长高了不少,但身高差还是迫使着荒微弯下去。这人一定有两米了,他想,那我们的孩子一定很高。
      他失去了意识了,竟觉得这个念头很有道理,他想到未来,想的很远,想他们要在哪座城市里生活,他要亲自给他理一个什么样的发型。
      这个吻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忽略了它的漫长。
      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思维四溢开来,和情丝纠缠在一起,散乱而没有章法,万年竹觉得自己快融化了,在秋夜里,融成一汪水。
      直到——
      “你们在干什么?”
      慌乱分开的恋人让荒越觉得可爱,将人揽到怀里,充满敌意地看着从居民楼里走出来的女孩。
      萤小草穿着睡衣,抱着玩偶,刚刚还睡意朦胧的眼睛圆睁,迷茫的看着眼前几乎重叠的,一生一熟两张面容。
      “哥?”她恍惚地喊了一声,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高出她哥一头的男人,略有些迟疑。
      突然灵光一闪,萤小草不假思索的开口:“嫂子。”

      6.异歌
      四年前,万年初读初一,萤小草才九岁,三年级的小豆包,转到c城没几天,就成了班里的扛把子,风风火火带着一群小男生“混社会”——帮社区大妈寻找走失了的猫猫狗狗。
      “哥哥!”她嚷着,“快看我胸前的红领巾是不是又鲜艳了!”
      “是的是的,”你高兴就好。万年竹放下书包,向妹妹投喂在路上买的小樱桃。
      那时候,爸爸会带他们两个去看海洋馆,三四月里,一家人也会一起出去放风筝。妈妈铺好野餐布,在江边烤着食物,等着小姑娘放完风筝像小炮仗一样冲到她怀里。
      爸爸的工作越做越好,家里添了跑步机、按摩椅,甚至给他买了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生活越来越幸福,每天早上自然醒来,倒一杯水到阳台上喝,一边畅望楼那边的江色,一边给恋人打电话,仿佛同望着一条江水,便是肩靠着肩了。
      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下去吗?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会的。
      所以当警察找上家门来时,他才会忘了捂住妹妹的耳朵。
      “车祸……两个人,都没了。”
      “这不可能,你在开玩笑。”萤小草还保持着准备迎出门向爸爸讨要礼物的姿势。她高声尖叫,失控地砸上门,“他们是骗子,哥哥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坏人,瞎说话,乱讲话,哥哥,哥哥,你不要信他们,哥哥……”
      她的眼泪汹涌而下,若是让她的小弟们看到他们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大哥哭成这样,怕是要惊掉下巴,萤小草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紧紧地抱着她哥哥,喃喃地叫着哥哥,渐渐的在哽咽里没了声音。
      “先生,对不起,”门外传来警察的声音,“但死者的车上还保留着这个,我们认为还是应该交给您。”
      那是一个玩偶,没有染血的,白净的玩偶。
      万年竹,永远记得那天晚上,萤小草抱着玩偶哭到睡过去的样子,梦里的她带着甜美的笑容。
      悲伤在这时才涌了出来,白天他没有时间软弱,他还有妹妹。
      颤抖地拨打了恋人的电话,手几乎握不住金属的手机。他强粘起来的世界碎得稀烂,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从坐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做这样一个荒诞而虚无的梦,等明天他醒来,情人节该还没有到,他还可以再练习一下那支曲子。
      没有人接。忙音传出来,震得人耳膜疼。他没有再打,放下手机,看着妹妹恬静的睡颜,眼里流淌出悲戚的温柔。他走到阳台上去。
      月亮爬上来了,它是最不会看人脸色的。他摸出笛子,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神。
      异日的歌从唇边溢出,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顺着昼夜不息的江水,翻过千山万里,因而尾音带着疲倦。
      异乡的月碎在江面上,失了玉的颜色。像是被撕碎的纸屑,不知道原来,该是一张病危通知书,还是过了期的车票。
      总不是什么好东西。

      7.莫名
      一连几天,万年竹,都没能睡个安稳觉,忙着处理后事,整理遗产。13岁的男孩虽然已经历过爱情,但事实上之前还一直只是个孩子罢了。但一夜之间他成长起来,不得不成长起来。
      一位并不熟悉的伯父挂了他们监护人的名头,但事实上从这一天起,兄妹俩便开始相依为命了。他们一如既往的上学,在学校解决三餐,但他也开始下厨,周末时,万年竹和萤小草,还有那个玩偶,会坐在之前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笑闹得忘了一切。
      荒有给他打电话,但他没接。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虽然明知道这不是恋人的错。他就是觉得很累了,他想,如果他下次再打来,我也许就接了,三个月,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停了无数个电话,终于,挂在通话记录最上面的这个红色的号码,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有时也会若有所思地看向电话,好像在等着它响起一样。可是如果它真的响起了,他会接吗?他想不清楚,但他知道,如果是那个晚上,他会的。他会抱着手机,无声地哭泣,不顾一切地哭泣,在恋人的安慰入眠,做另一种孩子。他会很依赖他,像依赖神一样依赖他,知道身后还有另一个人,还有一个地方,留给他软弱。
      但如今,哪怕他接了,大概也只能平静的回答“没什么事”了吧。他已经长大了,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再憋回小孩子的躯壳里,就显得奇怪了。
      所以就过去吧,过去就过去吧。

      8.乡音
      被叫嫂子的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倾城的笑容,一本正经的纠正,“不对,应该是姐夫。”
      “好的姐夫。”萤小草从善如流。
      1米98和1米48的友谊便是在这种时候建立的。
      从那个失了心魄的夜晚之后,万年竹发现身边荒的出现越来越频繁了起来。那是孕妇效应吗?一个孕妇走在大街上,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从未发现街上竟有那么多的孕妇。但又不太像,这种感觉,更像是刚刚与小狐狸相识的小王子,第一次明白,虽然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狐狸,但只有属于我的那一只,是独一无二的。
      他会在那个隧道里一次次碰到他,他们会一同回家,骑着刚买的自行车。荒很少上楼,但有时候萤小草会守在楼下,硬是把这个经过她认证的姐夫拉到楼上去,以压榨剩余劳动力。
      转眼一学期缓过去了,像做梦一样。
      期末考试的作文题是一件时事评论,事件是当时正火的“英勇救人的大货司机车上搜查到□□”,他不知道怎么评论,这种亦正亦邪的人物,向来是他无法驾驭的。
      其他的倒没什么,这场考试总的来说平静得骇人。
      今年的第一场,陪着他们出了考场,不怎么冷,但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可预见的冰寒和不可预见的未来,都已在积雪里储存着了。
      又是一年情人节。
      花红柳绿的颜色从隐蔽的地方满溢出来,浪漫的氤氲在街道上,伴着花的香气。穿着小花袄的小姑娘提着小桶踏着小碎步,拉住过路人的衣角,甜甜的向他推荐自己还淌着清水的玫瑰。反季的花卉成了主流,商贸市场打下2.14的超低折扣,总算从学工委老师布下的天罗地网里短暂的逃离出来的早熟者,大摇大摆地拉拉扯扯,只在这一天里展示了无畏的勇气。
      万年竹下楼买早餐时看见了荒。
      “怎么不上去?”他见怪不怪,上前把围巾给高个子的恋人带好,顺便揉了把支棱着的头发,“这么冷的天穿风衣,你也真做得出来。”
      “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荒顺从地让恋人把围巾绞成严严实实的螺旋形,然后弯下腰,把脑袋埋在他颈窝,声音闷下来,温柔了不少,“小竹子,四年了。”
      是啊,四年了。
      “我很想你。”
      那,为什么你没有再来找我呢。
      “我怕你不能原谅我。”
      你明知道我是没办法对你狠下心的。
      “小竹子。”
      荒。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你是神。

      万年竹取出笛子凑在唇间,吹出迟了四年的乡音。
      那是十三岁的少年,怀着单纯的爱恋与热情,写出来的曲子。那里面有惴惴,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如走在云端的迷幻,也不找边际的想望。那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还有这样的门,就被荒一下子拉了进去,陆离的光和影,绮丽的色彩与灯火直愣愣地闯入视野,看似脆弱实则纤韧的泡泡将人带到半空,好似活在仙境里。
      这一首曲子,里面是幼稚的示好,是少不知事的纯粹,是无忧无虑时候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可如今,虽不算千帆已过,沧海桑田,至少也是尝遍了愁滋味,再回首,总难吹出那曲子里最纯真的味道了。
      所以在这甜得清润的声调里,开始掺上了愁。
      但至少,迟了四年的这一曲歌,总算能吹给你听了。
      “小竹子……”荒想说话,却被万年竹制止。
      这一首歌送给你。
      送给我忘不掉的你。

      9.潮汐
      “我想起那个新闻。”万年竹踢着脚下的石子,侧过头去,望着碧色的江畔。
      “什么?”荒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这种别扭的性子实在可爱。
      三月阳春,妹妹约了朋友来放风筝。两个小丫头嬉笑着跑远了,自以为长大了的男孩子不愿意像他们那样疯疯闹闹,拉着长腿的恋人陪自己在江畔散步,却又不好意思看着他,甚至看着地上两道简影,也想羞涩的别过头去。
      “就是,”他咬住唇,“大货司机救人那个。”
      “哦?”
      “我总是想不明白,”他停下来,面对恋人,挡住他去路,“对于做了好事的坏人,应该怎么办?”
      “小竹子,”风停下来,“没有人只做过好事的。”
      “但是,总该有以此为志的人不是吗?”
      “ 比如说?”
      “我所希望的你。”
      荒苦笑:“你还是在怪我吗?”
      “我没有,我有什么可怪你的?”
      “你怪我没有不顾一切来找你,怪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再争取。”
      万年竹只觉得失望。
      “我怪你,让我再没有机会,和你在同一个校园。”

      10.终章
      “自查获货车上大量□□之后,警方已成功找到其背后的贩毒窝点,犯罪嫌疑人目前已被逮捕……”
      那辆货车就是重逢时险些撞到他的那辆。
      那天那个人之所以出现在隧道里,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一车货的安全。那司机心虚,快到城郊快逃出法网了就越发急迫,才在隧道里飞驰而过,险些撞到他。
      结果出了城,不知道是心里有愧还是放下了心,竟把车停在路边救了一个落水市民。人们感谢他,赶来的警察却发现车上有奇怪的味道。
      荒作为幕后主使,终于还是没有说出真相,哪怕是面对他,哪怕他已经知道了。
      他想,失望是因为曾经信任吧。以为的毫无保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虽然,拨下报警电话,没有听见当初拨下烂熟于心的号码是听见的忙音,他还是感到窒息的疼痛涌了上来。
      万年竹有时候,总觉得下一秒钟,荒就会又站在教室门口,漂亮的眉眼对着他笑。
      但没有。
      再也不会有了。
      本是异歌,莫再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怕被撕出圈
    听说这个梗现在是大忌
    但我还是发出来了
    我爱了他们这么久,想证明我爱过
    愿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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