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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一月春林初生,顾淮文遇见夏晚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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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根不太完美但却十分少见的红土沉香。圈儿里叫它“树抱石”,指的就是这种情况:沉香里夹了块石头。
顾淮文拿到这块树抱石已经大半年,今天终于知道该怎么样来利用它的纹路和特殊质地雕一件可以卖出好价钱的小玩意儿。
做成一个佛抱着石头的样子。
得到这个灵感是因为昨晚上他的一个梦。
漆黑的隧道或者什么别的闭塞的空间里,他手握着点不燃的火把,一个人摸着湿漉漉的墙壁试探着往前走。第8934步的时候,一个笑眯眯的光头老汉,盛着金色的云彩,慢条斯理地飘到他的面前,怀里抱着一颗圆滚滚的石头。
梦里他当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看到这个一般人会立马跪下许愿的情景,他只觉得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无聊到数自己走了几步了?然后就是赞叹,居然走了接近九千步。真是热爱运动的健康人类啊。
原因很简单,顾淮文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认为所谓的神佛鬼怪是人别有用心的杜撰。
就算不是这样,就算世上真的存在某种超自然力的东西,也离他很远。
离得很远的事情也就相当于不存在吧。
小老头儿被忽略了也不生气,看着直到现在还站得笔直的顾淮文,问:
“有什么愿望吗?”
顾淮文想了想,自己不缺钱……嗯,在现在这个时代,不缺一般等价物的话,那就相当于什么都不缺了。
他说:“我希望世界和平。”
语气太敷衍,一直好脾气的小老头儿终于皱了眉。
顺手就把怀里那块石头朝他丢了过来,然后气呼呼地乘着云彩飘走了。
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我看你是缺点儿烦恼。”
石头挺沉。
把顾淮文压醒了,一看,是他养的猫跳到了他胸口。
难怪那本来应该和颜悦色的小老头儿突然变脸朝他扔石头,他在梦里还嘀咕小老头儿人设塑造得不到位。
“奥蕾莎,你真的可以少吃点儿了。”顾淮文把在他胸口跳恰恰的猫拂下身,随手抓起一件白褂披着就往工作室走。
他终于知道那块不规则的树抱石该怎么雕了。
趁着脑子里那个具体的意象还没消失,顾淮文不敢分心,眼镜也不眨地拿着铅笔迅速把大致框架画好。
正要再细细勾勒边角,座机响了。
他的手机在卧室,能知道工作室座机号码的只有他师傅和爹妈。
最好是真的有紧急突发情况。顾淮文快步向前接起电话。
是他在国外采风的师父:“快快,收拾收拾去机场接一个人!”声音中气十足,丝毫听不出说话者已经65岁高龄。
“师父,”顾淮文面无表情,“我说过吧,生死攸关的时候才打这个电话。”
“我也说过吧,我还没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老头儿是他的师父,从小就带着他在闷热的屋子里埋头雕萝卜土豆练习手法的人,要尊敬他。
做好心理建设的顾淮文勉勉强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几点到?”
“四点落地。”雷邧很欣慰,他的这个大徒弟,外界总是传得他好像冷淡孤高得不得了,其实就听他的话,“是跟我一熟人的孙女儿,要来这儿读大学。人生地不熟的,你接到人了带着人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随便一个熟人的孙女儿也这么热心吗?
“只是一个熟人,没必要这么周到吧?”
顾淮文得到的答案是对面挂断电话后的嘟嘟声。
再看看桌上只画了一个轮廓的草图,他终究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现在接着画已经不行了。干他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被中途打断。设计草图到动手雕刻,到最后完工,必须是一个完整连续的时间段。
因为感觉过了就是过了,再来补充续写,因为心境的不同,结果肯定不会好。
顾淮文暴躁地朝桌子腿儿踢了一脚,力道之猛,他自己捂着脚蹦了半天。
四点落地的飞机,现在已经三点半了。
尽管如此,顾淮文并没有要加快步伐的打算,相反,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奥蕾莎是他心爱的宠物,临走前怎么可以不给它喂点儿猫粮呢?刚好他从醒来还没有吃过饭,打开冰箱没有也没有现成的面包牛奶,只好烧水煮饺子。
真可惜。不能准时去接那个女的了。
顾淮文惋惜地摇摇头,同时慢条斯理地吃着速食饺子,不嚼够30下不咽肚。
一切弄完,顾淮文出门时已经四点半了。
到机场的时候,他想起一个问题,他没有那个女生的号码或者别的信息,因为已经错过了降落的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在哪个出口等。
真是太可惜了。
顾淮文满意地点头,对着“国内出口”几个字拍了张照。
转身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侧后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是来接我的吗?”
顾淮文向声源望去,是一个带点儿男孩子气的女生,瘦瘦小小的,穿着印花白T恤和直筒牛仔裤,坐在机场出口前的圆石头路障上,翘着腿,背上背着一个陈青灰的系带书包,左手搭着行李箱拉杆,右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素面朝天,白白净净。
长得还算是顺眼。声音也还可以,柔软但又不粘腻。
整个人像是,嗯,秋天清冽的空气里,坐在白色椅子上,喝一杯加了些许蜂蜜的青柠檬水。就是这种感觉。
很明显,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所以顾淮文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挑了挑眉,小指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然后利索地把手机揣进兜里,问道:“你认识雷邧吗?”
“今天早上刚认识的。我爷爷说他会来接我,但——”夏晚淋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淮文,她爷爷的朋友怎么也该六十以上吧,这个人已经六十了??驻颜有方啊!
“我不是雷邧。”顾淮文一眼看透夏晚淋在想什么,扼腕叹息尽管她长得合他眼缘,但脑子有问题。他看着像爷爷辈儿的吗,“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的有点晚。等很久了吧。”
“还行,就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夏晚淋笑眯眯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等人。”
“嗯,生活阅历总是慢慢积累的嘛。”
顾淮文点点头,丝毫看不出愧疚的样子,拉过夏晚淋的箱子,率先走了出去。
……
夏晚淋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地皮子没踩熟,还得暂时仰仗他的鼻息。要冷静。但盯着顾淮文背影的眼睛里还是盛满了愤怒。熊熊燃烧的愤怒。
她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力道之大,直接越过果肉直达苹果核。
刚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要真心接她的想法,机场大门都没有要进的意思,过来瞄了一眼就准备走。拍照估计也是为了给雷邧爷爷一个交代。
要不是她觉得机场里太闷,拎着箱子出来了,她还真会错过他。
但是,也好。她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为的就是没有人管她。试问哪一个刚刚从高考魔爪下逃脱的青春少女不想迎来一片自由自在的天空?
嘁,搞得好像她一定得这个人接一样。
天行健,都市丽人当自强不息。
夏晚淋打定主意,小跑到顾淮文身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要买凶杀我吗?”顾淮文向下斜睨她一眼。
“等我有钱了会这么做的。”夏晚淋笑颜明媚,“我叫夏晚淋。因为我妈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出去买菜,中途下雨了,我妈淋了雨,回来我就出生了。”
“真是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顾淮文点点头,“哪个学校?”
“啊?”
“你别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观光。”
“哦,大学啊。师大。”夏晚淋个子矮,要跟上顾淮文的步伐得小跑,这一路小跑过来,夏晚淋作为一个热衷灵魂蹦迪,肉身不动的当代女孩,累得气喘吁吁,“咱,咱们商量一下,要不,你,走慢一点,呗?”
顾淮文叹声气,停下来等夏晚淋。后者正手撑着膝盖,半弯着腰喘气。不一会儿她额前的小碎发已经湿了,弯弯曲曲地贴着。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花纹。
跟“树抱石”的纹理有些相似……所以早上画的草图没画完也没事儿!他知道那块沉香的边缘该怎么处理了!
面对这个中途打扰他工作,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补偿了的夏晚淋,顾淮文眯了眯眼,心情很好地说道:
“一般来说腿短的频率都挺快,你怎么两边都不占。”
……夏晚淋又深呼吸一口气。
再抬头她又是明艳亮丽的少女:“就是说呢,我觉得你一直适应我的步子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这样,你送我上出租车,然后我自己去学校。我看你也不是自愿来接我的,巧的是我也不是自愿让你接——主要是我身上没现金,手机可能一下子跨越中国有点反应不过来,连不上网也不能在线支付。就当做我等你一个小时的补偿,你帮我付下车钱嘛。”
“说这话的时候倒不喘了?”顾淮文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夏晚淋。
站直也只到顾淮文胸以下的夏晚淋仰起脖子,一脸真诚:“经济学上说达成交易的基础就是互利共惠,我认为我俩现在的情况达到了。”
“我不这样认为。”
顾淮文低头看着夏晚淋额角弯曲的碎发,有限的目光里盛着无限的深情。
不明真相的夏晚淋被顾淮文的眼神看得浑身鸡皮疙瘩,心想自己果然魅力太大,才初次见面,这个男的就已经对自己款款情深了。啧啧啧。
叹一声气,可惜自己不是看见帅哥就喜欢的肤浅女人。这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啊,就让我亲手切断吧!
夏晚淋同情地看着顾淮文,尽管可惜但还是坚定地拒绝道:“你把我送到学校,你还得再坐车回你住的地方,何必呢?”
“我家就在师大旁边。”
顾淮文还是认真且仔细地观察着夏晚淋的额发,脑子里迅速完善设计草图,同时嘴里不耽误地说道,“你现在闹别扭也只是因为一开始,你就目睹我不想来接你的样子。关于这个我道歉。所以现在可以跟我上车了吧?”
这么坚持啊?算了算了,就当圆他一个梦了。不就是想和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吗。谁让我外表倾国倾城,内心温柔善良呢?
“那行吧。”死不承认自己就是在闹别扭的夏晚淋说。
车开过跨江大桥,漆黑的江水像镀金布匹,在阳光下有规律地晃动闪烁着。
顾淮文上了车一直没说话,眼睛也闭着,脑袋靠后枕着椅背,不知道在睡觉还是在干嘛。
夏晚淋在飞机上睡够了,现在精神特好,闲不住地问出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的疑问:“你为什么不想来接我?毕竟我从小到大人见人爱,就算你不了解我的为人,光是这出挑的外貌也足够让你心甘情愿吧?”
顾淮文梗了一下,喉结上下滑了几次硬是没憋出什么话来。
良久,他才开口:“……真羡慕你。”
“怎么了?”
“明明没有丝毫切实的源头,但你自信心却源源不断。”顾淮文面无表情地说完。
隔了一会儿,他微微睁开眼睛一条缝,看见夏晚淋一脸气鼓鼓的样子,颇为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脖子都气红了啊……
啧啧啧。顾淮文挑挑眉,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摩挲了几下,很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