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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建隆六年,冬。

      一封赦免当今陛下的长兄和幼弟,庶人贺昆榈、贺昆槿的诏书,和一道重封贺昆榈为景王,贺昆槿为冀王的圣旨,给一个表面普通的家,带去了灭顶之灾,全家上下数十口人,尽数成了刀下亡魂。

      是夜,一场百年未见的暴雪吞噬了大地,掩盖了那骇人的血色。

      “爹爹!呜呜呜,爹爹!!”

      “榈伯伯!榈伯伯!”

      三个半大的孩子围着血泊中的男子,泣不成声。

      “晖儿,露儿,”男子憋着最后一口气,捏住了年纪稍长的那一对龙凤胎的手,“逃,逃,带着沂儿,逃!”

      “不要啊,不要啊爹爹!沂儿不逃!沂儿不能丢下爹爹!”还未等被握住的龙凤胎出声,身后那十来岁的女孩就已经大哭着打断了男子的话。

      “晖儿……”男子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男孩的手上,“拜托了,沂儿就拜托你,拜托你们了,拜托……”

      掌心中冰凉的触感让男孩一怔,他不由地低头看去,看清了男子塞入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玉佩,血色的玉佩,上刻有一个字,“榈”。

      “榈伯伯……”

      “走!!”男子嘶哑的吼声,带着绝望的哀求。

      龙凤胎中的妹妹好似看懂了什么,她用有些颤抖的小手,将哥哥捏着玉佩的手攥成拳,随后,含着泪,对着男子郑重一礼,道:“大伯。”语闭,她转身抓住小妹沂儿的胳膊,就将她向着门外拉。

      可那名唤沂儿的女孩却拼命挣扎着,实在挣不脱了,对着姐姐的手腕就是狠狠一口。只可惜,口中的腥味并不能为她减轻半点即将失去父亲的痛苦,也并不能止住姐姐的脚步。

      那三人中最年长的男孩冷静了下来,他懂了妹妹的意思,更懂了男子的遗愿。他一咬牙,对着男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榈伯……大伯放心,晖儿定不负大伯嘱托。”

      之后,他收好玉佩,侧身将还未松口的小妹往肩上一扛,对着亲妹妹道:“露儿,走!”随即从地上拾起一把断刀,踏着轻功、扛着小妹,率先跑出了这血光之地。

      被唤为“露儿”的女孩接过男子身旁的佩剑,将一个复杂的眼神留给回光返照的男子后,也离开了。

      见着独女得以逃出生天,见着心愿有了所托之人,男子带着一抹笑,安心地合上了眼。

      。。。

      这是冷瞳被掳入影门暗阁以来的第一次任务,在经历那般非人训练后的第一次任务。一次任务决定生死,一次任务决定何去何从。

      因此,她不能失败,因为她的命容不得她失败。

      尽管,彼时的她才年方十二;尽管,前方等待着她的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尽管,她的任务是阻杀一切漏网之鱼,而她即将背负的,是那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瞳儿啊,你本是个公主。”冷瞳又想起了亡母那日日不离口的话。

      “讽刺啊,世间竟有此等游走于刀刃之上的公主。”将脸藏在黑布后的她,摸着自己的第六根手指,笑了笑。

      是的,每在生死关头,老天赠与她的那两根第六指,都会给她带去安慰。

      镪!短刀与长剑相撞,冷瞳被逼得向后退了半步,她憋住翻腾到嗓子眼的气血,从腰间拔出了另一把短刀。

      这个女孩,武功很高,冷瞳看着眼前的猎物,心想着。

      她的武功甚至可能比自己还高,但是,她却不强,不是自己的对手。即便是生死一线,冷瞳也在冷静地分析着,因为这女孩儿习的是剑法,是武术,而自己习的却是杀人之术。她没有舍卒保车的意念,也没有那决一死战的胆量。

      她,只是想逃,带着她的哥哥和妹妹,一起逃。

      可惜,这女孩的哥哥已经为了保护那小妹而受了重伤,此时正躲在某处苟延残喘。所以,为了她的哥哥和妹妹,她,无处可逃。

      冷瞳叹了口气,将双刀一展,步步逼近。

      他们只是无辜的孩子,被暗阁的师兄师姐杀了父母的,无辜的孩子。一个声音在冷瞳的脑海中叫喊着。

      可在这世上,“无辜”的孩子又有多少?另一个声音在辩驳着,完不成第一个任务就只能命丧黄泉的自己,就不无辜吗?

      屏住气架起双刀,趁对方的注意还在刀刃上时,冷瞳放出了暗阁独有的三叶飞刀,混淆视听;紧接着,她借着对方躲闪飞刀之时,重劈出了排山倒海的右刀。

      怎奈,对方实在是个敏捷的主儿,她只是借着身后树干一个旋身,就躲开了足以将她劈为两半的刀刃。她随即借力一蹬树干,将剑尖直指冷瞳面门。

      这应本是让冷瞳无法全身而退的一剑。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人手中的剑尖却无法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冷瞳看出来了,这女孩的剑,没见过血。

      如果没见过血,那一切便好办了。

      一念之间,冷瞳便用左刀侧斜借力划过对方长剑,她舍弃自己的左腰腹,任由长剑开膛破肚,只为替右刀夺来那宝贵的空当。果不其然,对方的剑在触到冷瞳身上时竟不由地卸了力,使得那本可致胜的一剑,最后竟只是轻轻地擦破了冷瞳左腰腹的皮肤。

      可另一头,冷瞳却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嗤——
      刀剑入肉的声音。那女孩的左肩被冷瞳洞穿,被一刀定在了树上。

      刷刷刷,积雪撞落枝头,敲打在了两个女孩儿的头上,肩上。滴答,滴答,刚落地的两滩鲜血,还未及融到一块儿,就被那满天飞雪所埋没。

      。。。

      好疼啊,比习武以来所受的伤加起来都要疼。朝露的意识已经被这疼痛刺得模糊了起来。

      她好怕,害怕这以命换命的交手,害怕这刀刀见血的搏斗。方才在院子里那沾满血色的一幕幕还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那一个个倒下的人,那一声声断在了口中的哀嚎。

      啪嗒,剑,掉在了雪地上。

      她好悔,后悔自己方才的临场畏惧,后悔自己为何习武多年,却在真正需要的时候被吓得只知道躲闪、握剑之手都在乱抖。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她就是没那胆量取人性命,没那胆量浑身浴血,她就只是想活着离开,想带着哥哥和沂儿逃而已啊。

      说到底,她也就只是个会武的常人家孩子罢了。不像这个蒙面人,不像这个无情的杀手。她怕血,她怕疼,她更怕熟悉的人们一个个变成冰冷的尸体,将她一人留在这毫无温度可言的漫天飞雪之中。

      你们不要有事,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走……

      恍惚间,朝露将目光移向了右侧屋檐下的角落。那里,此时此刻正躺着她生死未卜的亲哥哥朝晖,和那哭得惊天动地的,虽无血缘关系却情同姐妹的贺沂。

      这个杀手之所以看不见他们,是因为朝露于方才情急之下,用幻术将他二人的存在从杀手眼中抹去了。但因为朝露自己学艺不精,这种“看不见”只是暂时的,只要她倒下,只要她失去意识,哥哥和妹妹就会……

      怎么办?

      冰冷的刀刃架在了朝露的脖子上。

      朝露的目光却停在了那杀手露出的双眼上。

      出乎意料的,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一个杀手眸中的亮。杀手的眉眼很有特色,略长于普通人的眼角微微勾起着,与透黑的细长浓眉摆在一处,竟有这种不属于这雪色和血色的美。

      她应该是个……女孩儿?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那为什么会沦为夺人性命的工具?她的刀法为何会如此地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她不疼吗?她不怕吗?她不悔吗?这个被冤魂染红的雪夜,难道就不会成为她日夜缠身的梦魇?

      呵呵……

      刀锋下,朝露自嘲地笑了起来。死到临头,竟然还关心起了欲取自己性命的人来。

      朝露在恨,又在叹。恨那一把把嗜血的刀剑,更恨这个毁了她人生中一半美好的雪夜;叹这个世间的无情,更叹此时此刻自己的无力。

      数十把刀,数十条命。

      命啊,那么多命,就那样没了!

      给她讲京城趣闻的李夫子,教她驯马的齐伯,帮她梳妆的巧姨……一夜之间全融入了那冰冷的雪地。还有榈伯伯、伯母那未瞑的双目,沂儿那肝肠寸断的哭。

      要是自己强点,要是自己不那么任性,谨慎些,多留个心眼的话……

      朝露的手抖了起来,抖到最后,竟抖成了麻木。

      阿爹,阿娘,女儿怕是等不到你们赶来了,怕是要拖着哥哥和沂儿一道上路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当帮榈伯伯瞒着他的打算,更不该偷偷随榈伯伯进京的。若是早让你们晓得了榈伯伯的意思,你们定不会让他如此做的,就算当真如此了,剑宗的护卫又怎会让榈伯伯一家沦落到今夜这般下场?

      哎——

      朝露的目光又落在了握着那把握刀的手上,她看见了那奇异的六指,她微微惊讶了一下。

      。。。

      这家伙,死到临头,在干啥?冷瞳被朝露这算得上是丰富至极的表情弄愣了。

      只花费了片刻,冷瞳便随着她的目光,停到了自己握刀的手上。

      六指,又是在看六指。冷瞳的心头涌起无名的怒气。

      下一刻,她便带着那怒气挥刀向朝露的脖颈划去,打算一击了解了这家伙的性命。

      怎奈,命运弄人,她犯错了,她的刀停下了。她错就错在看见了朝露的眼神,看见了这日后颠覆了她整个人生的眼神。

      那双眼睛此时已经从六指上移开,与冷瞳的目光对在了一处;那双黑亮的瞳孔中,不再有惧、不再有恨,不再有痛,有的只是无尽的自恼和自责。

      她在……自责?
      一个孩子,在这逃亡之路上,不是惧生死,不是怨父母,不是恨刺客,而是在……自责?

      冷瞳的刀再次靠在了朝露的脖子边,靠紧了,却也停下了。鲜红的涓涓细流从朝露脖子上淌出,顺着刀刃,流到了冷瞳的第六指上。

      “我可以留你一命。”冷瞳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说出此等话,“只不过,你得把你那哥哥和妹妹交给我。”

      “两命换一命?”没想到,那虚弱的家伙竟然翻了个白眼,笑了,“是你傻还是我傻?”

      冷瞳的眼角一抽,心头又是一阵无名怒火,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怒火。

      她眉头一皱,将右刀从对方肩上拔出。压刀、抽刀仅发生在眨眼的瞬间,刀过之处留下一道血色的槽,持刀之人却头也不回地踏着轻功走了。

      扑通,朝露应声而倒。

      。。。

      一盏茶后。

      耳旁的风呼呼地响着,暴雪挡去了去路,天地间只剩下清一色的白。

      冷瞳停在了山包上,她捂着左腹的伤口,回头看着远处那几不可见的一抹人影。

      自己是如何想的?竟未杀她?!初次任务,成败定生死的任务,就这样一人未杀地回来,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失败了?!冷瞳在心底暗骂着自己。

      虽说此等大雪使人伸手不见五指,暗阁前辈着实难以判断雪色中是否还有幸存之人,任务的成与败全靠冷瞳一张嘴。但这明目张胆违命的行为……

      若是真有人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呢?又或是日后此三人做出了什么暴露身份之事呢?哪怕只是万一,万一被发现了呢,被发现此次的刺杀还有漏网之鱼?

      冷瞳不敢往后想。

      罢了,早一步去陪阿娘未尝不是件好事。也免得到时杀孽太重,入了地狱,永世不得再见阿娘。

      暴雪寒风,冻住了冷瞳的心。

      只不过,当时,包括冷瞳在内的局内局外人都还不曾知晓,这一年的雪与血,将会如何改变四个孩子的命运,将会注定怎样的结局。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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