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男孩》九个

1、钉子男孩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的头上插着钉子。
　　那些钉子又长又硬，深深地扎进小男孩的脑袋中，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把刺猬放在头上的人。
　　有一天，邻居家的老奶奶在给花园里的花浇水时，从栅栏缝里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小男孩低着插了钉子的脑袋看着脚下一声不吭，他的爸爸站在他面前，训斥和唾沫从嘴里同时飞出来，劈头盖脸地砸在男孩头上脸上身上，将他的皮肤腐蚀出了一个个小洞，密密麻麻的，就像树上被虫蛀了的树叶。
　　老奶奶惊得呆住了，她手中的花洒还在浇水，只不过全洒在了她的脚上，男孩身上那些密集的小洞叫她感到头皮发麻。只不过，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又凑近栅栏，想去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惜老奶奶听力不好，她只能尽可能地睁大她的双眼，透过那条缝隙去偷看那对父子。
　　更吓人的一幕发生了！
　　男人讲到起劲的地方时，他的嘴里吐出了两枚长钉，尖端泛着森冷的光，就像两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紧紧地盯住了男孩。这时，小男孩才开始惊慌起来，他不住地吞口水，眼神也闪烁不止，见到父亲拿着钉子向他走来，更是惊恐地抱住了脑袋，拼命摇着头，头上的钉子晃得老奶奶一阵眼花。
　　“你得受点教训，儿子。”男人说道，一手抓着一根长钉。
　　“哦，爸爸，不要。”男孩叫起来，“拜托……我是说，求你了，我知道错了！”
　　父亲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你得受点教训，儿子，有句话叫‘吃一赘长一智’，吃了这么多赘怎么没看你长点智呢？”他按住男孩的肩膀，将两根长钉狠狠插在他的头顶。
　　“吃到教训了吗？”
　　“天哪，这太可怕了。”老奶奶对自己说，“我要去报警，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孩子继续受罪了。”
　　她往后退去，之前被水淋湿的拖鞋踩在台阶上滑了一下，整个人便往后摔去，老奶奶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在石子路上，死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钉子男孩还蹲在院子里，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忍受着新钉子带来的痛苦。
　　在学校，没人去欺负钉子男孩，同学们只是在他走近他们时向旁边避开，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他脑中尚未被钉子扎穿的想象。
　　他想象自己是一个英雄，从怪物手中救下了全校的老师同学，每个人见到他都露出友好的笑容；
　　他想象每个清晨，一位天使会来到他的窗前，将原野上盛开的第一朵小雏菊送给他；
　　他想象自己有一个温柔的妈妈，还有一个会讲笑话的爸爸，两个人一起站在门前，欢迎他回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钉子男孩头上的钉子慢慢地长长，扎进了他的身体之中，每一根长钉极缓极缓地将尖端的冰冷和疼痛送进了他的心脏，有一些钉子已经从他的头上钻进了他的身体，留下许多钉子洞。
　　针插便是这么做成的。人们以为把针戳进棉花团并不会对它有什么危害，所以肆意地插针，直到再无一处地方可以挤下一根针。
　　每走一步，钉子男孩便感到他身体里的长钉在晃动甚至是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的血液在凝结，骨头也开始生锈，大脑慢慢地开始不听使唤，走路时经常左脚绊右脚，大脑似乎还想控制他的手，随时给他自己来一巴掌……
　　但是钉子男孩仍然是善良的，他用一张温和的笑脸去面对同学和老师。
　　他会送迷路的小狗回家；
　　他会帮过马路的老奶奶提东西；
　　他会把手中的面包分给睡在街头的乞丐。
　　不知不觉，钉子男孩长大了。他头上的钉子洞仍然存在，拨开头发就能看到，小小的，圆圆的，像一个个树坑，其他的长钉仍然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这样不行，”有一天，钉子男孩对自己说，“我要把钉子弄出来。”
　　他使劲想象自己身体里的钉子被拔出来后的情景，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天：
　　洗头的时候，水不会从头上的洞流进又流出；
　　走过大街时不用躲躲藏藏，也不用在大热天还戴着帽子，太傻了；
　　喝热饮时，热气不会从头上的洞里冒出来……
　　钉子男孩想了很多很多，完全沉浸在想象带来的快乐之中，直到额头上流下几滴带锈的汗珠，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太阳下站了很久，而且没有戴帽子。他还是一个头上插着钉子的男孩。
　　男孩顿时觉得全身有些无力，有什么东西附在钉子上，深深地进入了他的心脏，是无穷无尽的恐惧，还是纠缠不止的孤独？那些来自黑暗的东西，使钉子男孩的心脏越来越沉重，重到每呼吸一次，就要像老人一样的喘上好几口气。
　　路过的小女孩好奇地指着他，问自己的妈妈：“那个大哥哥为什么老是在喘气呀？”“别看他，他是个怪人。”
　　他想，他是老了，尽管他才十六岁，但他的内心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他恨那些钉子，是它们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当钉子男孩十九岁的时候，他的爸爸从一个瘦高瘦高的严厉先生变成了一个脑袋圆圆、身体矮胖矮胖的可爱小老头，没有哪个孩子不喜欢他，除了钉子男孩。男孩很清楚，当年他爸爸把钉子插进他的脑袋时，不仅仅是因为他爬树偷摘苹果而给他一个教训，在那天，爸爸的上司狠狠地训了爸爸一通。
　　钉子男孩不明白，为什么他爸爸要这么做。
　　但是他不敢去问，害怕刚开口，就又有尖锐的长钉和带有腐蚀性的唾液落到他身上。
　　男孩的面部表情越来越空洞，过去他还能微笑着冲身边的人问好，现在他的眼袋多了好几层，沉沉地坠着；他时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事物，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然而没有人能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他们说他已经疯了。
　　一天晚上，当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挡住时，躺在床上的钉子男孩发现窗户自己打开了，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的男人身手敏捷地跳了进来，鞋子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快速走到男孩床前，一把揪住他的睡衣领子拖了起来：“原来真的有头上长钉子的人，多可怜的小家伙啊，啧啧啧。”
　　男人似是同情地自言自语：“不如我们把他带走？啊什么？他不会笑？不会笑还真不行呢，太严肃的不合我胃口。喂，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钉子男孩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奇怪的是，他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个男人，虽然他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但男孩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很想开口答应，但钉子的铁锈早已渗进了他的大脑，使它无法灵活地运转，所以男孩点不了头也开不了口，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见他久久不回答，男人“嘎嘎”地怪笑几声，伸手将钉子男孩的嘴角往上挑了挑，说：“怎么这么严肃？”在男孩还没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从窗户跳了下去。
　　那个晚上，男孩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一大群长钉“嗖嗖”地冲他飞来，准备把他的身体扎成一只刺猬。他尖叫着躲避，可钉子仿佛长了眼一样，直直地冲着他的脑袋而去，狠狠地插进他满是圆洞的脑袋。
　　警车呼啸着来到窗下时，钉子男孩仍然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瞪着天花板，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在钉子男孩的葬礼上，有人问男孩的爸妈为什么他们的儿子要自杀，钉子男孩的爸爸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挠了挠他的秃头，说道：“可能是干了什么坏事然后畏罪自杀了吧，这个小子，唉，就该让他多受点教训。”
　　装着男孩的小棺材被埋进了土里，人们纷纷指责钉子男孩怎么那么不懂事，天天让他爸操碎了心，他爸是个多么好的老头，真是可惜了。
　　一年后，在埋着钉子男孩的那块泥土上，长出了一根长钉。

作者有话说

　　钉子代表着他人的恶意，还有父亲的呵斥，无形之中形成的伤害。头上的洞一直没有消失是因为，你可以忘掉别人对你造成的伤害，但是伤害是一直存在的，就像钉子插过一个地方后留下了痕迹。作者本人很喜欢蒂姆伯顿，钉子男孩的最初设定也算是从他那儿获得了灵感吧（笑）。当然各位也不要因为好奇而尝试把钉子插在头上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