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琴雅意

16、第十五章

　　清晨，飘飘荡荡的白雾笼罩着大地，天空还是灰色的，已经连续几天都没见着太阳了。这场雪像是要覆盖世间的一切污秽，飘飘扬扬的下了十几天。
　　从我进入军营开始，齐王就不再出现，每天的攻势却日渐加强，我们只能且战且退，直到退回京城。
　　城中现在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味道，新年临近，却没有几家操办年货，甚至有一些达官贵人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亡。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呼出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
　　不是我不救这个国家，而是这个国家已经无药可救了。
　　琴玉庭一倒下，原本保持着一种微妙均衡的朝中势力开始互相打击，每天早朝都吵成一团乱麻。缺少了首辅的皇帝就像黄发小儿，只能夹在个股势力之间挣扎。明明敌人已经兵临城下，这些人还在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夺着出战人选，丝毫没有一点担心。有好几次，我都想劝说萧劲松放弃，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地位，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奋力争取。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一个从小就被人教授帝王学的人，突然有一天叫他放弃，怎么想都不可能。况且，每次遇见他，他都用热切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就是他嘴边的一块肉。
　　今天早朝事毕，我躲开众人，只带着柳剑昕登上了城楼。城门外，是齐王重新集结的十万大军，一个个军帐，掩藏了多少污浊的欲望。
　　经过几日的攻城，城楼上有着极重的血腥味，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沾染上了那抹鲜红。
　　风中传来激昂的号角声，新一轮攻城开始了。城中士兵拖着疲惫的身躯集结成队，慢腾腾的移上城楼，摆好阵势。再看看远处的大军，队列整齐,呼声震天。这场仗还没比，我们已经输了。能支撑到现在，不得不归功于城门的质量太好了，撞了这么久还没散。
　　对面帅旗一摇，顿时马蹄声滚滚而来，已经有步兵开始登城了，我甚至可以看见对方将军自信的笑脸，心中不由的一阵烦闷，随手操了支弓，向着对方将军射过去。羽箭裹挟着寒风，笔直的飞到那人面前，虽然半途被人截了两半，但是箭头仍然刺进了那人的胸口。漆黑的铠甲阻挡了我的视线，但是那人的脸色早已不复开始的自信。
　　将军受伤，对面的军队仅仅是略作停留，又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攻击。
　　这时，连我也感到了绝望的阴影，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杀害听风闻雨的人快活的活在世上吗？
　　我不甘心！我也要让你尝尝，身边的人离你而去的痛苦！
　　我又抽了几支箭，将对方的将领一个一个的射下马。当第五个将军落马时，攻势终于减缓了，城下的军队开始有序的撤离。除了最开始的那个人，其他几个将军都是被我在喉咙处射了个对穿，当场毙命。当然，我也遭到了他们的狙击，不过，我凭借地形和身高优势躲了过去，还顺便解决了几个躲在暗处的弓箭手。
　　看着撤退的军队，我心里一点也没有获胜的喜悦，反而越来越空虚。刚刚被我刻意忽略的情景不停地在头脑中翻滚。羽箭刺穿喉咙时，那些人惊恐的表情，还有迸溅在雪地上的鲜血，混杂着铁锈气味的血腥空气，让人一阵一阵的反胃。
　　我扶着城墙走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眼眶如焦灼般的疼痛，空荡荡的胃里没有一点东西，只能呕出胃液和胆汁，食道和喉咙里一阵麻辣辣的疼。恍惚中，我被人抱了起来，温柔的拍打着背部。那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味，让人安心的想哭。我把脸深深的埋进柳剑昕的怀里，眼泪一点一点的浸湿他的衣服。
　　只要一下下就好，让我逃开眼前的战场，逃开这些我不愿面对的血腥。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总是希望当我疲惫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让我依靠，当我想逃避的时候，有一个人能什么都不问的带我走。
　　通常，有这样的人存在的地方，我们称之为——家。
　　渐渐地，平复了恶心的感觉，我有些昏昏欲睡。柳剑昕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可是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说出口。我合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击退了一次进攻，还有无数次进攻在等着我们，投降是迟早的问题，只是，我没有想到萧劲松的条件居然是这个。
　　就在朝堂上为了投降事宜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坚决不同意投降的萧劲松妥协，齐王想当皇帝，可以，但是必须保证不会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原本吵闹的大殿陷入死一般的静寂，我也吃惊的看着萧劲松。
　　我那天杀了齐王几个心腹大将，齐王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刺客都过了好几拨。想就知道，齐王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条件。当我们全部人都认为他在开玩笑的时候，他真的解下兵符，交给了齐王派来劝降的使者。霎时间，大殿里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和萧劲松。
　　不用看，我都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有多扭曲。萧劲松看着我，带着放弃后的绝望和莫名的热烈，犹如一个狂热的信徒，看着他的神。就算像我一样逃避现实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深意，何况是那些精明狡诈的老狐狸们。顿时大殿中的空气中飘荡起了八卦的味道，暧昧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然后又心照不宣的离开。
　　“本宫拒绝。”我终于忍无可忍。
　　无视萧劲松忽然变得幽暗的目光，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小雅！”萧劲松怒吼。
　　我还是无视他，起身来到使者面前：“回去告诉齐王，有本事在战场上见真章，别再在背后搞小动作。如果想赢得这个皇位，就得拿出让本宫与父皇甘心退让的贤德和能力来，不要让人看不起你。”
　　见那个使者愣在当场，我吼了一句：“回答呢？”
　　那个使者终于惊醒，慌忙跪下：“殿下息怒，小臣立刻就去。”说完，慌不择路的跑了。
　　我扫了一眼大殿，一个个眼神漂移，没有一个人敢和我对视。我轻蔑的嗤笑一声，转身向皇帝老儿道：“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等皇帝答话，转身就走。

　　那天之后，齐王的进攻开始更加猛烈起来，连皇宫里都能听到城外士兵的呐喊和厮杀声。皇帝好像把我当成了琴玉庭的代替品，每天都找我过去作陪。看着雪花一样飞来的军报，我也没什么心思看，不外乎就是又有多少人被俘或杀害，齐王的军队又前进了多少，根本就没有一点战胜的可能性。
　　萧劲松这几天本来想找我，可是都被我回绝了，而在我刻意的安排下，他根本就找不到和我独处的时间。没过几日，他就放弃了尝试，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再次领军，抵抗齐王的进犯。
　　其实，就算他见到我，又能说什么呢？
　　也不是我自作多情，他的态度摆明了是对我有了超出兄弟之情的想法。
　　我一点都想不出，就这么几日的相处，他为什么能对我产生这么强烈的情感，甚至为此能够不顾自己的政治前途？
　　今天，我好不容易甩开了皇帝的纠缠，再次来到城楼上，可是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让人惊恐。
　　前几天还是完好的城墙，现在已经插满了箭簇，布满了油迹，城楼上士兵的尸体堆积在一起也没人去清理，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城门也已经千疮百孔，在敌军不断地撞击下摇摇欲坠。
　　我突然有点后悔那天说的话，如果我没说那样刺激齐王的话，或许他们还会拖延一段时间，那时，驻守边疆的将军们就能压制住边疆的骚乱，腾出兵力回防，那样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城楼上已经找不到没有受伤的士兵了，他们的体力差不多消耗殆尽，眼里满是绝望和疯狂。
　　我看着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们，任凭呼啸的北风席卷而过。
　　突然，我被柳剑昕抱在怀里，一支箭从我眼眉前飞过，深深地插进砖石中。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柳剑昕的动作再慢一点，这支箭就插进了我的脑袋里。
　　不用寻找，战场的那一边，齐王还举着弓箭，遥对着我们。柳剑昕从旁边的士兵手里夺过弓箭，也瞄准了齐王。
　　我缓缓的推开他，拿过他手中的弓箭，慢慢的拉开弓弦，瞄准，与齐王默默的对视。
　　冷汗从额边滑过，被齐王盯住的感觉就像是被猎鹰瞄上的兔子，全身不由自主的打着冷颤。但是，我不能输。
　　虽然现在的形式，输是迟早的问题，但是，如果我现在就被他的气势压倒，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终于，我与齐王同时放箭，然后同时躲过对方的箭。
　　我由于身高问题，城墙已经把我身体差不多都遮住了，齐王只能瞄准我的头射，而齐王则是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中，虽然有盔甲阻挡，但是目标更大。
　　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射杀齐王，而是瞄准了他身后的一名大将。能够站在他身后的人，必定是深得他信任的人。果然，当他躲过我的箭却看见心腹爱将被钉在地上时，看过来的视线已经不再是刚刚的悠闲，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愤怒吗？气愤吗？觉得不甘吗？我说过，我会不计代价的报复你，让你也试试这种滋味。
　　我避开他的视线，快步离去。

　　报仇的一瞬间很爽，可是之后却是无尽的茫然，特别是看到自己报仇的对象现在阴沉着脸站在自己面前。
　　京城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