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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血炼 ...

  •   无我大师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将已是老态龙钟的彻莲搀扶起来,发觉他口鼻乌青,分明是一副中了剧毒的模样,便赶紧又坐下来为他号了号脉。

      “这……莲小子,你这体内的蛙涎毒是哪里来的?”无我大师愕然道。

      多年前熟悉的剧痛再度席卷而来,彻莲吐出一口绿苔般的污血,分明感到先前那被夺相密法封禁多年的毒液挣脱了原本的束缚,雀跃着再度流窜到了他的经脉各处。

      他握起双拳,紧咬着牙关艰难道:“彻海老贼……”

      无我大师沉默下来,也想起了多年前菩风寺中的事变,心知彻莲是在那时被下了这足以致命的剧毒,赶紧从自己的药箱中翻出两粒蜈蚣丸喂他服下,一双雪白的长眉深深蹙起来,只觉得造化弄人。

      成为修炼邪法的妖僧后,彻莲已渐渐忘了自己还尚且身中剧毒之事,此时悔则悔矣,却也终究束手无策。蜈蚣丸入喉便一如石沉大海,只稍稍缓解了些他的剧痛,却对那尚在血脉中张牙舞爪的毒液束手无策;他强撑起身,尽了最后一丝清明问道:

      “大师,我这可……还有救么?”

      无我大师并未应声,只是蹲下身来用金针沾了些地上的鲜血,凑到鼻下凝眉闻了闻,眸中隐有复杂之色。良久,他收起针来长叹一声:

      “若只是普通的蛙涎毒倒罢,虽难解些,却也还难不倒我这个悬壶多年的老医僧;只是这毒液中分明还有一味血炼,怕是仅有下毒之人的一点心头血可解,看得出的确存了要将莲小子置于死地的心思。”

      彻莲听罢眸光一沉,已是明白了过来。

      “……这却好说。”他吃力地站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衣袍簌簌穿上,忍着疼痛咬牙道,“且教我去山下寻匹快马,径直上中原砍了那老贼取血来炼药便是。”

      无我大师愣道:“彻海……他竟还活着?”

      “不错。”彻莲冷笑道,“却也并非是活着,只是没有死罢了。”

      当年他在明镜山庄中得知一切的真相后,几乎已是肝肠寸断,那是即便将彻海剁成肉泥、挫骨扬灰也难解的刻骨之恨;最后却也只能教他活在这世上忍受虫噬之刑,与鸣儿曾经遭受的痛苦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想到彻海如今还在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便觉得很是快意,当即想要去见上一见,砍下那颗早该去见阎王的头颅祭给自己,也不枉他放任这老贼多活这十年。

      无我大师见他去意已决,便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心下微微叹息,却也并未出言阻拦。

      他从自己的药箱中翻出几瓶还尚能抑制住蛙涎之毒的丸药来,递与彻莲道:“算起来还够你撑上十余日,且快去快回,莫要耽搁了时候。”

      彻莲便道一声谢,再度俯下身来看了看自己的少年,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覆在已然枯皱的脸庞,半晌终是睁开了双眼,收拾起随行的简装便打算上路。

      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师,若鸣儿醒来时问起我,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毒发之事。”

      无我大师一怔,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

      夜以继日地赶路时,除却经脉间毒液流淌的剧痛,彻莲其实并未感到太大的痛苦。眼看鸣儿就要醒来,两人也即将修成正果,这最后的一道劫难既然来了,只打起精神渡过去便是。

      仅仅是躯壳的磨难并不足以将他击垮,好容易才寻回自己的爱人,彻莲求生的意志自然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要强烈。

      鸣儿尚且在无我大师的相助下努力去克服那最后的试炼,他又怎能功亏一篑。

      也因此不消几日他便赶到中原,站在巍峨不改的菩风山脚下仰望山顶那已然破败的佛刹,却来不及去回忆年轻时的自己在这里度过的种种酸甜苦辣,扶着斗笠深一步浅一步地上了山,又从袖中倒出两粒蜈蚣丸,咬着牙去忍耐那愈发狰狞起来的疼痛。

      十年前明镜山庄一难过后,菩风寺已不复当年江湖第一刹的盛名,从此再无半分香火燃起,破败而颓靡的金顶早已失了光泽,雾霾重重的天王殿挂着陈年的尘灰与蛛网。

      彻莲走进窳败沉闷的山门,不见这菩风寺有半分人烟,宝殿内的罗汉像甚至东倒西歪地落在泥里,分明已是被遗弃多年的模样,不免紧扣住胸前的衣襟,有些微微的愤懑。

      时隔多年再度看到那个自己恨了一生的滑稽老僧时,他正脏兮兮地坐在菩提树下,树皮般的躯干仍爬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凸起,周身鲜血淋漓,面上却木讷痴傻地笑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师弟。”彻莲摘下斗笠,平静地对他道,“还记得我么?”

      ……

      许久,彻海抬起一双青筋暴起的灰白眼球朝他看了过来。

      “……师兄。”他如梦初醒,很是惊喜地拍手道,“师兄,你也老啦!”

      还未待彻莲回话,他便手舞足蹈地嬉笑起来,浑浊的老眼盯在这人同自己一样爬满了皱纹的眉目,仍是拍着手唏嘘道:

      “想不到美貌如当年的香粉和尚,老起来也是这副鄙陋难看的模样啊!”

      “……”

      彻莲皱了皱眉,已知是眼前的老僧在日复一日的虫噬地狱中得了失心疯,心中憎恶的同时,也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径直从袖中捡了把匕首出来,握在手中拭了拭那薄薄的铁刃,沉声道:

      “师弟,我此行是为来取你的心头血。”

      闻言,彻海的癫狂在一瞬间收敛了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苍老可笑的师兄,手指抓在身下满是泥污的僧衣,低头似是回忆起了些什么,半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怅然道:“喔,是为那蛙涎毒中的血炼药吧……过了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被能人参破这毒的解法了。”

      彻莲不置可否,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末了也只是淡然问道:

      “可是还有遗言要交代?”

      “……”

      彻海仍是愣愣地看着已经抹向自己喉咙的匕首,眸中的浑沌似乎清醒了一些,半晌忽地低笑出声,以怜悯而又嘲讽的目光看向他道:

      “师兄,你却是来杀错了人。且用你那同躯壳一般老态的脑瓜好生想想,我释彻海一生阴险狡诈,又怎会冒险用自己的心头血给你下毒?当年也道是若不甚没能将你毒死,岂不是还要等着你来杀我解毒?”

      见彻莲蓦地怔在原地,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彻海面露得意之色,又自喉间发出两声嗬嗬的怪声:“不妨来猜猜,是谁的心头血才能救你这个老不死的妖僧呐?”

      ……

      经脉间再度泛起的剧痛和彻海恶鬼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化作耳边沉重的嗡鸣。彻莲后退了两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浑圆,艰难地出声道:“你……鸣儿……”

      彻海哈哈大笑:

      “是啊,当年我放了迦玉半身的血去炼这毒,他哭着求我放过他,我便哄他道这是最后一回试炼,若是他乖乖教我取血炼药,我便可允他今后同你在一起;哪知他竟当真信了我,任由我去折腾那重伤未愈的身子,直至最后也不曾哭闹一声。”

      说罢又怨毒地看着彻莲道:“师兄,迦玉从小便是我的囊中物,你这本该是魔君邪物的不祥之人何以来与我争?现下倒好,我如今不死不生,你也再难与迦玉厮守,啧啧,好一对苦命鸳……”

      话音未落,彻海的人头蓦然落了地。

      ……

      浓稠的血影迸溅到彻莲脚下的时候,阴霾漫天的中原自西边的云层泄下一丝明媚的光亮。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艳阳,他却被照耀得浑身冰冷,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双肩转过身去,踩在这菩风寺的废墟上彳亍下了山。

      纵横数年的恩仇自此了结,彻莲站在山脚回头望那再无半分禅音的山顶旧寺,眼眸中似有迷惘;察觉到自己的命相正在缓缓流失,待他强撑着毒液流窜的身子上了马,又朝那来时的路扬鞭起程时,心中已是一片寂然。

      既是命数已定,他今生注定要因这发作的剧毒而惨死,现下的他只想快些赶到鸣儿身边去,在临终前多陪陪他,一刻也不愿多等。

      虽然他们的团圆之路艰辛坎坷了些,原本应入轮回的人从鸣儿变成了自己,可他坚信只要再过十余年,他们便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鸣儿不论轮回多少世都不会忘了他,那么他亦然。

      ……

      然而许是天公不作美,彻莲在归途中接连遇到暴雨天气,偏偏深入骨髓的剧毒更是教他举步维艰,待到终于攀上春意盎然的入暮岭时,无我大师为他准备的丸药已是消耗得彻底,刚踏入山门便昏了过去。

      当他从噩梦中惊醒时,三宝禅寺已不知是第几日的清晨,无我大师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他,面上隐有悲悯之色,想必已是知晓了他的空手而归意味着什么。

      “大师,我……”

      他沙哑地开了口,体内的毒液也随之苏醒,迫得他将那些冗杂的话语生生咽下,化作一句:“鸣儿呢?”

      无我大师迟疑了一下,雪白长眉下的双眸忽然黯淡起来,不知该如何向莲小子开这个口,心下亦很是不忍。

      彻莲心头一滞,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坐起身,惶恐道:“鸣儿他出事了吗?!”

      无我大师赶忙摇摇头,话至嘴边,又是一声叹息。

      他道:“莲小子莫慌,他没事,现下正在这禅院中晒太阳,精神好得很。只是……”

      见彻莲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神色来,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只是这通脉之术我毕竟方才钻研出不久,又是头一回用在夺相密法的修炼者身上,不曾知晓它效用竟如此之好,那些重穴辅和着通络丸流通之后,竟是径直送他破了第八层。”

      “……第八层?”

      彻莲听得有些茫然,只道鸣儿武学又平□□进一层,实是天大的好事,不明白无我大师为何会露出这般惆怅难言的神色来。

      无我大师抬眼看向窗外那一袭躺在树上惬意懒散的少年身影,站起身来点了点手中的禅杖,道:“你且去看他一看吧。”

      彻莲便忙拖着自己老朽的躯壳下了榻,并不去理他又在隐隐作祟的剧痛,走到禅院中那棵高大茂密的苍松之下,抬起头来望向枝叶间衔了根狼尾草悠闲晒太阳的少年。

      他瞧见这少年眉目间隐约的稚嫩傲气,精神气色果然一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越家小公子,唇角便漾起一丝笑意来,开口唤道:

      “鸣儿。”

      少年闻言摘了嘴边的狼尾草,目光越过层层枝叶朝他看来,很是惊奇地道:

      “老人家,你是在叫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血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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