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者》淼森

2、毕业的钢笔

　　小文在走一条长长的路，黄色的土路上没看到任何人，抬头也看不到刺眼的阳光，唯有微微的风能吹起道边的红色花朵。成片成片的红火，让人感到颓废与诡异。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死因很普通——就是为了赶时间而闯红灯，然后就“哄”被车撞死了。

　　“看起来累了，要进来坐坐吗？”有声音道。
　　小文很惊讶。不是说黄泉路上只能看到彼岸花海这一风景吗？而她刚刚在路上也确实没看到人。
　　但现在，小文却在花丛里看到一名穿着墨蓝色长衫的女孩。她手上抱着一束红色的彼岸花，从花中站起身。另一手拈着一朵刚栽的，称着她平静清丽的面容，格外的艳华孤寂，让小文想起一句话“开到花败”。
　　女孩身后一间二层木屋，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认为是日风建筑。但小文在大学时是学历史的，且专修汉唐史，所以她一眼就看出那屋子虽然有许多朝代的特色，却是以汉唐风格为主。
　　“在黄泉路上顺便进我家是没关系的，没人会怪罪于你。”
　　女孩美丽的脸无任何一丝表情，平淡无任何语调的话说完走进屋内。小文被屋子吸引，走进彼岸花海。
　　一张俊逸的脸，一支普通的钢笔、捏着烟白皙的手、二个孩子纯真的笑、一双黄色的高跟鞋……最后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人张扬的笑。
　　这些画面如一桢桢照片，相应出现在小文的脑中。
　　“来，喝茶。”
　　女孩的话把小文唤回，正好对上女孩的眼睛，居然是红绿双色。当她从女孩的眼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中抱着杯子，不知道何时已经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木制的地板上铺了柔软的白色地毯，地毯上只摆了方桌子，但屋顶上却挂了许多鸟笼，有的甚至连续垂挂到地板，其中只有一个笼子里住了只奇怪的鸟。光透过白色的窗纸，散发出淡淡的萤光，偶风吹来轻轻的风铃，柔脆声不绝。

　　小文坐在地上，啜口茶，含在口内品位，咽下后依然余味袅绕。
　　“我……其实我不是独生女，还有一个早我几分钟出生的哥哥。哥哥很厉害，可以说样样精通，长得也很好看，我们是双胞胎，你看我的脸就能看出他七八分。哥哥从小就很细心，懂得照顾人，对任何人都很好。”小文露出浅浅的笑。“爸爸总是说哥哥都是遗传他的好基因，爸爸他很自恋的，也很有趣。妈妈就比较刻板，小时候我和哥哥常常会挨她的打。”
　　小文放下手中的茶杯，换了个姿势接着说。
　　“从小我就和哥哥上同一间学校，当时我特烦爸爸妈妈的这些安排。我样样不如哥哥，我们在一起，大家总是拿我和他比较。说哥哥如何如何聪明，说哥哥如何如何亲切，说哥哥……反正他就是我学习的榜样，我的楷模。不仅在家里，最后连学校里的朋友也这么说。在中考的时候，我特地考了个极差的成绩，父母甚至连花钱让我去读哥哥那间好学校都觉得浪费，终于可以不用和哥哥同学校了。”
　　“后来，我在高中有了个男朋友。他是个很平凡的人，长相平凡、成绩平凡、性格平凡，但他人很好，我做什么他都不怎么约束我，我很的很喜欢他的。可是没多久就被哥哥发现了，哥哥没有和爸爸妈妈说这件事，只是告诉我，如果会影响学习就最好分了。当时特生气，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被哥哥的阴影覆盖，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在一旁看着我，完全没自由，甚至我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他都要管。可能是叛逆，或者是好奇，还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个男朋友，之后我们就做了那种事。只有那么几次，居然就有小孩了。我想打掉，又很害怕，谁都不敢告诉，连男朋友都不知道。想到将来，我还是决定不要那个小孩，他虽然是个生命，但我根本没能力照顾他，也不愿意，如果是这样的孩子还不如不要，这样对小孩、对大家都好。要打小孩是要钱的，就我在为钱烦恼的时候，居然就让哥哥发现了。连我男朋友都没发现的事，他居然能发现。我当时就哭了，”
　　小文声带哽咽，掩饰地拿起茶喝。
　　“哥哥真的好厉害，一直安慰我，还拿钱给我，和我一起去医院，在门外等我。这些都是哥哥做的，他甚至没告诉爸爸妈妈。我当时就觉得哥哥真的好好，他值得最好的女人配他，他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女朋友。如果我找男朋友，就是以他为标杆了。孩子没了后，我越看男朋友越无法容忍，在我痛苦的时候，在哥哥为了我们的孩子忙里忙外的时候，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没心没肺地笑，他根本没发现那段时间我的不正常。我有时候甚至会偷偷拿他和哥哥做比较，然后想，如果哥哥是我男朋友就好了，最后没多久我们就分了。和男朋友分手后，我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哥哥。哥哥那时已经在看高等数学，我那时才发现我和他的距离是那么远。”
　　寂寞的声音停了停，小文沿着茶杯口轻划。
　　“为了追上哥哥，我很拼命地学习，哥哥知道后也挺高兴的。后来我考上了间不错的大学的历史系，正好和哥哥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哥哥送了我一支钢笔，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那支笔原来是镀金的，特贵。这就是我和哥哥的不同，爸爸妈妈给我的零花钱我从来不剩，哥哥除非必要否则不用。虽然这个时代用钢笔已经很过时了，我还一直留着。大一的时候，哥哥每个星期六都会和我一起玩。有一天，哥哥领着一个叫‘骆茗’的女人和我说那是他的女朋友。那是个很张扬的人，她活泼、开朗，长得也漂亮。”
　　小文又忽然补了一句：“但肯定不及你。”
　　又接着说：“骆茗特喜欢蓝色，但即使是她对颜色的偏执，也没办法让我讨厌。我努力在她身上找到许多缺点，都抵抗不了哥哥对她的喜欢。听到这里你应该也猜得到吧？我喜欢我哥哥，即使是有血缘关系，我还是喜欢他。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时，我挣扎了好久，那种禁忌的，不受世人承认的感情，我什么都不敢告诉他，只能在他旁边看着他笑，看他和骆茗玩闹。我怕一告诉他就什么都不存在了，我不再会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只会躲避我。女朋友可以有很多个，这个分了可以找下一个，但妹妹只有我，没人可以代替我成为他的妹妹。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一直到死，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爱他，即使是以妹妹的身份说，我都不会怎么做，我怕被发现，我那小小的、偷偷的爱。既然没办法告白，没希望在一起，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存在。毕业后，我和一个很看中我的老师参加一个考古队，成天走南闯北的，很开心也很充实。虽然还没忘记对哥哥的爱，但如果一直这么活下去，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和他过上平稳的日子，然后在老了后告诉哥哥：‘哥，你妹妹我曾经很爱很爱你，不是以妹妹的眼光，而是女人。’”
　　“其实我死前，是要去参加哥哥和骆茗的订婚宴讨论会。我担心会迟到，没停红灯，就被撞上了。这样也挺好，我可以带着对哥哥的爱，秘密离开。”

　　故事说完的时候，小文已经躺在地毯上了。屋外的风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下。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起身对女孩说：“对不起，打扰你那么长的时间听我说话。”
　　“没关系，彼岸花香会唤起死者对生前的记忆。”
　　虽然女孩这么说，小文还是抱歉地笑笑，接着说：“说了这么多的话，我都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姚小文，你呢？”
　　“我的名字。”还是平淡的话语：“你可以叫我倾诉者。”

　　“你好，请问你是小文的哥哥吗？”女孩站在灵堂旁边的花园里问。
　　“是的，请问你有事吗？”小文的哥哥很疑惑，这个女孩并不像是他妹妹会交的朋友，而且妹妹的朋友他在照片上都见过，这个女孩他没点印象。
　　“这支笔是小文的，交给你。”女孩把笔拿给小文的哥哥后转身离开。
　　小文的哥哥看着手中的笔，认出那是自己送给妹妹的毕业礼物。握住它，直到女朋友来找他，他还是看着女孩的背影。
　　这个女孩与其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倒不如说是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感情，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来帮妹妹送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