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家疯人院》卞九欢

18、深海明珠18

　　沈扶苏用枪抵着尤利西斯的头。

　　他随时都可以开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扣不下扳机。

　　这是他大学时的死敌，害他流落荒岛的罪魁祸首，把弟弟从他身边夺走的混蛋。

　　不知道为什么，沈扶苏就是下不了手。

　　一想到尤利西斯就这么血溅海滩死在这里，沈扶苏的手就开始抖。

　　他没杀过人。

　　下不了手。

　　沈扶苏无论如何扣不下扳机，他恨自己的无能，一把抓住尤利西斯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说道：“我是应该杀了你，但是你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把雪松拖到潜水艇里去，不然我现在就会动手。”

　　尤利西斯依旧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扶苏厉声说道：“快点！”

　　尤利西斯忽然站了起来。

　　沈扶苏拿枪指着他，看见他丝毫不为之所惧，有点担心。

　　尤利西斯转过身来，面向了他，伸手抓住了沈扶苏的枪|口，把冰冷的金属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但是却又还没死绝。

　　尤利西斯微微垂下了头，用他那双哀伤的眼睛凝视着憎恨他的爱人，哑声开口：“你要杀了我，因为他，是不是？”

　　他短暂的妄想如同海上的泡沫一般幻灭了。

　　他以为卡斯会忘记他的情人，在那之后，他总有一天会看见自己。

　　或许？

　　或许。

　　如果可以，哪怕是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愿意等。

　　可是现在卡斯拿着枪，指着他的心口，用他的憎恨告诉自己：不会。

　　尤利西斯甚至想不通他到底爱那个人哪里。

　　从一个方面来讲，爱就是这样古怪而又无厘头，尤利西斯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尤利西斯把冰冷的金属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他甚至能听见心脏跳动时发出的沉闷又无力的声响，他死死盯着沈扶苏的眼睛，说：“你开枪啊。”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恨我把他从你身边抢走吗？我就是这样，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在一起，你开枪啊！”

　　他几乎在愤怒的咆哮，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心里叫嚣着的到底是极端的妒忌还是绝望。

　　那一刻他甚至希望卡斯就这么开枪打死他。

　　但是他那古怪的爱意如此浓烈，让他不由得期望卡斯动手之后会后悔，那怕只有一丝。

　　那一刻尤利西斯发现他恨沈扶苏。

　　他从来没对一个人有过如此强烈的恨意，他恨他对那个人执着的感情，他的恨意让他变得刻薄，冷笑着说道：

　　“杀了我又怎么样？你就能回到他身边去，过你们过去的日子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你永远都要和我困在一起了，明白吗？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和我一片海域里，你尸体漂不回他身边，他甚至都不会在乎你——”

　　尤利西斯好想说，他永远不会像我这样爱你。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扶苏就猛地调转枪|口，一把拉过尤利西斯的领子，抬腿对着他的腹部狠狠一顶。

　　沈扶苏在军校受到过良好的体能训练，尤利西斯已经彻底气红了眼睛，这个时候打败他简直轻而易举。

　　沈扶苏看着他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踢了他一脚，说道：“你要是再废话，我下一枪就对着脑袋打了。”

　　他解决了尤利西斯，船员也把燃油运上潜水艇了，沈扶苏拎小鸡一样拎着毫无抵抗力的尤利西斯，把他拽进了潜水艇，拿出手铐来将他铐在了墙上。

　　确认尤利西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逃脱之后，沈扶苏对船员说道：“把海岸上的两个人运进来，快点。”

　　船员不敢反抗他，唯唯诺诺地上了岸，瑟瑟缩缩去运那两个处在昏迷中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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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扶苏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对他说：你饿了、冷了，要学会装作不冷、不饿的样子。

　　你要假装成为比你真正的自己强大得多的人，不然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别人会把你生吞活剥了。

　　尤利西斯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对他说：你要学会藏锋，有的事你看懂了要装作没看到，有的话你听懂了要装作听不见。

　　没有人愿意感受到威胁，不能让人们发现你是如此优秀且特立独行，那样你会寸步难行。

　　一片死寂的潜水艇里，尤利西斯沉默地低着头，手被金属手铐锁着，脸上青了一块，声音低哑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吧？现在你也看见了，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彻底没有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在问沈扶苏为什么不杀了他。

　　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想知道，为什么沈扶苏下不了手。

　　他抱着点渺茫的希望，试探着问出最后的问题。

　　沈扶苏反而被他问住了。

　　尤利西斯说得没错，他就是个麻烦精，杀了他，很多问题都解决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那一刻沈扶苏忽然想到，或许就是因为他喜欢尤利西斯眼中的自己。他知道尤利西斯是怎么看他的，在这家伙眼里，沈扶苏很精明，很聪明，像一条毒蛇一样狡猾，他没有任何弱点，他冷酷无情。

　　确实，他是个完美的骗子，他总是能搞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所以尤利西斯说他喜欢他。

　　可是只有沈扶苏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多不安。

　　他日日夜夜恐惧自己被人拆穿，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因为他知道那层完美的伪装下面一无所有。

　　他比谁都清楚，他什么都不是。

　　骗子沉默地坐在杀手身边，说道：“我不杀人。”

　　杀手嘲讽地笑了一声，也说道：“我也不骗人。”

　　尤利西斯别过了眼睛，盯着封闭的空间出神，说道：“我确实很喜欢你。”

　　他说到这里，低头笑了一声，说道：“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最后的解释。他心里很清楚沈扶苏有多傲慢，他根本不会把这份微不足道的感情放在心上。

　　现在他手上带着镣铐，作为他的囚犯坐在他身边，身上一无所有，他凭什么觉得沈扶苏会回应这份可笑的感情？

　　尤利西斯觉得自己很可笑。

　　沈扶苏面色平静地坐在尤利西斯身边。

　　他是个骗子，他习惯伪装自己的表情。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跳有多快。

　　尤利西斯喜欢他——被人喜欢的概念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起先他感到期待，因为他始终忙于庸碌的骗局，从未尝过有人喜欢他的感受。

　　他甚至感到不可抑制的欣喜，但是这点快乐消失得如此迅速，以至于他都来不及品尝万分之一的喜悦。

　　紧接着袭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如果尤利西斯喜欢他，或许他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人在乎过他渺小存在的人，可是他喜欢自己什么？

　　沈扶苏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一无所有，除了他身上那个可悲的骗局，他根本什么都没有。

　　他拿不出任何可以让尤利西斯喜欢的东西。

　　很多年来沈扶苏不断感恩着这个骗局，因为是这层伪装让他免于饿死，让他无数次幸存，可是这一刻，那层伪装忽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阴影追随在他身后。

　　沈扶苏甚至不敢开口问：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哪里？

　　我是个骗子啊。

　　骗子是什么？是富有，是华美，是名贵自矜——是一层空心的壳子。

　　沈扶苏甚至好笑地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他听见骨骼发出沉闷而又空洞的声音，他知道壳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沈扶苏挪开了眼睛看向别处，说道：“你想错了，人总是把自己的感情搞混。”

　　尤利西斯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他，反问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感情？”

　　沈扶苏躲开了他的眼睛：“首先，我是骗子；其次，我还知道你并不是十分聪明。”

　　尤利西斯彻底被他的冷漠激怒了，他一点都不介意沈扶苏或许不能回应这份感情，但是他生气对方竟然直接否认这一切的存在。

　　尤利西斯都被他气得笑了：“你真是——你真是冷酷得吓人。”

　　沈扶苏漠然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尤利西斯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在墙上，冷笑着反问道：“是吗？可惜我就是这样，你在喜欢我之前就该想想清楚的。”

　　他说完，松开了手，仿佛尤利西斯不过是他遇到的一块垃圾似的，他既不会回应他那可笑的感情，也不会丝毫为之困扰。

　　沈扶苏走向了驾驶台，还是没有感情的机器让他感到放心。

　　机器会精准地服从指令，而且永远不会对他失望。

　　往好处想，至少他搞到了一台可以收集黄金的机器，就相当于他搞到了一份固定的收入。

　　沈扶苏看向舱底丢着的那个机器，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然没找到食物，但是他现在有个装满燃油和武器的小仓库了，至少为以后打下了基础。

　　他还有两天零六个小时。

　　他得确保整个监狱的人不会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