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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心事乱(二十一) ...

  •   枯树枝上压着的雪越积越多,将那树枝压弯到某个角度时,方才猛地一抖,将雪抖落到了地上,一只脚压过刚刚落地的雪,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淑妃姐姐,好久不见。”杜明月掀开冷宫的帘子,眉头微皱,冷宫不愧是冷宫,里面本就无比清冷,而遭了皇帝厌弃的淑妃李婼更是拿不到宫里赐下的用于过冬的东西,因此也没有烧炭,一进去,里面竟是比外面还要冷。

      然而就是这样冷的环境中,李婼却没有穿得多么臃肿,实际上她的脸已经冻得发青,可她却没有多少御寒的衣服,起初冬日将至,她是意识到今日的情况的,可她身边最忠心的宫女早已死在了龙玄帝在位之时,现在跟着她的大多都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后离开了她的身边,如今一来,她竟是成了一个人。

      依赖不了别人,她便只能自力更生,入宫之前,李婼在家中最擅长的便是刺绣,她绣出来的东西经常在北都内被人夸赞,便是龙玄帝在时,她也因一手绣活而受宠过一段时间,可如今她空有一手绣活,却没有材料,称得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江拓也没真想她死,加上他这一世的生母就是死在冬日寒冷,所以他没有特意克扣李婼的份例,然而失了皇帝宠幸的妃子在宫里怎么可能混得下去?便是东西照常发下,也会在中途经手的时候被宫人拦下。

      这就是宫里的常态,早在李婼做出选择的时候便料到了这般结局,或许先前的关照于江拓而言不过是举手投足般简单,只要吩咐一句,做个样子,她便可以过上好日子,可再简单,那也是一份心意,她将别人的心意随意践踏,就理应得到今日的下场。

      李婼是偏执的,尤其是这种时候,她依旧偏执得要命,咬定自己最初说的那句话,她不后悔,便是满手的冻疮,再也绣不出好看的花样来,她也不后悔。

      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乐趣,失去了有人伺候的生活,在冬日里感受着最凛冽的寒冷,或许她在物质上是痛苦的,可她在精神上却还在强撑,撑着她自以为的骄傲。

      于是李婼抬头,眼中的光没有消散,依旧如同刀剑一般锋利:“你来做什么?”顿了顿,她又道,“我没有供出你。”

      “我知道。”杜明月的手抚摸过冷宫内的建筑,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是无人打扫,她轻叹一声,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然后开口道,“若你说了,我早便来此地陪你了,虽然我不介意落得如此结局,但你能保守秘密,我还是十分感激的。”

      李婼垂眸:“看够了?可以走了吧?”她可以忍受痛苦,却独独忍受不了别人看着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然而杜明月却拉起了李婼的手,曾经纤细的手如今满是冻疮,红肿得仿佛两个大馒头:“瞧瞧姐姐这手,曾经姐姐也是凭这双手名满北都的,可如今……还能做什么呢?”

      李婼猛地抽回手,眼神微冷:“你想干什么?”

      杜明月轻笑一声:“如今李大人虽然病好,却被陛下威胁了一番,不得不上书请求告老还乡……姐姐,你可知此事?”

      李婼自然是不知的,她被关在这冷宫之中,一点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杜明月此番话是她第一次听说……是了,她想起来了,难怪宫人看她的眼神,里面竟会带着怜悯……

      双眼中的灵动消散,早先的凌厉也不见了,只剩下了颓然,李婼此刻是再明白不过了,她的父亲,李太息最渴望的就是能够为朝堂奉献出自己的力量,若早前他死了,不过是死在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可如今这般屈辱地告老还乡,却让他的余生都活在心愿无法实现的悲痛之中……还不如,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了痛快。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至今不知道这个消息了,因为李太息根本就没打算把消息传入宫中,他一定是知道她做的事情了,也一定是知道自己为什么遭到皇帝的厌弃……

      机关算尽,李婼此刻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茫,先前越是给自己强大的精神暗示,如今就越是懊悔,她给予自己支撑的说法全部都是假大空,等到揭晓的时候,方才显露出她的可笑。

      “姐姐,你难道就没有觉得不公吗?”

      恍惚间,杜明月的声音仿佛从无穷宇宙之外传来,不公?不,怎么会?那不过是她威胁皇帝的后果罢了,是她自己造下的孽,哪来的不公?

      “李大人乃是国之栋梁,陛下仅因个人情感便让李大人告老还乡,如此心胸狭窄,如何能成一代帝王?”

      浑浊的眸子缓缓抬起,许久才聚焦到了杜明月的脸上,她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疯狂得让李婼忍不住一抖:“你疯了,你是想——”剩下的话李婼没有说出口,但两个人都清楚即将从她嘴中说出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篡位。

      “不,怎么可能?你做不到的,他那么厉害……”

      “再厉害不还是被你给威胁到了?”杜明月轻笑一声,眼中仿佛有红光闪烁,“我们都已经摸清楚陛下的软肋在哪里了,何况陛下再如何强势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凡人……终有一死。”

      李婼的呼吸猛地一窒。

      杜明月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件斗篷,为李婼披上:“姐姐,冬日寒冷,莫要伤了自己。”她看着李婼,眼中红光不再,只有淡淡的心疼,“我与姐姐同病相怜,自是舍不得姐姐在这里受冻的。”

      李婼的手搭在温暖的斗篷上,整个人僵硬得仿佛机器一般,可心底里却有一种情绪在生根发芽,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迅速占满了她的整个心思。

      没有品尝过寒冷的人不知道寒冷有多么可怕,没有体会过温暖的人更不知道温暖带来的吸引有多么强大。

      李婼死寂的心脏重新跳动,一种明知错误的想法在她的心中疯狂生长,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杜明月笑了:“不,什么都不需要你去做,你只要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就好了。”她为李婼系好斗篷的带子,然后后退一步,“再忍一忍,用不了多久了……”说罢,便离开了冷宫。

      “啊!”江拓皱眉,看着身前因为撞到他而摔到的女子,心中想了一大堆关于宫斗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女子抬起头,才想起这是自己亲自封的静嫔风莹。

      风莹才注意到自己撞到了江拓,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了看周围的陈设,江拓注意到了不对,他和邵南华在宫里散步,走到这里不过是随意,可仔细看看,这里却是离冷宫很近,静嫔所在的宫殿可离冷宫远极了,他实在想不透风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风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拓刚想说些什么,皇后却走了过来,朱红的长袍蜿蜒在雪地里,看上去很是惹眼,见到江拓和邵南华,很是礼貌道:“我道此处怎么那么多人围着,原来是陛下和天君。”

      江拓挑眉,风莹在这里已经很奇怪了,连朱绣出现在这里则更奇怪,毕竟冷宫在宫中最偏远的地方,与任何一个妃子居住的地方都离得极远,他想不到皇后有什么事会来到这里。

      这么想着,便也直接问了:“皇后来此有什么事啊?”

      连朱绣笑了笑,神态自若道:“冬天到了,北都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看起来实在无聊,独独这里长了一朵花,耐得住寒冷,妾身听说的时候觉得有趣,便约了静嫔来看,没想到会遇上陛下。”她素指遥遥一指,便见一朵红色小花长在墙角,看上去颇为不屈。

      如此,倒也算是个理由。

      说完,连朱绣才好似刚刚注意到风莹一般,有些惊讶道:“我道怎么一直没见着静嫔呢,原来是在这里……怎么,可是她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

      这么一来要聊下去估摸着得很长时间,江拓摆了摆手,随意道:“不过是没看清路罢了,朕与南华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们赏花了。”说什么不打扰别人,分明是不想让别人打扰自己和南华的两人空间,他也没打算掩饰,直接拉着邵南华的手就走远了。

      走了好一段距离,等连朱绣的身影离开了实现,江拓才慢下了脚步,他感到邵南华那里传来一股拉力,微微扭头,便见邵南华轻皱眉头道:“我刚刚见连朱绣,觉得她变了许多。”

      江拓无所谓道:“人总是会变的,你都多少年没见她了?”

      然而邵南华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可知刚刚开在墙角那朵花是什么花?”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饶是江拓也意识到了问题。

      邵南华点了点头:“是杜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心事乱(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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