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命天成》小小鞋

7、第 7 章

　　人生千载浮沉，人本就生而缥缈，有些人，一眼便是一生，有些人，哪怕终其一生也不抵那惊鸿一瞥。

　　年轻时犯下的糊涂，终究要以一生相抵。

　　这个晚上，春寒料峭，细雨斜落，柳氏的病情，急转直下，大夫说，柳氏急火攻心，已伤脏腑，恐已药石无用。

　　翟云舒守在母亲房内，一宿无眠，可丝毫不敢放松，定时替母亲擦拭，喝水，喂药，总算是，艰难的又过了一天。

　　这两天，柳氏情况一直很差，几乎全府上下都在为柳氏的病忧愁，寻觅了一个又一个大夫，可几乎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而柳氏，情况也愈发变差。

　　这天清晨，天还尚未清亮，柳氏在吐出鲜血后便不省人事了，翟云舒连忙让雨荷前去把大夫请来，自己却守在床前，不敢离去，此刻却因为多日无法安眠，趴在床前小憩片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十分吵杂，就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翟云舒本就浅睡，听到声音便已醒来，抬头的瞬间，却与慌张的豆蔻对视了一眼。

　　大概是，高家的人，要来了，翟云舒想道，这沉寂的时间，倒也比她所预料的长些，她朝床榻上望了一眼，替柳氏盖好被子，往后退了两步，跪下朝柳氏磕了头，心里道：“母亲，请原谅女儿不孝，今日之后，恐不能在床前尽孝，请您一定要好起来，以了女儿心中之夙愿。”

　　翟云舒安静的退出了房间，眼神不舍。

　　“小姐，高大人来了，还带着许多衙役，恐怕是来追究那日之事。”豆蔻慌张说道，也不知这高大人是否会对小姐不利。

　　“亦安公子呢？”

　　“亦安公子仍在后院，要去告诉他吗？”豆蔻语词间带着些许期盼，对啊，亦安公子在啊，男姓高的也不敢胡来。

　　“你去告诉他，让他离开翟府吧。”

　　翟云舒轻描淡写道，天才蒙蒙亮，夜的暗影尚未完全褪去，可此刻她神色端正，让人看不清楚，豆蔻听到，亦是惊讶不已。

　　“可若是亦安公子离去了，小姐你可怎么办啊，他可是唯一能救小姐的人啊。”豆蔻着急了，门外的喧闹声愈发吵杂，这般声音，放在这寂静的清晨，恐怕整条巷子里的人，都被吵醒了吧。

　　说不定，已在门外围观。

　　“豆蔻，乖，听我的。”

　　翟云舒柔声道，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徐徐走去，前院的空地上，已站满了人，为首之人双手负背，神情严肃，只见他身穿青袍，头戴梁冠，腰带绣有乌角样纹，这应当便是九品官服了。

　　高承熙站在那人身旁，一脸嚣张的看着翟云舒，似乎得意着什么。

　　那为首之人，便应当是高承熙的爹，高敬之。

　　翟云舒走近，雨荷便看着她，说道：“小姐，这位是高大人。”

　　“民女翟云舒见过高大人，不知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翟云舒躬身行礼道，语气客气，说罢，起身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些人，丝毫没有胆怯之意，反倒让高敬之有些疑惑，转脸望着高承熙，似乎想在他的脸上确认什么。

　　高承熙立马意会，一口咬定道：“高大人，那日便是那贼人连同这女子一同将我绑了，我的仆人们皆可作证，若不是我机灵，恐怕性命堪忧。”

　　“对啊，对啊，我们都可以作证呢，那个贼人呢？怎么躲起来了。”家仆们应声道。

　　高敬之往后扫了一眼，声音便消失了，他顿了顿，回首打量着翟云舒，女子不过十三四岁，面对这么多人，却如此沉稳，虽然见不到主母，可他大概能看出来主母那该是何样。

　　这绝非是普通小户之家所有的气魄。

　　他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这点眼力多少还是有的，别说他曾隐隐听说这翟府与朝中翟姓侯门有些许关系，若不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寻死觅活的，他也不至于心软让他胡来。

　　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如沧海一粟，覆水难收啊。

　　就像他们高家下的聘礼，已经绕了几条村，岂有收回的道理，况且，他儿子受了那委屈，家中的老母亲更是每日以泪洗脸，说什么也要争回一口气。

　　高敬之叹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在翟云舒脸上，严肃道：“伤人之人，如今在哪？”

　　“回禀大人，翟府仅有一全姓仆人，却被贵公子打成重伤，其余皆女辈，恐怕无能力伤到贵公子。”翟云舒答道。

　　“你撒谎！”

　　高承熙听着暴跳如雷，指着翟云舒，气的打不过一处来。

　　谁料，翟云舒抬起头，眸色坚定道：“大人若不信，大可问问邻里乡亲便知。”

　　“爹，她撒谎，这屋里还有一个男人，就是他伤的我。”高承熙气急败坏说道，生怕他爹不相信，便急着道：“那天就是在这里，那个人还逼着我跪在这里起毒誓了。”

　　“你闭嘴。”

　　高敬之只觉得脸上都挂不住他此刻的尴尬，身后还跟着这么多他的衙役，却听着他儿子居然受了这些委屈，更别说追究到底，却是他儿子想抢亲，反被他人教训。

　　“高公子说的言之灼灼，那敢问您起了何毒誓？”

　　翟云舒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容，让人看着有说不出的端庄，加之她一身散花水雾裙，外披烟纱单罗纱，脚上穿的是并蒂莲花鞋，整个人显得秀雅脱俗。

　　说这话时，秀目黛眉，宛似一泓清水般纯净，可分明高承熙是不可能再说一遍的。

　　“你，我，我为何要再说一次，我傻啊。”高承熙反呛道，只觉莫名其妙。

　　“高大人，他的家仆自然是向着他的，不可信，也就是说贵公子无法证明他所言之事确实发生。”

　　翟云舒说道，在她的有意拖延下，亦安公子应该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了吧，若是搜查不到他，也估计难以追上他，她想着，心中聊以慰藉。

　　“翟小姐，眼不见为虚，还是看一下为妥。”高敬之沉稳道，不等对方回答便挥手道：“来人，搜。”

　　衙役正得令出动，却被身后一声厉声喝止。

　　“谁敢！”

　　说此话的男子，身穿一件石青色玉锦锦袍，腰间绑着一根天蓝色涡纹金缕带，手持一封书信，着急走了进来，一脸书卷气息，可面对满院子的人，却依旧平稳有度，直视着为首的高敬之，脸上稍有不悦。

　　衙役见是一普通人，便纷纷侧目望向高县丞，似乎在等待命令。

　　“敢问公子，何许人也？”高敬之不是冲动之人，既然对方敢如此发令，恐怕并不是普通之人，且他身上衣着，虽不奢侈可也泛着贵气。

　　男子从腰间掏出一枚铜牌，示意身旁的侍从拿去给高敬之。

　　翟云舒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男子，温文儒雅，一表人才，只觉得奇怪，莫非这个人，是亦安公子的朋友或者是家人？

　　高敬之接过铜牌，瞳孔睁大，脸上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凝固了，他手微微颤抖，语意不清说道：“是，是侯..”

　　对上男子微皱的眉角，他便噤声了。

　　侯？

　　翟云舒心跳漏了半刻，高敬之那敬畏的表情，恐怕对方是比他大几级的官级，加上他脱口而出的那个侯字，那个莫非是..

　　三月天，丝丝杨柳丝丝雨，竟让人浸了寒意。

　　“这事到此结束，高大人请回吧。”男子从容不迫说道，倒是让人觉得柔和。

　　高敬之更是得到什么大赦似的，低头恭敬的给男子行礼，便带人离开了，高承熙不满的与他嘟囔着什么，可却被高敬之下令押走了，离开的，如此之迅速。

　　这无疑肯定了翟云舒心底的怀疑。

　　这是侯府来的人，且是主事之人，不然不可能有那能象征地位的铜牌在身。

　　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枇杷的香气愈发浓郁，随着春风吹进屋内每一处角落，男子始终伫立在庭院，万籁寂静，安静的让人有说不出的奇怪。

　　片刻后，男子沉沉道：“云舒，我是你的二叔，我来接你回家了。”

　　...
　　.......

　　春风四月，万物复兴，一切都是生机勃勃之感，翟云舒坐在马车中，听着一路走来，万鸟鸣叫，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眼睛分散，没有焦点。

　　雨荷和豆蔻与翟云舒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前面那辆马车，则是翟文能、李亦安和翟风。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若是这般下去，你身子受不住的。”雨荷着急说着，手里捧着一香缎绸子，上面放着些绿豆糕点，是临行前，李亦安塞给她的。

　　“就是嘛，小姐，小少爷还要您照顾呢，你若是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可怎么办。”豆蔻也小声说道，眼睛一直盯着翟云舒的脸，可却看不到一丝表情起伏。

　　已经两天了，自从夫人去世后，小姐的表情，便一直如此，不吃不喝，不睡不休，可让人担心了。

　　山路蜿蜒，似乎看不到尽头，翻过这座山，足足用了两天，这时，终于到了有人烟之地，马车便在一客栈门前，停下了。

　　“舒儿，下车了。”

　　马车外，一把儒雅的嗓音徐徐响起，这个称谓，一时勾起翟云舒许多回忆，一股温热在眼底打转，可瞬间，她却收起了所有表情，应声而出，嘴角微微扬起。

　　“二叔早安。”

　　风轻轻吹拂而过，扬起素白色的裙摆，宛若长在陡壁上的一株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