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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昌平旧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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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之中,章邯与纵横的交涉也告一段落。
他自诩不是天纵之才,然与人共谋,交换消息,却是最得心应手的。
掩日的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与人合谋,才是良策。
“还有一事,想与章将军讨教。”
“哦?”
章邯奇异于盖聂的突然询问,抚着伤口也未曾多想。
“有关一人。”
“桑海之时,与他在巷中偶遇,小庄与他交手却反被他逃走。”
“噬牙狱一行,危险之时他出手救了将军。”
“上面两次,此人皆是影密卫打扮。然而,先前我们在林中等惊鲵之时,却恰巧又遇上了他。这次,他倒只是夜行打扮,后被道家天宗晓梦相救。”
“既然将军与我们合作,不如先行告知,他是何人?”
章邯眉头微皱,但被紧盯着,只能尽量舒缓表情,不至于太失态。
逍遥子却接口道,“晓梦?天宗向来不问世事,晓梦师妹又恃才傲物,岂会对区区影密卫出手相助?”
章邯暗中叫苦,又不能在面上显现,只得假咳几声,迅速思考对策。
“章将军似有难言之隐。”
盖聂虽侠气温吞,但一双淡薄之眼望着他,也压力颇大。
“莫非是将军令我在农家接应的那人?”
“名为丰谷的。”
韩信突然出声,章邯迅速斜眼看他,目光凛冽。
“看来,就是他了。”
卫庄察觉了章邯的异样,与盖聂相视一眼,笃定说道。
“丰谷?
龙且也插口道,“那日,先我一步救了钟离昧的少年,也叫丰谷。”
“是那个有章将军令牌的小兄弟?”
钟离昧闻言也疑惑地看向了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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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被洞内所有视线关注着,心里不免抱怨了闫颂一顿,令人将白屠带了出去。
“他是影密卫的人,身手自然不弱,到了东郡我便派他潜伏进农家调查。”
“各位还有什么疑惑吗?”
“你在说谎。”
卫庄不苟言笑,出口便刺他。
“你派他入农家,又怎会变成丧家之犬?”
“他并没有及时向你传递农家的消息,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调查农家之事。”
“是他自己去的,而不是你安排的。”
“章将军,在下说的没错吧。”
章邯握了握拳,一言不发。
“他只是以影密卫身份行动,你约束不了他。”
“甚至,你还要保护他。比如,令你早已埋进农家的种子韩信,去接触他,给你传递他的消息。”
众人皆惊,钟离昧低唤了声“将军”。
“你直属于嬴政,就算是帝国,也没有几人能让你这样对待。”
“嬴政远在咸阳,公子扶苏也被外放,其他公子也不会有这般身手,更不会还反过来救将军。”
“排除这些,我能想到的,也只剩一人了。”
龙且听盖聂一阵分析,脑中也回想着,却没有能对上号的人。
“那依盖先生之见,是何人?”
“义青侯,闫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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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你的伤。”
结束谈话后,章邯与韩信一齐出了山洞。行了一段路,韩信见他佝背咳嗽,不禁关怀出声。
却被章邯抬手止住了。
“你还有另外的任务,替我再去一趟烈山堂。”
韩信应声点头,却还有疑惑环绕在脑中。
“盖聂所言,是真是假?”
“真假与你无关,这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将军刚才也听到了,百战穿甲兵已经集结。”
“若是将军不知,我再提醒一句,义青侯可与王家关系匪浅。”
韩信却没有停口,拱了拱手继续直言。
“义青侯为人如何,做了什么事,这些我都无需知晓。陛下下了命令,我便要保护好他,这是我的职责。”
◎◎◎
“怎能不多想,阁下既出世,便不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中人,而是帝国护翼,是农家的敌人!”
......
船桨划开了幽水,一片静谧中波涛匀速翻滚。
闫颂倚在船尾闭目养神,耳边还回荡着昨夜朱家的切齿之声。不过他也没说错,农家若是遵循青龙计划反秦,那便是与帝国站到了对立面。
“阁下对田猛的死因有所了解吗?”
突然的询问让闫颂半睁开眼。
天色将明,她听了一夜金先生、或者叫吴旷的故事,也听倦了。
“朱堂主不该问问那两位罗网的?问我有什么用。”
“你!”
胜七手中巨阙宽长,被他一举,剑尖径直送到了闫颂脸边。
朱家劝退胜七,安抚了几句。他愈发觉得,这人避世几年怎么越来越难打交道了。
“既有交易在先,那么共享消息也无碍吧。”
“我一直在农家,知道的又怎会比朱堂主多?”
闫颂适应了下日光,目光淡然,偏头看他。
“我不信阁下没有暗中调查过。”
“罗网能够藏身农家布局全程,其人必在漩涡中心。此番前去醉梦楼,肯定还会有变故,朱堂主不如到时再仔细想想。”
她抱剑半坐了起来,乌篷遮住些许光线,将她的侧脸笼罩在朦胧光影中。
刘季惶然看她,“你这话说得倒像你和罗网挺熟似的。”
闫颂看他一惊一乍,故意挑眉弯唇笑道,“确实挺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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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一直行到了岸边,那里早有人在侯着。
刘季默默远离了她,她也不在意,握剑跟在朱家后面。
“楼里,有情况?”
接应的人点了点头,众人脸色均转严峻,望向了不远处的鎏金牌匾。
朱家和胜七他们都去了雅间,估计是有要事相商。
闫颂由一姑娘领着,去了另一个房间。
“公子,请在此歇息吧。若有吩咐,可唤奴家。”
“那就烦请姑娘为在下备好洗浴的热水吧。”
闫颂面上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恭逊地拱手致意后,姑娘也含羞掩面。
“公子客气,请稍等片刻。”
她看了看屋内,确实是销金窟惯常的摆设。她常年流连聚千苑,对这等风月之地也别有心得。
绣花屏风后面是一张乌木案台,闫颂走到旁边,手指轻抚过上面的琴弦,发出“叮”得铮鸣声。清风从窗口吹进来,纱帘微漾,那震颤的琴弦慢慢喑默。
驻足片刻,她转去了铜镜边,跪坐在席上望着镜中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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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热水已备好。”
“劳烦。”
她对着铜镜,撕下了面具,点了烛火扔到香炉中,阴火沿着面具边纹一路吞噬,香炉里燃着的熏香本是安神的幽香,此时倒变得刺鼻起来,有兽油的腥腻味融在中间。
试了试水温,闫颂褪了衣物迈入桶中,将长发散下。舒畅地松了松筋骨,她才接着舀了一勺水,浇在发顶慢慢流淌。
热气环绕,她轻呼了口气,闭眼享受。
她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热水浸泡使得血液脉络流通更加通畅。取三针扎在颈穴,恰巧熏香慢慢又恢复了安神的香气,她靠在桶边,闭眼眯起了觉。
◎◎◎
田言的游说虽有漏洞但底气十足,朱家迫于形势最终选择了支持她。就像那人说的,罗网已经开始收网了。
炎帝六贤冢一行,将会决定农家以后的命运。
还未歇息会儿,花影就来请他为一小女孩治病,他自知人脉纹多异,对那女孩的身份起了疑心。
英布含糊不语,他却暗中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涟衣自咸阳来东郡避世,其中曲折无人可道,若是寻了亲人,倒能多几分温情。
用亲人之血和疏解的药物相融,给小女孩喝下,病痛肉眼可见得消下去了。
然后,便是涟衣的相邀会面。
他脸谱一变,想起了未完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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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这个盒子终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家父曾经郑重地告诉我,这个盒子里封藏的秘密事关重大,只能交付给青龙计划的正统继承人,唯有他们能解开其中秘密。”
“朱堂主。”
朱家捋了捋胡须,笑道。
“不是我,但我知道这盒子该交到谁手上。”
涟衣闻言脸色微变,但也没有过多相问,平静后轻轻点了点头。
却未料,朱家直视着她,问了另一个问题。
“涟衣姑娘可知,令尊昌平君与义青侯闫颂是否熟识?”
“义青侯?”
她略一思索,回忆着应答道。
“家父甚少谈论朝堂之事。”
“不过,倒是提过他青年才俊,有凌云之志,是王佐之才。”
“还有......”
“还有?”
朱家见她面色变幻,似是难言,但是疑惑既生,总想一探究竟。
“还有,家父似乎和秦王提过想与他结秦晋之好,只是秦王未允,义青侯好像也不曾有此意。”
朱家一愣,脸谱迅速变化。
昌平君竟然想和义青侯结亲,莫非是他自知回国后亲人处境堪忧,想给女儿谋一好出路。
这样想的话,当时的闫颂确实是个好人选。只不过昌平君腹怀雄略,倒忘了,秦王断不会允许朝中重臣结亲,徒增烦恼。
“谢过涟衣姑娘,只是询问一二,绝无其他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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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众人齐聚。
胜七接过夜明珠盒子,轻启盒盖,似有规律一样,盒子底部隐隐有齿轮运转的声音。
稍许,盒子底部一条暗格弹出。
胜七从暗格里拿出一块皮质叠布,与朱家一同粗览后,递给了身边站着的吴旷。
吴旷细细一看,惊叹道。
“这上面详尽地记载着大量的地下通道,面积覆盖了秦国的各个郡县。”
胜七接过他的话头,指着布帛上一条线路。
“醉梦楼向南十里处的这条密道,通往大泽山。”
“田虎虽然占了先机,但现在我们反倒可以后发先至。”
“嗯,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启程吧。”
“我和刘季老弟整顿人手,随后就到。”
朱家赞同地点了点头,刘季得令后先一步出了门。
胜七关闭了盒子,却又掉出了两卷绢帛。
“涟衣姑娘,这个应该是留给你的。”
涟衣本欲走,闻言停步,怔怔地望着,季布鼓励似的对她笑着点点头,她才欠身,双手颤抖着接了过来。
“还有一个,”
“小友子和亲启。”
“是给一个叫子和的人吧,涟衣姑娘你认识吗?”
涟衣用袖口拭了拭泪,脑中却并没有印象。
“不曾。”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朱家的眼神望向了隔壁,从胜七手中接了过来。
“是给隔壁那位的。”
“弯弯绕绕这么多,他还是没说出他是谁。朱堂主,身份不明可不能让他在这里待着。”
胜七握了握拳,不满地说道。
“胜七老弟放心,拿到东西他自然不会久留。”
◎◎◎
屋内有琴音飘出,朱家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被请了进去。
“朱堂主忙完了?”
闫颂换回了玄色服饰,着冠束发,文雅谦谦。朱家见他仍然年轻的面孔,不由一怔,缓步走过去,将绢帛递给了他。
“这是交易之物。”
闫颂一眼便看到了上面的“子和”,握着酒杯的手顿时一紧,重重置在桌案上,伴随着厚重的声响洒出一泼酒来。
琴女似乎被吓到了,手指微颤,抚弄之时不小心将弦给绷断,发出哑涩之音。见闫颂面色冷了下来,她急忙伏地致歉。
“感谢朱堂主。”
“今日没了兴致,改天再请姑娘鼓奏。”
虽是谦辞,但是朱家看他神色便知他气得不轻。然而他下了逐客令,无法探究再深,只能一头雾水地和琴女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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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和花影在门外碰了面,用眼神勉强交流了一下,就听到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似乎是矮桌被掀翻了,还有铜壶掷地的碰撞声。
“他可有说会留几日?”
“不曾,只是说将花销记在上将军账上。”
“唉,多留意着,切不可让他知道大泽山的事情。”
“这是自然。”
闫颂从门边起身,摇了摇酒樽里的酒水一口饮尽,回味着他们的谈话。
胜七他们早先出了门,应是往大泽山去了。可是,她潜伏农家又怎会不知炎帝六贤冢之事,朱家特地提到不能让她知道大泽山之事,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莫非其中有什么隐秘。
屋内一片狼藉,闫颂提着裾摆捡着干净处走到了窗边。窗外应该是庭院,落花缤纷,铃音泠泠,一派景和。
她和昌平君共事多年,对这个欺骗式的结果也见怪不怪了。虽有些气愤给他人做了嫁衣,倒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做一次游历吧。
当年,她也极力赞成秦王重用昌平君,与吕不韦相抗,只可惜吕不韦失势后,渐渐地,他也忘了初心。
明月朗照之下,章台积骨累累。
诸卿之愿,终归达成。秦王,最终成了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独一无二的,皇帝。
然而,当年诸卿,也只剩她了。
秦王,也不再是当年的秦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