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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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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打哑谜,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了,干脆一口气说出来吧。”林和玉扬着下巴看他,坏笑,“这么多事憋在心里该多难受啊,快说吧!”
又是一阵岑寂。
漫长的寂静最终被椅子挪动的声音打破,白瑾熙起身,走到窗边,从这里看出去的景色极好,春暖花开,赏心悦目。
白瑾熙就这么看着,眼中有光华流转,似是有诸多所思所想,却闭口不言所思所想为何。林和玉便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既然白瑾熙有了动作,而不是沉默到底,就说明他会说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耐心等着便是。
“我曾经很讨厌他。”
良久的沉默过后,白瑾熙开口了。
讨厌?林和玉皱眉。
白瑾熙的嘴角微微弯了弯,继续说道:“因为他骄纵跋扈,蛮横无理,不学无术,目中无人,愚昧无知。”
“停停停停停!”林和玉喊停了,“怎么全是缺点啊——也对,不然就不惹人讨厌了——你继续说。”
“像他这样被娇宠的纨绔子弟,我是很看不上眼的,他对我的那些欺侮也显得低级无趣,我根本懒得放在心上,只是对他的无知无礼更加厌恶。”白瑾熙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情绪,表情也是淡淡的。
林和玉暗忖,确实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母亲向来体弱多病,在经历了父亲的事后,又带着我一路奔波到青州,更是恶疾缠身。在乔家的那段日子,也一直缠绵病榻,几次病重都差点没有挺过去。”
虽然话题从乔瑜说到白瑾熙的母亲让林和玉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听他说起当年的经历,林和玉还是觉得不胜唏嘘,知道他苦过,却不知道有多苦。寄人篱下,对于他那样高傲的人来说,肯定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那一日,母亲再次垂危,我背着她去求医,路上遇到乔瑜,他拦住我不让我走,我心急之下将他推倒在地,急忙离去,却不想他一直跟着我。直到到了医馆,我却因付不出诊金而被大夫拒之门外。我哀求大夫为母亲治病,可他却对我百般刁难,甚至要我——”
说到这里,白瑾熙停了一下,这让林和玉紧张起来,要他做什么?干嘛要停在这里,吊人胃口吗?!林和玉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瑾熙,用眼神无声地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白瑾熙闭了闭眼睛,仿佛想起什么不愿想起的事情。然后,他睁开眼睛,此时眼中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忧虑,反而变得冷漠锐利,语气也是冷冰冰的:“甚至要我跪下求他。”
林和玉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这!这是个什么狗屁大夫啊,医德呢!居然这样为难一个为母求医的少年!林和玉捏紧了拳头,为好友当年的经历抱不平,若是让他知道那个大夫是谁,定是要他好看!
“后来,他出现了。”白瑾熙说着,语气从刚才的生硬竟变得有些柔软起来。
这个“他”和之前的那个“他”很显然不是指一个人。林和玉问道:“是乔瑜来了?”
白瑾熙点头,继续说:“他把我拽到一边,指着那个大夫破口大骂,骂他没有医德,不配为医。”
想到当时的那一幕,白瑾熙笑了一下,眼角眉梢皆因为这个笑变得柔和温暖,眼中的冰霜也化开,透出些暖意。他说:“你知道吗?那时候他才十一岁,却像个泼妇一样叉着腰骂人,骂着骂着没词了,脸憋得通红,却还是不肯放弃,于是把词重复了一遍,又骂了一次。”
“骂完之后,大夫把我们轰了出来,我当时气极了,骂他多管闲事,害得母亲没得到医治。他却拽着我到了另一家医馆,那是一家更好也更贵的医馆,那里的大夫为母亲看了病,也开了药,可是我拿不出钱来买药。”
“是乔瑜帮你付了钱?”
“是。但是药很贵,他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于是他就把随身佩戴的玉佩抵押给了医馆。”
“回去的路上,他凶神恶煞地警告我,不许把今天他帮我的事情说出去,否则他就要在我的床铺上放虫子,给我的饭菜里下药。”
林和玉听到这话,乐了:“哈哈哈,他居然这么幼稚吗?”
白瑾熙却摇摇头:“不是幼稚,是愚蠢。”
林和玉无语,人家明明帮了你,你却说他愚蠢。
“等到回到乔家,安顿好母亲之后,我才想起来之前把他推倒在地的事情,便询问他情况。”白瑾熙笑了一下,“他竟也像才想起来一样,发现自己手掌磕破了,膝盖也淤青了。我想拿药给他,他却把我推开,趾高气昂地指着我叫我等着,他定要让我好看。”
“还真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啊。”林和玉觉得这个乔瑜真是越来越对他胃口了,“那他后来要你怎么好看了呢?”
白瑾熙却摇头:“他没来得及让我好看,玉佩不见的事情就被他爹知道了,可他死活不肯说是为了帮我付钱而做了抵押,只是说不小心弄丢了,气得他爹拿着扫帚追着他打,因为那块玉佩是他爹托人花了大价钱买的,据说有趋吉避凶的作用,带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这样被他弄丢,自然少不得一顿打。他在前面跑,他爹在后面追,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他还给我做了个鬼脸,我当时觉得他——”
“什么什么?”林和玉很不满,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停下,“觉得他什么?很可爱?”
白瑾熙摇头,“是个笨蛋。”
林和玉看到白瑾熙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他问:“你就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他的?”林和玉带着促狭的笑看着对方,等着他点头承认的那一刻。哪知对方却仍是摇头,否认:“我不喜欢他。”
林和玉傻眼:“什么?你不喜欢他?”他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多听了一个不字?
“对,我不喜欢他。”
林和玉继续傻眼,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白瑾熙说他不喜欢乔瑜!林和玉气急败坏的,他感觉自己被耍了,刚刚那些长篇大论,难道不是在诉说白瑾熙对乔瑜产生感情的心路历程吗?“你不喜欢人家,也不是报复人家,那你娶他干嘛?”林和玉是真的想不通了。
白瑾熙侧过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后说了六个字:“心有不甘罢了。”
林和玉不明白,待要追问,却见白瑾熙转过来,看着自己,表情已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故事说完了,你也该滚了。”
林和玉眨眨眼,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抗议起来:“喂,什么故事说完了,分明没说完!你心有什么不甘?你怎么不甘了?你倒是说啊!”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这不是要急死人吗!白瑾熙分明是故意的,这个人啊,品德真是败坏!林和玉痛心疾首,和自己这么正直高洁的人为友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到自己的一丁点美好品格呢——比如说畅所欲言,比如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白瑾熙冷冷地回了他一句,然后转向窗外,“临榕。”
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
“林大人要走了,给他准备车马。”
林和玉怒视临榕,你敢!
临榕瑟瑟发抖,大人有命,他不敢也得敢啊!于是他恭敬回答:“是。”然后人影一闪,不见踪影。
林和玉最终是被临榕架着拖走的,虽然百般挣扎,但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无能为力。
书房恢复安宁,白瑾熙却依然站在窗前。
他从怀中拿出那块刻着“瑜”字的玉佩,放在眼前端详,阳光下,小小的“瑜”字似乎发着光,这正是当年乔瑜抵押在医馆的那块玉佩。看着玉佩,白瑾熙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因为丢失了玉佩,乔瑜被乔老爷勒令在家反省一个月,期间不许出门。就这样,一个月之后,乔瑜自己都忘记了那块玉佩的存在,忘记将它赎回,于是玉佩一直抵押在医馆。而在那不久之后,母亲柳氏又一次病重,这一次没有之前几次的幸运,她没能挺过来,就这样撒手人寰,白瑾熙也因为没有了牵挂,而选择离开寄居的乔家,毕竟寄人篱下对他来说是一件难堪的事情。
白瑾熙离开了乔家,离开了青州城,却在一日之后又折返回来,待到入夜,他偷偷潜入医馆,将玉佩偷了出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拿着玉佩出了城。
一切,再无回头之路。
白瑾熙的嘴角扬起一抹笑,不带温度,只是冷笑:“真是好笑,我平生最恨偷鸡摸狗之人,却不想自己也做了此等令人不齿之事。”
“父亲,您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很失望吧。”
他低声呢喃着,眼中渐渐染上凄苦之色。
他对林和玉所说的“心有不甘”,不甘的是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区区乔瑜而做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不甘仅仅只是一块玉佩,便能让他得到慰藉,不甘他把一切都放下了,却始终放不下一个乔瑜。
他心有不甘,却莫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