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丛生》徐千树

9、世界总是逼你真实以对

　　林烟微微愣了一下，便往后靠了靠，挺直腰背，更方便沈暮年按摩。
　　沈暮年移动着手指，从耳侧转向后脑勺，林烟慢慢闭上眼睛。沈暮年低着头，可以清楚地透过她的发顶，她的光洁的额头，看见她闭着的双眼，绵密而纤长的睫毛，像两片黑色的羽毛，静 静地停在她脸颊。
　　“怎么样？”林烟忽然问他。
　　沈暮年回了回神，又移了手指，“什么？”
　　“考试。”林烟动了动脖子，好似坐得有些僵硬。
　　沈暮年腰身俯得更低，林烟终于可以更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这次的试题总体难度不大，只是最后一道大题我好像有个计算的小失误，大概会丢掉三四分吧。”
　　“很不错了，”林烟看了看桌上的文件，“下次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好。”沈暮年的唇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她的眼神往书桌上瞥了好多眼，沈暮年觉得她实在太惜时了，别人读了大学之后课余时间更多，生活更丰富，她的世界好像颠倒过来了，高中时候散漫，大学里反而悬梁刺股，矛盾地让人看不清。
　　“你很忙吗？”沈暮年忍不住。
　　她没有答话，只是动了动脖子，起身，沈暮年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来，随着她忽然的起身，他的手触到她白皙的脖颈，指尖下全是凉意。
　　“可以了，谢谢，”林烟转过身对着他，“你今晚走吗？”
　　沈暮年收回手，挺直腰背，看了看表，“还有十多分钟我就要走了。”
　　林烟扬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时候少年的眼睛里有了不合年龄的浓墨和雾色，总感觉他有话未道尽，林烟盯了一会儿，沈暮年不露痕迹地移开眼，避免与她对视，也不说什么。
　　“你暑假回来吗？”沈暮年走到门前，回头看她。
　　“看情况吧，”林烟不敢打包票，确实不一定的，然后又看见他眼里的浓雾，“下次叫我姐吧。”
　　这是恩惠，沈暮年知道，他该高兴的，证明林烟对他的偏见和厌恶最起码发生了质的转变， 她依然不待见他，只是不再是陌生人之间的冷漠，而是亲人之间。可是为什么他一丁点都欢喜不起来，反而感觉心尖许久未来的凉意渐渐蔓延开来。
　　“好。”沈暮年应声，笑了笑。
　　“一路顺风。”
　　“要是能回来就回来吧。”沈暮年动了动身子，手依然放在门把手上，背对着她，“他们，很想你。”
　　“咔嚓——”一声，门开了，人走了。
　　林烟停在原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动作。她从桌底翻出雅思词汇，翻到之前折起的那一页接着看起来。
　　沈暮年回到家里后，没有告诉林长清和温婉他去看了林烟，他们俩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可对旁人说的。可至少他的心里有了盼头，盼着她回家，如鸟归林。
　　6月底的时候，沈暮年就开始盼了，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温婉看着他的变化有些讶异，“寂南，最近学习不忙吗？”整天往家里跑，中午吃饭，晚上睡觉，都在家里，之前一直都在学校啊。
　　“啊，对。”沈暮年戳着碗里的米饭，往窗外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他期待着，她从院子篱笆的那头，款步而来，而他，是第一个见到她的人。
　　“听说你们这学期末要开家长会？”温婉忽然问道。
　　不知道她听谁说的，但这消息确实属实，只是沈暮年并没有告诉他们，事实上他并不想让他们参加什么家长会，毕竟也不是他的家长，再者，他有特权可以不请家长。
　　“没有，”沈暮年夹了一个菜放进碗里，“老师说排名前十的可以不参加家长会。”这是个谎言，事实上如果他申请不参加也只有他可以不参加，并不是前十都可以不参加，否则家长会的意义何在？
　　可是显然温婉信了他的话，毕竟林烟高中那会儿也没有让他们参加过家长会。她点了点头，“那好吧。”温婉还是很乐意出去走一走的，身边没人陪着，整天在家闷得慌。
　　“对了，”温婉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知道烟儿什么时候回来吗？”
　　沈暮年的筷子忽然停了一下，而后恢复自然，“不清楚，不然温阿姨你打电话问一下？”
　　事实上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就这样算了。
　　可是温婉并没有回他，只是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摸了摸了盆栽绿油油的叶子，便回屋去了。沈暮年看着温婉的背影，若有所思。
　　教室里。“嘿。”孙沁又转过头去，她知道沈暮年烦她，可是就是忍不住。
　　果然没有理她，后者正专心地埋头在桌子上。孙沁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无视，她不聪明，学习却不知刻苦，而她喜欢的人明明聪明却格外努力，她拿不出喜欢他的任何资本，也想不出自己讨他喜欢的任何优点，此刻的她难堪，尴尬，又愚昧。可是好在，她脸皮够厚，心够大。
　　“你在干什么？”孙沁看着他低垂的温柔眉眼，不禁开口，声音很轻，生怕吵到了他。
　　还是没有理她，以前他至少还稍微维系一下同窗之谊，现在完全漠视，似乎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孙沁咬了咬嘴唇，索性站起来，凑了过去，去看他写的东西。
　　“啪——”一声，沈暮年终于有了动静，大力合上本子，孙沁只依稀看见是一本画册。
　　“下学期选文选理？”孙沁愣愣地看着沈暮年一张一合的嘴，他竟然豪不生气地问她话。
　　孙沁感觉整个人好像踩在云端，幸福地不像话，“我，我不知道，还在考虑，得和家长商量，你，你选什么？”
　　沈暮年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我看你脑子不够灵光，嘴巴也不利索，又没有眼力见，还没有教养，连对别人隐私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文理都不适合。”然后他抬手指了指窗户外对面的大楼，“还是那里最配你。”
　　孙沁抬眼望过去，那里是体育生的教学楼。她狠狠地咬着嘴唇，血丝都出来了，极力克制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胡乱抹一把眼泪，终于松开牙齿，唇瓣轻颤，却是一句话 都说不出。
　　下课铃响了，孙沁依然保持那个姿势望着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抽空了。
　　沈暮年慢条斯理地整理课本，抬眼看她，“看见了吗？这就是我，冷漠、毒舌，绝非你臆想中的样子，和温文尔雅没有半分沾边，也没什么值得你喜欢。所以，好好读书，开阔眼界，你就会知道，爱情里，好看的皮相远不及走心的灵魂，而我这里没有，”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没有一个走心的灵魂，对无关紧要的人。”
　　孙沁的泪终于流干，只在脸上留下几道泪痕，像是干枯的沟壑，这算不算是高一最大的收获？一节刻骨铭心的爱情课。
　　“沈寂南！”孙沁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吼道，“我就不信你不会栽到某个人手里！”
　　沈暮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有停留，亦没有回头。他已经栽到了某个人手里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