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可惜死的早》荔枝成精

3、反正都是死的早

　　马车在苏府前停下了。
　　奉剑恭顺地把她扶了下来，这般尊贵的待遇倒叫姬未好有点受宠若惊了。
　　车里燃的是御贡的紫玦香，铺垫的是千金难易的白獐裘，姬未好回想起来都觉得一阵肉疼。

　　有钱真好。

　　进门之后，只见一人在院里修剪花枝。穿着与奉剑无异，姬未好想想也知道是苏青筝的侍从。
　　奉剑迎上去，问道：“少爷在房里么？我把姬半仙带过来了。”

　　侍枪似是些许惊异，朝她这边望了一眼，和奉剑一同走远了些，才轻声回答：“少爷睡了。”
　　“睡了？！”奉剑喊出声，在侍枪的目光下又默默放低了音量：“可是他允的把姬半仙领过来，我好说歹说才请到，他这祖宗倒是说睡就睡了？三天没睡够呢！”
　　“我回来时还没睡，把下一局的名册给他看了，说是有些渴，我便去煮茶。”侍枪顿了顿，“出来的急，没检查行李，方才发现‘美人吻’没了，我一时也没其他办法，煮了些粗茶。”
　　奉剑挑眉：“你给他喝粗茶？那还不如直说呢，少爷怕是气困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品酒少爷当属一绝，可要说到茶，少爷却是一窍不通了。若是直说‘美人吻’没了，他才要发气呢。”侍枪说着，语气里也带了些无奈：“少爷从小只喝‘美人吻’，可不是因为皇室专供的名头么，陛下也是宠着他。总之喝的时候没什么反应，我收拾东西一回头就发现他睡了。”
　　“事已至此。”奉剑朝姬未好那边努了努嘴，“人都来了，总不能这样晾在一边吧？”
　　“这……”侍枪也有点为难：“要不我去把少爷唤起来？”

　　姬未好见二人还缩成一团，不知絮叨些什么。想起奉剑高声的一句睡了，又思及竖耳听见的美人吻粗茶几词，心中一转，有了几分了然。

　　她向二人说到：“我去厅堂侯着吧，方便的时候再让苏三少爷过来……或者我去也行。”
　　奉剑简直要为她的通情达理流泪了。

　　此时姬未好想，自己大概也没有等多久。毕竟侍枪端上的那碟小点心还没吃到一半，苏青筝便进来了。
　　这俨然是个知书达理的贵家公子，芝兰玉树，行如止风。连坐姿都是如此正襟端庄，与上次的随意自在全然不同。
　　姬未好与他对视，继续啃着点心。
　　她啃完一块，又去拿下一块，在苏青筝的注视下毫无半点不自然的意思。那目光好似三月春雨，灼灼水光几乎要从眸子里溢出来。
　　直到姬未好在碟中探了几次没摸到点心，低头确认发现碟子果然是空了，清咳一声掩饰尴尬的时候，苏青筝才优雅的掩唇一笑。

　　“阿好……可还想要？”他等了不短的时间，可语气里没有半分不耐的意思，甚至温柔的有些过头。
　　姬未好摆摆手：“不了，有些渴。”
　　苏青筝垂眸，噙着三分笑意，字里行间一派宠溺：“知晓你喝不惯茶水，我差侍枪去买了酸梅汤。”

　　“……你倒是和以前一样厉害，这才哪一会啊，就知道名字了。”姬未好扶额叹气，“是不是再给你点时间，你能把别人祖宗十八代都给套出来啊，付青黎。”

　　“我刚醒，诸事不清，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情况。也才堪堪明了这是何地，‘我’是何人罢了。”
　　“苏青筝”，或许现在叫付青黎更合适，看上去有些委屈。失落好似从那双漂亮的眸里散了出来，我见犹怜，眼尾处的浅浅泪痣都显得艳饴。
　　他的声音极是好听，又放的轻轻，如同骚动胸口的鹅绒，激起一阵酥麻:“既是阿好不喜，我下回定然留意。”

　　“那你……是因为什么？”姬未好没再看他，低着头，双手互相摩挲着，话锋倏然一转，语意却有些模糊不清，
　　“粗茶？”
　　“嗯……毕竟是阿好唯一为我做的东西。”付青黎又笑了，准确的说他一直是笑的，“甚是怀念。”
　　“如今就不想问我些什么？”
　　姬未好咬唇复抬头，不知从何说起，难以开口的意思。
　　“我应该问些什么才好吗？”至此付青黎也只是看着她，温顺的笑着，笑的眼角弯弯。老实说看着这张脸维持柔和的表情，姬未好倒有些不自在了。
　　付青黎……过去多少年了呢？

　　姬未好陷入某些尚不能言的回忆中时，侍枪拎着提篮进来了，把篮中酸梅汤置好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切姬未好尚未察觉，回过神的时候，付青黎正端着一碗酸梅汤，搅动着冰块与白瓷的碗壁撞碰，清脆的声响。
　　见她回神，轻笑了一下，朝她举起了瓷勺。
　　对此姬未好用表情表达出了抗拒：“等等，你不会是想喂我吧，恶……”

　　但是看付青黎不为所动，还是凑过去，喝下了那勺酸梅汤，冰凉驱散了泛起的暑气和点心残留的甜腻。
　　“阿好还是没变呢。”付青黎又搅动着酸梅汤，笑意愈深：“嘴上冷硬，可拒绝的事……总也学不会。”
　　付青黎正说着，整个人突然毫无预警的一歪，手中瓷勺落进碗里，接着碗又无力的撞在桌面上。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
　　姬未好吓的直接站了起来，她可不知道苏青筝有什么这种症状的病疾。可不要像某次一样，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便是算得再准都没用了。

　　付青黎支着头，歉然道：“抱歉，阿好，我有点……困。”
　　“？？？”因震惊而发不出声音的姬未好。
　　“之前便感困倦，可模糊听见那两个侍从谈到姬姑娘，总想着是不是你，强撑……似乎是有点勉强了，动作尚是费劲。”
　　“是我才应该奇怪吧？”知晓不是什么顽疾的姬未好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叹气：“你当初那么选的时候，没做好再也不见的准备？”
　　付青黎没再回话了，似是抵不住睡了。
　　姬未好重新坐上了椅子，自己端起了酸梅汤。
　　虽不知要等多久，但下回醒的总该是苏青筝了，有些事还是得问问的。

　　苏青筝知晓自己又做梦了，相当确切。
　　除非他闲到去叛乱，否则令为期那傻子绝不会任他关到这样的大牢里。
　　而此时他坐在地上，潮湿的茅草腐烂的臭味萦绕在鼻端。四周极暗，没有人声，能听见的只有墙上火把燃烧的噼啪和不知何处的老鼠啮齿的声音。

　　所以那又远及静的缓缓脚步声愈发清晰。最后人影投在他面前的铁栏上，他抬头望去，那人的面容也随着火光明灭不定。

　　也许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便猜到是谁了。心脏缩成了一团，酸麻如虫豸般游走全身，脑海中却充斥着释然，夹杂死而无憾的满足感。
　　苏青筝想自己一定是清醒的，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诡异的感觉。可在看着姬未好的时候，那种清醒又如同投进温水的糖块一般，交织消融，软成春水。

　　姬未好蹲下身子，把手中陶杯推过栏缝：“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喏，粗茶，可是我亲手泡的，你走运了。不过现在都凉了，不能嫌弃，快喝吧，喝完我们好上路。”
　　苏青筝端起了那杯茶，没有同往常般一饮而尽，而是以温顺守礼的优雅动作，抬至唇边轻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茶已经凉透了，他也是第一次品出茶味。不同往常一般入口只有苦涩，他知道这杯茶比自己常喝的更涩口，也更浓郁、留香。比不上那些所谓的名茶，其中甚至还漂浮着细小的茶渣，但他如同品味着什么稀世珍馐般，一点点饮尽了。
　　然后苏青筝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许是自己的声音，道：“阿好，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离京吧。东直门的守将我安排过。明日行刑的时候，你莫要来了。”

　　苏青筝从梦里惊醒，入眼的是瓷碗里化了一半的冰块。
　　和梦里人。

　　唇张张合合，最后开口:“……说书的？”
　　“不是说书，是算命的。我名姬未好，苏少爷。”
　　“……我名苏青筝。”
　　“哦……”姬未好愣愣地眨眼，“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苏少爷。”
　　我当然也记得你的。苏青筝这么想，没说出声。
　　“你的侍从和我说你想见我一面，可是回心转意了？”姬未好思索一番，吸取上次的教训，选了个委婉的措辞:“就我之前说的，你马上就会遇到命中一劫……可能没命的那种。”
　　苏青筝想起那两个梦，明明只是想起而已，可胸口又在作痛，愈发清晰。
　　眉头不自觉的蹙起，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醒来都没发疑问，只回到:“姬未好，你再替我卜一卦。报酬另算。”
　　连名带姓的，倒是相当正经。再算其实也没多大必要，但金主这么要求业务总要做到位，于是姬未好道:“那我给你再看看手相吧。”

　　苏青筝伸了手，姬未好凑过去。
　　他的皮肤极白，甚至能看清手腕的血脉，说是皓腕凝霜雪也不为过。指间无茧，一看便知是何等养尊处优。

　　但是他的命数，越来越难看清了。
　　食指顺着掌纹滑动，姬未好有点心不在焉。听见苏青筝发出隐忍的轻哼声，抬眼望去，却见他还是皱着眉，面上有几分不耐。

　　姬未好收手后，苏青筝也迅速收了回去，速度之快如遇洪水猛兽。而随后只看着一旁沉默地攥着拳，没发问。

　　“苏少爷最近有没有……想起些没经历过的事？”
　　苏青筝闻言转头，桃花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你就问这个？”
　　姬未好的眼神飘忽几下。
　　“苏少爷贵人贵命，甚难窥清。”她站起，朝苏青筝作了个揖，“若是不介怀，三日后午时我再登门拜访。”

　　姬未好绕过绿植，很快不见了身形。
　　苏青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接着捂着胸口倒在桌上，额头与红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可他连一声呼痛都没有，大抵是心脏的剧烈跳动已经盖过了一切。
　　倘若此时有人，或许能看到他已经漫上耳尖的红晕。

　　“饶了我吧。”按着胸口的手几乎要暴起青筋，苏青筝的声音颤抖着，漂浮不定:“小爷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