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可惜死的早》荔枝成精

1、公子莫要死的早

　　你听说过慕青城么？曾经名动一时的少年侠客。据说他年仅弱冠便在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而后连破阴云十三教，名震天下。可惜，死的早。
　　你听说过付青黎么？曾经艳惊八座的天纵奇才。据说他才华绝伦通读书经，一人舌战五国文臣宾客不落下风，甚至叫对方狼狈而归。可惜，死的早。
　　你听说过顾青笙么？曾经人尽皆知的绝色神医。据说他的毒可让人生不如死，他的药又让人死而复生——冥水一出阎王现，金针之下无亡魂。可惜，死的早。
　　你听说过何青久么？曾经恶名远扬的魔教圣主。据说他痴疯嗜血又好挑事，搅得武林是人人自危。仅名号便叫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好在，死的早。

　　“所以我说苏青筝，苏少爷。”姬未好一扬手中旗幡，把富贵在天转成了生死有命，“你若是不听我的劝告，怕是也要死的早。”

　　贵气的苏家少爷面色不变，不，好像是露出了怜悯傻子的眼神。他唤了句“奉剑”，便有一人躬身而入，问道：“三少爷有何吩咐？”
　　“给这位姑娘一些银两算作听书钱，然后……就叉出去吧。”苏青筝叹了口气，摆摆手。

　　“等、等等苏少爷，我不是江湖骗子相信我呀！要不我就在城西，你有事一定要来找我啊!……轻一点我好歹也是个姑娘!”

　　言语的挣扎并没有任何作用，姬未好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被扔出了苏家在汴梁的府邸。
　　她揉着自己不幸的臀部暗自咕囔，“每回都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可不能再去找你第六次啊。”

　　奉剑再回到厅堂的时候，发现自家三少爷正翘着腿，盯着桌上的两盏凉茶发呆。

　　“少爷，人已经撵出去了。”

　　“哦。”
　　苏青筝应了一声，百无聊赖似的，端起一盏茶晃着，又把它一点点倒在了地上，“这姬未好是个什么底细？”

　　奉剑回答：“此人在汴梁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人称姬半仙。”
　　“……半仙？”苏青筝拉长音调，右手支着头放桌子上，倒显得更漫不经心了，“就是说，她算的准咯？”

　　“这半仙不是百言百中的意思，而是因为她的卜命解卦只应验一半。”奉剑清了清嗓子，学着酒楼说书人的口吻道：“——汴梁有个姬半仙，少人敢听玉口言。吉福过门不到访，凶祸一闻跳墙来。”

　　苏青筝偏头看他，道：“这一半怎么解？”
　　奉剑正正身子，严肃至极：“就是说，她算到的好事是从没应验过的，可一旦卜了凶兆，那可是准的不得了。”
　　苏青筝闻言反而笑出了声，语气辨不出喜怒：“看你这意思，小爷得回去准备一下后事了？”
　　“奉剑不敢。少爷长命百岁。”奉剑恭顺地躬身，“奉剑日后都还倚仗着少爷呢。”

　　话语间又一人进了厅堂，正是与奉剑一同服侍苏青筝的随从之二，侍枪。
　　见侍枪先行了个礼，从怀中取出几张纸，呈至苏青筝面前，而后道：“少爷，明日试武会的名单已经出来了，请您过目。”

　　苏青筝接过名单，粗略扫了扫，见评委都是些熟名，个个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便不禁皱起了眉，转而向侍枪问到：“第一回我对上的是谁？”
　　“安浦庄的习不韦。”侍枪介绍到，“安浦庄庄主的幺子，据说此人天生神力，八岁便能扛起三百斤重的巨鼎，十岁时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十二岁……”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侍枪话没讲完，苏青筝就不耐再听似的，打断了他，“反正试武会都是点到即止，知道这些也没个什么用处。”
　　“话是点到即止，但总有血气上头的时候，历届试武会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意外。”侍枪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道：“孙盟主说是先把这生死状签一签。”
　　苏青筝盯着那轻飘飘的一张纸，览过上面条条行行，沉默了。

　　“…………”
　　“………………”

　　“……需要奉剑去把姬半仙叫回来么？”

　　今天的姬未好也不走时运。
　　她双手托腮，在自己的算命摊前频频叹息。铁口直断的小旗无力的垂下，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从早上开始便一直坐在旁边的小乞儿端起身前的破碗，朝她这边又挪了挪屁股，碗里的几枚铜钱相撞发出闷闷的声响。
　　“诶乌骨姬，你昨儿个被那苏三少撵出来了？”小乞儿嘻嘻地笑，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我就说过嘛，别人来算仇家的命你卜个下下卦也就算了，赶着上门和人说‘你马上要死了’这不是找骂么？”
　　“我也没说马上嘛。”姬未好完全趴在了桌上，“……现在的人都这么浮躁，也不好好听人把话说完。”
　　小乞儿没有接这个话，把破碗里的铜钱往手里一倒，掂了掂，又放在姬未好面前：“好了乌骨姬，你就别赶着去看别人了，替我再算个命吧？来你看看面相。”他凑近了脸，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已经可以窥见些许日后的风华。
　　姬未好翘起一只手有气无力的摆了摆，“看就不用看了，林子杳，你是紫薇星君下凡，天生的皇帝命啊。”
　　“哟，难为你还记得我名字。不过这听起来倒是个好话，就做不得数喽。”小乞儿——林子杳凑的更近了，他身上看起来虽是脏污不堪，姬未好却没闻见什么味道。

　　“怎么就做不得数了，那些说书人讲的话，能信吗？”姬未好白了他一眼，看着林子杳又一枚枚把桌上的铜钱捡回了破碗里，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到：“怎么今天街上都没看见什么人呢？”
　　林子杳捡完了铜板，又端着破碗窜回了自己的位置，才道：“你不知道吗？三年一度的试武会就在今天啊，半个时辰前开的幕，现在估摸着已经第二场了吧？”
　　姬未好直起身子：“三年？试武会？不是很有印象。”
　　“那苏三少不就为这个来的么？苏家原来在武林也是排的上号的，据说这任家主十几年前给皇帝搭了把手，也就看上了，封了个侯又搁京城赐了块地，生意做的不错，武林也就远了。”
　　林子杳说到这，朝姬未好招了招手，姬未好心领神会，爬下椅子摸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凑近耳朵。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林子杳拍拍她的脑袋，力道不大：“是情报费情报费，动动脑筋啊！”
　　“哇你这小孩子活的这么精的喽？”姬未好在身上掏了掏，又往那个小破碗里扔了一小块银子，“只有这个了，凑合一下吧。”
　　“啊呸，我都十六了！”林子杳啐了一声才接着道：“这些年苏家顶着一个世家的名头，连着两届试武会都没参加，这不拖着没办法了么，今年就让那苏三少来露个脸。不过听说苏三少在演武场的时间还不如在花楼的呢。试武会说的是点到即止，可又不是没出过人命，指不定这苏三少就像你说的那样要折在这里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啊，你不要污蔑我好吗？等等……”姬未好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苏青筝参加了？那他什么时候比？不对，这试武会在哪开的？”

　　“城东那边，有个开擂台的庄子，叫潜波庄。”林子杳端着破碗，坐上她的椅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苏三少此行也不知道多少人瞧着呢，场次估计放在中间吧，能不能晋级难说，你现在过去，或许还能看着。快去吧快去吧，我在这给你看场子。”

　　姬未好管不了许多，也没找着马车，再加上身上的银子刚给了林子杳，小跑着便去了城东。
　　汴梁也算是个大城，姬未好跑跑走走的，找到潜波庄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额上也是带了些汗珠。因着这试武会的缘故，门前的侍卫不少。仔细一看，
　　似乎都是各门各派的弟子，几个人细声交谈着。

　　姬未好试探着走过去，没人拦着她，估摸着应该是对外开放的，也难怪今日城内少见人踪。
　　本来还怕进了潜波庄以后找不着人，进去了以后却知道根本不需要愁这个——全是人。远远的倒是能看见个擂台之类的，遥遥的人影，姬未好看不清晰。她努力地向人墙内部挤去，
　　也不知现在台上的是不是苏青筝。
　　大概行至一半，发觉前面的人更是密不透风，还都是有几分内力的样子，姬未好挤不进，更推不开，于是眯着眼向台上望去。
　　擂台上站着的人影只剩一个了，高处的看台上，本是坐在长椅上的一位白发老者猛地站起。又听见擂台司仪蕴着内力的声音传开：“安浦庄，习不韦认负。胜者，苏家苏青筝。”
　　人群沸腾起来了，姬未好竖着耳朵，才从里面辨出一些词句。

　　“我就说嘛，苏家的三少爷怎么可能不会武功，开始的表现都是为了低调啊！”
　　“低调？那功力那招式，我看是不屑动手吧。”
　　“啧啧，方才还没比试的时候，苏三少就准备认负了。这般气量的人物，那习不韦也是不长眼，还要激他。”
　　“年轻气盛嘛。这下都服气喽，苏家也是，两届不参加，一来就是夺魁的气势。”
　　“诶，说来你看清最后那一招了么？”
　　“没啊，第一次见，倒是深不可测，苏家秘传的绝学么？”

　　喧哗。嘈杂。
　　和以往的某一幕重叠。

　　——司仪愣怔在台上，好一会儿才以不可置信的语气道：“首座已定。三合派，李期认负。胜者，无名流，慕青城。”

　　台下躁动。
　　“诶，你看清最后那一招了么？”
　　“没……没有，但就算是扶云剑在世，也未必敢说能接下那一剑吧。”
　　“到底是哪冒出的这般人物，认不出师从何门啊！”

　　话题的中心——慕青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双眸，也不知什么表情。没有动作，好似台下流言丝毫入不得他耳。
　　然后他抬头了。弱冠的少年，担的是一个眉目如画。肤是白玉瞳是琉璃，唇是衔朱石榴花。远山千雪的凉意，从那双眸子里落出来，在望见台下某一处时，似乎又融成了春雨。
　　他说：“……姬未好。”

　　声音穿过了百年的时光。

　　——人群不知何时散开了一处空地，可离得也不远，窃窃的私语声，把姬未好和面前的一人团围。
　　此人正是刚刚还在台上的苏青筝。
　　姬未好有些难以动作。或许是因为颤栗，又或许是因为苏青筝紧握她肩的双手。

　　“姬……未好。姬未好……姬未好。”他错乱地、低声地重复着。眼神没有焦距，却又紧盯着眼前人，像是入了什么魔障。

　　“……别说了。”肩上的力度更大了，姬未好不禁因疼痛皱起了眉。苏青筝依然诉诉重复着，桃花眼尾愈发显得殷红，倒是更加风华诱人了。又见他缓慢靠向姬未好的脖颈，像是将要亲吻，又像是想撕咬一般。

　　“我都知道，所以不用再说了。”
　　姬未好轻声道。苏青筝终于力竭般，头落在她肩膀上，倒进她怀里。她一时撑不住这重量，只得拥着他跪坐在地上。

　　四周人又爆出一阵哗然。

　　姬未好也没有解释什么，垂了眼帘，以不被旁人所听见的音调，低声自语般。

　　“我都知道的啊。慕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