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宋棠与何

3、大雪（30)

　　宋黎不记得自己和祝晏如在雪里站了多久，回到棠梨宫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窗眼爬进殿内，驱走了大半寒冷的空气。宋黎坐在床榻边握着祝晏如的手，替她掖好被角后轻轻松开她的手，奈何祝晏如抓得很紧，嘴角边若隐若无的微笑和轻呓暴露了她此时的梦境。
　　“小黎，我接住你了。”
　　宋黎刚站起来，听见自己的名字时愣了一下。
　　她注视着榻上女子，从未有过的想法在心底悄然滋生着。祝晏如像一点火星，只要一阵风来，便可把宋黎心中的理智烧得片叶不留。
　　宋黎弯下腰，缓缓地凑近祝晏如的脸，均匀的呼吸和温暖的阳光一起打在宋黎的脸上，它们仿佛透过皮肤蜿蜒进宋黎的体内，只消一瞬便填满了整个胸腔。
　　她纵然有万千的话想对祝晏如说，她纵然希望每个梦里祝晏如都会叫自己的名字，可她知道，话里和梦里是最虚幻的两个地方，它们能让一切情感超越现实的阻碍，毫无顾忌地吞噬着人的判断和理智。邺都不会容纳虚幻，宋黎也不会容许祝晏如虚幻地活着。
　　宋黎手指稍微用力，祝晏如松开了她，又翻了一个身，脸背向宋黎。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再听不见任何的动静，刚才的呼唤好像只是宋黎的一个幻觉。
　　宋黎对着鹅黄色的背影垂下眼脸。她有些僵硬地挺直身子，之前的温暖尽数散灭，冬日中熟悉的寒冷熄灭了方才心中的大火。她转过头看了眼香炉里袅袅升起白烟，然后闭上双眼，黑暗瞬间淹没了宋黎脑中的画面。
　　是宋黎百转千回的梦里，期待出现又渴望消失的那抹色彩，终在生命的尽头幻化出一朵花来。它四季中不曾绽放亦不曾凋零地生长着，不舍昼夜地吸取着宋黎的血液。它有形却无色，在一切都被赋予色彩的天地间，显得多余而卑微。
　　宋黎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泛起的红血丝爬在眼白上衬着淡漠的神情
　　“来人，送公主去丞相府。”
　　待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把祝晏如抬走之后，宋黎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出神。
　　“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玄色长袍配上白玉笄，如同黑夜遇上月光，几分英气有几分阴柔的脸在映衬下更似是镀上了一层光晕，把丹凤眼中的媚宛转地诉说出来。刚跨进殿内的男子随意地扫了一眼宋黎的背影便兀自找了个座位坐下去。半晌才幽幽地开了口，“我还以为，你会蠢到连命都不要。”
　　宋黎听出他语气中弥漫的戏谑，却也不恼，“世人自私，我不例外。人命本就微贱，想要挡住这皇城的权力和情爱，无疑是螳臂当车。我不过一副血肉之躯，该破碎的时候自然会破碎。”
　　“我怎么舍得让你破碎呢。你的生命自始至终都在为这一整个皇朝燃烧着，我们，都是权力和情爱的奴隶。“宋黎回头，男子微微沙哑的音调中蛰伏着满满的欲望，他对上宋黎的眼睛，露骨的贪婪让宋黎感到一阵恶心。
　　“齐卓，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不可伤她。“
　　“哦？“齐卓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她可是邺国的公主，你太，高估我了。”
　　宋黎抿唇不语，齐卓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而你，还有筠迩，永远都是我掌心中的蝼蚁。“
　　听到筠迩这个名字的时候，宋黎心中一慌，“这件事从始至终与筠迩无关，你又何必牵扯进她来。”
　　“你还是如当年那般敏锐啊……”齐卓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不小心告诉你了，我让筠迩和你一起，你们，不是最好的搭档吗？”
　　“不是吗，我的，宋欺。”
　　“宋欺……”，另一边的储秀宫，筠迩细细摩挲着手中的月牙形玉佩，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怒意，“你当真欺瞒我这么久。”
　　她脑中回想着昨日齐卓说给她听的话他怜悯的口气，“宋欺，啊不对，她现在应该叫宋黎才对。”
　　好啊好啊，好一个宋黎。筠迩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筠迩姑娘。“外面的女声打断了筠迩的思绪，她小心地将玉佩放入怀里，然后好不容易对着铜镜扯出一个笑容来，假装慌张地开了门。
　　“劳烦您费心了。“筠迩将腰间的钱袋解开塞给面前的姑姑。
　　“小主被皇帝瞧上，是小主您的福气。”姑姑赔笑着收下袋子，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随奴婢来。”
　　筠迩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机械地跟着姑姑走着。她始终摸不透齐卓对她说的那些话。
　　“小筠迩，你见过花开吗。”
　　“要属御花园里的最盛大，也最迷人。”
　　“那里的花儿最大最艳，栽在天下最好的土壤里，有天下最好的人为它们打造最好看的模样。不过要是一场雨一阵风来了，也尽被卷走到地上。”
　　“我每次看这样的场景，各种颜色的花瓣铺满了一整条石子路的时候，我都忍不住佩服皇兄。”
　　筠迩想到齐卓疯狂的眼神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拥有了完全的，脆弱且极致的美。”
　　“你说宋欺她看见的时候，会怎么想呢。”
　　筠迩想来知道齐卓的脾性，他有把任何一件美好的事物透过自己的眼睛捏碎然后重组成罪恶的能力，所以齐卓说了什么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宋欺为什么一个自己亲眼目睹丢掉性命的人如今会好端端地出现在邺宫里。为什么她现在叫宋黎还拖了整整五年有没有来见自己。为什么齐卓要告诉我宋欺还活着……一些疑问挥之不去，筠迩被绕得头大，索性不去想它。
　　只要见到宋欺，向她问个究竟。
　　筠迩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
　　“我现在是宋黎，您最好记住。不然对您和对我，都是威胁。”宋黎尽力压制自己听见宋欺这两个字时地颤抖，她清楚地知道，在齐卓面前露怯，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
　　“宋欺，前朝余孽。您最好还是不要提她。”
　　“还有筠迩是邺朝的人，她与宋欺无关。为了大局，您也最好记住。”
　　齐卓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哦”，然后从容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吹了吹热气，“宋欺和陆稚，两个前朝余孽，最后都死了。”
　　宋黎胸口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像一把刀直直地插入。她脚下一软倒在了床榻边，用微弱的气力扶着床沿支起身子，刚喘上一口气，又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齐卓似笑非笑，“人命微贱，一语成谶。”他踱着步子走进宋黎，整理好衣襟后蹲下，微笑着替宋黎擦掉额边的冷汗，忽然狠狠地攥住她的脸颊。
　　宋黎已然疼得无法言语，此时齐卓的力道又大得吓人。又一口血顺着喉腔涌了上来，宋黎一咬牙，又将它咽了下去。
　　“真有趣，你小时候，就是这样，被人打了从不还手，只会把血往自己肚子里咽。”齐卓微眯双眼，手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粒药丸。他塞进了宋黎口中，然后嫌恶地甩开她的脸颊。
　　“愚蠢，懦弱。”
　　下一秒，齐卓又恢复了以往的笑意，“宋欺，你只有依靠我才能活下去。我怎么会把你当做威胁呢，可笑可笑……”
　　“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想要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卓冷笑一声后大步离开了。
　　宋黎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她强迫自己恢复清醒，可胸口乃至全身的疼痛和耳边嗡嗡的轰鸣声不停地让她感到眩晕。
　　宋黎伏在地上，勉强蠕动喉头把齐卓喂给她的药丸咽下去。
　　“阿如，阿如……”
　　宋黎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