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小说：云恋》狐湄

43、第五卷 第二章

　　云娥渐渐好起来，她跟韩姨的关系处得如同一对母女。每天清晨，她跟着韩姨去海边从半夜出海的渔夫那里采购最新鲜的鱼类等海鲜；中午，韩姨做饭时，她就在厨房打下手，吃完饭又帮着收拾餐桌、洗刷碗筷，忙碌的样子像只小云雀；晚上，一家人出去散步，她总是挽着韩姨的手臂，乖巧温和，对周围的邻居都微笑问好，嘴巴甜得让人不能不爱。

　　姐姐。有一天临睡前她爬到我床上，穿着好看的带荷叶边的小熊睡衣，身上有百合花香皂的味道。
　　我喜欢这里。她说，脸上还挂着水珠似的笑。
　　我知道，我也喜欢。我伸手帮她理顺那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全干。
　　那我们不走了好不好？我去跟韩姨说，我们留下来，夏天的时候，还可以帮忙。
　　不，我们不能。
　　为什么？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了往事的阴霾，只有一汪碧蓝的海。
　　云娥，你觉得周冲好不好？我说，心里忐忑，怕她情绪又有波动，还好她很平静，只是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为什么问这个？周冲，他很好啊。
　　那你，喜不喜欢和他在一起？
　　她偏着头，像是在认真思考，想了一会儿她告诉我说：喜欢，也不喜欢。
　　这是什么回答？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问。
　　喜欢他的气息，不喜欢他皱眉头，也不喜欢他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不会的，你会长大，他不会一直把你当孩子。云娥，你觉不觉得，周冲，他是个相当好的男孩子。
　　她盘腿坐在床上左右摇晃着脑袋，噘着嘴巴说：姐姐，你该不会是要我嫁给他吧？
　　为什么不可以？我问得有些迫切，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催促着我，云娥的心结，只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才能被打开。她不能一直逃避，她要面对，正确面对男女之爱，或许会让那段阴影彻底沉淀到海底，从此永远不会再打扰她。
　　我讨厌男人。姐姐，他们都是魔鬼。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魔鬼，比如云天哥哥，你不是还喜欢过他，你怎么能说，他是魔鬼。还有云海哥哥和楚叔叔，他们都是好人，好男人。云娥，不要一直逃避，你应该勇敢地去面对，而不是把自己囚在阴影里。打开自己的心，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五彩纷呈、气象万千，远比你想象中更精彩。
　　她看着我，出奇的平静。
　　周冲会带给你更多东西，也许那才是你应该得到的真正的生活。我说，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仓皇的神色。
　　姐姐，如果你想要离开我，不需要这样的理由。这里是我们的爱开始的地方，能够在这里结束，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她离开了我的床，独自到另一张小床上侧身躺着。窗外月色皎洁，海波涌动。

　　云娥，离开你，就像离开自己的心，就像把心掰为两半。我只想把红色的好的那一半都给你，而所有的黯淡无常，我全带走。

　　转眼到了除夕夜，周冲的父亲从外地赶回来，他是个热情健谈的老人。周冲是他中年得子，因此一直非常宠爱。他还为我和云娥带了礼物，这让我们很意外，真是个细心又有心的老人。他非常喜欢云娥，从一进门，就唤她云姑娘；而云娥，也相当喜欢这个亲和善良的老人，亲切地叫他周爸爸。
　　他给云姑娘带了一条白金项链，项坠是个小海豚；送给我的是个翡翠手镯，我戴在左手手腕上，大小正合适。
　　帮云娥戴项链，看到她的脖子上依然挂着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送她的那条绿松石项链，这让我险些落泪，手不禁有了些颤抖。
　　云姑娘如果能留在我们家，多好。周爸爸在除夕之夜的团圆饭上望着云娥无限期待地说。
　　周爸爸，我也想留下呢，我喜欢这里，喜欢你和韩姨。云姑娘巧笑嫣然，一家人吃得和和美美。除了我同周冲，暗怀心事。
　　饭后，周冲拉我去海边散步。除夕，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鞭炮声，还有就是此起彼伏、漫天盛开的烟花点缀着一向寂寞的夜空。周冲很沉默，这些天他一直如此，沉默、憔悴、疲惫。
　　学姐，我想我应该，放弃云娥。他痛苦的神情在烟花的光焰中闪动。
　　为什么，难道你的爱，这么容易就凋谢了吗？
　　不，不是这样。只不过，她爱的是你，我不想强求。

　　在海边走了很久，夜风很凉，我抱紧双臂，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唱歌，是云娥的声音。
　　转过身去大声叫她，歌声戛然而止，她飞奔着跑过来，径直跑到周冲面前。
　　你能不能，把我举起来，一直举过头顶？她站在他面前喘着气说出这些话。
　　周冲满脸都是意外：我可以试试，但是你不怕，我会摔到你？
　　不怕，当然不怕。她的声音里有难得的兴致：如果，你能把我举过头顶……
　　怎么样？
　　我就考虑留下来！她大声说，然后昂头看着他。
　　真的？你真的会留下来？他显然已经忘情忘形，只是用力将她抱起，并且一直一直举过头顶。
　　哇，好晕啊！云娥的笑声、喊叫声在我头顶旋转。
　　他举着她在深夜阒无人迹的沙滩上奔跑，烟花和炮竹像是在欢呼着他们的快乐，两个年轻的幸福的孩子，连海水和月光都会嫉妒吧，那份肆意与美好。

　　在他们的欢笑声中，我独自慢慢走回家，关了房门，躺在床上，手上的镯子，在月光下发出清冷的光。此后的孤独寂寞，都在其中。

　　我爱你，云娥，真心全意忘形爱过的，仅有一个。时光会带走我们的生命，会带走我们的血肉，带不走情感，消不掉回忆。

　　再见云娥。那些梦中神话，和难解的情事，都交给此夜流荡的风吧，都交给月亮，交给几十年后的某一个词语。
　　它叫“命中注定”。

　　在周冲家过完春节，云娥的身体和精神都已大好，我决定回家，看看父母。走的时候，云娥和周冲去送我，她一直腻在周的身旁，挽着他的手臂，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娇媚。
　　火车站人很多，距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候车室坐着，周冲坐在中间，隔开了我和她。有人在悠闲地看报纸，有人却不停看表，还有抱着孩子的母亲在给襁褓中的婴儿喂奶，有人不断起身、反反复复，似乎很焦躁。
　　我去买水。周冲站起来朝售卖车走去。
　　行李放在中间的座位上，就只剩下我和云娥，周围一下子空下来也静下来，仿佛世间就只剩我们两个。如若真是那样，倒也好，可惜只能是空想。
　　周冲买完水送过来，又去外面抽烟。我想，他是特意要为我们留一段独处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少分多少秒，她就那样沉默着，低垂着头，长发遮住半边侧脸，让我看不清楚表情。
　　云娥。你真的想好要留下来？
　　她没有抬头，我听到她的笑声，她轻轻地笑，然后哼起了一首歌，我没有听过那首歌。

　　火车就要开动，汽笛即将鸣响，周冲赶过来帮我提行李，云娥走在最后，过了检票口，往站台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她就站在检票口的铁栏外面，定定地看着我，隔得很远，我无法判断她的表情，然而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我，她已经哭了。

　　后来的后来，很多年之后，我在一家音像店挑盘，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旋律，一首似曾相识的歌飘过耳际。我在那歌声里恍惚怔忡了很久，终于想起来，那正是当日分别时云娥在火车站哼过的，就是那首歌。我仓促地买下那盘CD，又仓促地奔回家。把盘放到电脑里，歌声缓缓传来。我终于了解了云娥当时当日的心情。
　　“和往常一样的坐着
　　像过去般依靠着
　　好像永远不变的爱着
　　直到寂寞远走
　　和别人一样的活着
　　像昨日般失落着
　　直到心中突然明白
　　这是最后一次的感动
　　从你第一千遍的笑容
　　从你第一万个的承诺
　　风不曾停止的吹
　　我也跟着你开心的笑
　　但是我心中明白
　　你无须疼爱我
　　这是最后一次的感动
　　和星星一样的亮着
　　像梦境般沉睡着
　　好像今天永远停着
　　等到你和我一起远走
　　和我们一样的活着
　　像明日般追寻着
　　直到心中突然明白
　　这是最后一次的感动”

　　在网上查资料，这是苏慧伦的歌《最后一次感动》，是一部女同电影《童女之舞》的片尾曲。《童女之舞》是台湾作家曹丽娟的小说，曾获1991年联合报短篇小说首奖。我看了那篇小说。
　　“ 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跳没有配乐的独舞。舞毕，观众中有一人大喊：「看啊！
　　这是死亡与童女之舞。」
　　此后，这支舞就叫这个名字。
　　——Isadora Duncan ”

　　单是题记，就深深吸引了我。死亡与童女之舞，这多么像是我和云娥的故事。
　　整篇小说文辞优美，作者营造了一种自始至终的忧伤与无力感，那种无能为力去承担和面对彼此爱恋的感觉，也像极了我跟云娥。看到最后，我已经沉浸在那种情境里不能自拔。然而小说的结尾，作者似乎并不想放过每一颗曾经被爱折磨过的心，因为看完结尾的时候，我已经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终于伏在桌上，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