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远山倒影 ...
-
雨滴在窗上化开。
“花。”
他的女儿手掌与玻璃贴合,呼出的水汽为它蒙上一层阴翳。
她的眼睛明亮,犹如垂青沉静夜空下草坪的星辰。
他想起他和前妻的第五次约会——不,不是第一次,他是个传统老套的男人——群星的见证,草地的祝福,他们交换了第一个吻,他所能做到的最浪漫的一吻。
他在注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注视他和星空,因此他也在注视星空。
他没法忘记。想起她,他就想起那夜的群星;她也无法忘记:他偶然听闻,在他身后,她爱和她的丈夫、儿子一同野外宿营。
她依旧爱坐在副驾驶打开车窗吹风,依旧爱吃焦糖布丁和提拉米苏,依旧永远像初恋一般爱着爱人。当然,女人在成为母亲后,天性——或者说激素——总会让她们倾尽心血爱护幼子,付出所有。
她做到了。
他在太平间里认不出她——她曾经会因为脸上冒出一个痘痘而生闷气——他至此却也再想不起她的容貌……
一场入室偷窃最后演变为灭门。
他无法忍受她和她所爱的人的血如同抽象派艺术家的疯狂肆意的创作般涂抹,所以主动申请退出案子。但他却旁听了整个审判,右臂纹着斯芬克斯的朋克头青年在庭上大嚷:都怪该死的男孩大喊大叫引来大人,他只需要一点安静……
罪犯被押入狱,而他踩着最后一人的影子离开法庭。
她已经订好去马尔代夫的机票和酒店,半个月后她的一家会在热带海滩上戏水晒日光浴,而不是躺在冰冷的钢板上晒LED灯。他曾认为她值得被爱,被世界爱护——而不是被一个街头混混仅仅因为一块手表和恐惧而被屠戮。这不是她该有的结局,他从未想过他们不能再次在街角咖啡馆相聚,她一杯雪顶,他一杯摩卡,道别在夕阳里,那时他们应该都年迈,再聚的话题无非子孙和过往,也许她还有兴趣像曾经一样向他讲述她和爱人在旅行时的趣事。
生活不给予她未来,亦不给他等待的机会。
法庭审判结束之后,他消沉许久。
他用酒精浸润大脑,以此来思考他的人生意义和职业意义。
之后他犯了个错误,一个足以让他被下派到偏远小镇整日啤酒甜甜圈消磨人生意义和抹灭职业前景的错误。
但他在黑山小镇遇到了他的“女儿”。
沿黑山小镇主干道走入陋巷左手起第五家住着臭名昭著的海莉,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和滥用药物份子,经常在地下赌馆大手大脚地“送”钱——陋巷的地下赌馆就在酒馆下方。
当时她是一件入室盗窃案的嫌疑人的前女友。警局有档案多次记录他们喝醉后打架和被抓聚众赌博,而这次她的男朋友扔下她自己单干。
当他们踹开她家的门时,她满身酒气地踢打臭骂警员。在袭警被逮捕后,她终于冷静下来——酒精大部分挥发后——她被告知了她男朋友做的“好事”。
于是在一串对她前男友的肮脏咒骂后——咒骂的词汇简直比她家门前的排水沟更臭,但小镇的警员习以为常——她成了犯罪嫌疑人的前女友。
海莉骂道:“他就是个混蛋,你知道吗,希尔(Hill)警官,他甚至拿我的钱去缴纳他的罚单,拿我的钱去吃独食,拿我的钱给卡罗尔那个婆娘口红!这个杀千刀的混球,再让我看见他我要扯下他的DICK!……”
似乎酒精再次侵蚀神经,她骂骂咧咧到脸颊泛红才停止发表一系列对于她前男友挪用她钱财而采取的终生致残犯罪描述的发言。
他坐在她的对面,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她擦了擦嘴角因激动而喷出的口水,说:“我摔瓶子让他滚蛋,那时我还天真地认为我们彼此需要冷静——希尔警官,我可以告诉你那头蠢猪常去的地方揍他一顿也好……只要你们把他卷走的钱还我。”
海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回答她:“海莉,我们是按法律和程序逮捕……”
海莉对此冷嗤一声。
他轻轻叹口气后,问:“‘卷走的钱’?”
海莉立刻解释:“我保证,这笔钱绝对来路合法——都是我的(失业)救济金。”
他合上档案,忍不住问:“冒昧问一下,你认为你的前男友怎样?”
海莉一怔,而后笑道:“是个人渣——”她视线一瞥,补充道,“你知道的,杰森警官,陋巷里有几个不是渣滓呢?聊胜于无。”
杰森没有问海莉急需这笔钱的原因,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海莉有个女儿——准确来说,是她第二任男友塞给她的孩子——那个女孩已经到合法上学的年龄,而居住在陋巷的海莉攒了四年的救济金,结果被海莉的前男友卷走。
她很重视这个女孩。
在儿童保护局带走海莉的女儿后,海莉向杰森求助,或者说,哭诉。
她爱她。罗克珊娜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的甜心,她的晨曦之星。
每天海莉早起煎蛋、烤面包,为她女儿梳辫子、扎蝴蝶结。
海莉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付出爱意,给予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她甚至为女儿减少去酒馆的次数,试着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但都失败了。
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曾经堕落过的陋巷女人,何况这个女人“未婚先孕”、恶习累累。
陋巷的灯光昏暗,但黑山镇的居民“慧眼如炬”。
儿童保护局认为海莉无法提供他们认为的正常孩子应该得到的成长保护和物质供应,所以他们把罗克珊娜带去儿童福利院。在那里,有善良的夫妻如有需要,便可领养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他们完全有能力满足孩子的物质需求,顺便满足为人父母的精神充裕。
总而言之,海莉没有资格抚养孩子。
面对海莉日日到警局打卡,她的脸上劣质的化妆品被泪水一次次打花——这一点也不美观,但她的灵魂似乎已经随她的女儿一同被“掠走”。
但是杰森爱莫能助。
你无法对抗儿童保护局。杰森对海莉实话实说。
这实在不是杰森的擅长,他更擅长动手解决问题。
戴维德,黑山镇警局唯一的法证官——一位因为不懂“顺应大流”而被下派到黑山镇的年轻人——总能及时吸引住海莉的注意,并且拯救杰森的咖啡。
戴维德直视海莉的眼睛,语气诚恳:“放心,海莉小姐,我们一定会带回罗克珊娜!”
最终海莉喝了两杯警局办公室的咖啡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杰森和戴维德在茶水间谈话。
杰森直截了当地说:“戴维,你知道刚才你做出了什么不负责任的承诺吗?”
可能他的语气过于严厉,带有一丝苛责的意味——戴维德眨了眨眼,似乎惊了一下。
戴维德低头,杰森看见他的睫毛飞快地颤动一瞬,而后抬起他的眼睛。
戴维德小心翼翼地问:“希尔警官,我们做不到吗?”
杰森挑起一边眉毛,放下印有他最爱的钢人橄榄球队logo的咖啡杯,说:“儿童保护局‘总是正确的’。” 杰森耸肩,“虽然海莉的确爱罗克珊娜,但是如果她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方式和不改变生活环境,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见到罗克珊娜一面。”
戴维德略有些失落,具体体现在转身时他端着咖啡低头撞到了门框。
杰森问:“戴维德,你还好吗?”
戴维德回望他一眼,把头埋得更低,快步离开茶水间。
杰森一头雾水,不禁疑惑他们腼腆的法证官是不是想要用咖啡洗睫毛。
杰森走出茶水间时恰好碰见他们唯一的女警员格丽塔,她正一边整理档案一边低头走向档案室。
杰森喊住她:“嗨,格丽塔,看见戴维在哪吗?”
格丽塔向前走了两步停下转身,将耳旁的红发别到耳后,叉腰道:“抱歉希尔警官,我太忙了——”
杰森蹙眉,问:“汤姆他们又让你帮他们善后?”
格丽塔不雅观地犯了个白眼,摆手:“Again and again.算了吧杰森,我能应付得来。但是显然,他们闲得只会谈论可乐的甜度……”她瞥了眼杰森手上的咖啡,咬了下唇说,“别喝太多。”
杰森后知后觉自己手上还拿着自己的钢人咖啡杯,说:“帮我留意一下戴维德——他最近不在状态。”
格丽塔转回身举手比划一个OK的手势大步迈进档案室。
杰森走进茶水间猛然想起戴维德和格丽塔进入黑山镇警局的时间差不多。
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要好好地告诫汤姆他们不要给“新人”压力。
因为海莉的不依不饶,杰森也不得不关注罗克珊娜的情况。
在儿童保护局将罗克珊娜带走后,他们给她找了两对父母,但不到一年他们就放弃继续照顾罗克珊娜。并且他们的原因出奇的一致:罗克珊娜的举动不像她的同龄人。
聪慧是一种令人喜爱的品质,但她聪明得不像是个小孩——六七岁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阶段会做什么呢?
他们会因为一只小虫子尖叫,也会因为自己的不满尖叫;他们微笑时是天使,他们愤怒时就是一座小火山。
女孩的确会更加成熟,但是罗克珊娜实在是过于冷静。
而且她的行为多次吓到了她的养父母。
他们经常深夜听到音乐盒的声音,从花园里传来,犹如冰冷的蓝色月光穿过窗户。他们起身站在窗前,低头看见花园里他们的养女伫立,月色照亮一片她苍白的脸,路边的灌木投下的阴影中似乎藏有不可名状的恐怖。她似乎察觉到了被观察,收起音乐盒后悄无声息地进入房屋,回到自己的卧室。
当他们小心地询问女孩晚上的行为时,罗克珊娜平静地说:“他们有些无聊……”
他们没当作回事,只是认为她所说的“他们”只是罗克珊娜的幻想朋友。
在知道此类行为的不妥后,罗克珊娜也减少了深夜花园播放音乐盒的行为。
他们认为罗克珊娜迟早会成为他们的家人,直到学校给他们打电话:罗克珊娜推伤了一名男学生。
但是之后此类冲突接连不断,罗克珊娜的回应总是沉默。
罗克珊娜的养父母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些事情,无奈并且愧疚地将她送回福利院。
海莉通过杰森知道了罗克珊娜的境况,在戴维德面前哭红了眼。
杰森对于戴维德过分的好心十分无奈,于是答应海莉前去看望罗克珊娜,解放了戴维德皱巴巴的衣袖。
海莉走后杰森问戴维德一直泡在档案室的原因。
在杰森审视的目光中,戴维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支吾:“去整理旧案……”
杰森想:又是汤姆他们。
杰森安慰性质地拍拍戴维德的肩膀,说:“做好你的本职,男孩。汤姆他们那由我来解决。”
戴维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似乎点头只是表明听到。
“那周末你陪我去看望罗克珊娜……”杰森说,“晚上来份披萨?”
戴维德猛然抬头:“什么?”
杰森耸肩,抬起他手上的咖啡杯,似乎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地说:“总要有人收拾‘仓库’。”
戴维德愣怔良久,缓缓地眨眼。
杰森冲他点点头,转身说:“你帮我点吧,不要菠萝、榴莲。”
那大概是杰森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难吃的披萨。
即使没有菠萝和榴莲,然而还是有人消费芝士的名声。
但是杰森不会对他们唯一的法证官说:这披萨糟糕透了。
他只是脸色难看地吞下了一小块,然后余下时光全程喝咖啡。
棒呆了,咖啡/因。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往罗克珊娜的房间——小女孩一个人住一间四人间,中途他们能感觉到周围孩子好奇的视线钉在他们的背上——工作人员隐晦地表示罗克珊娜是个奇特的孩子。
“奇特”,如此抽象模糊的词汇通常表明叙述者意图掩盖某些缺陷或者异常。
工作人员为他们打开房门,杰森一眼便对上罗克珊娜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似乎眼中藏有精灵伺机飞出。
杰森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在他未察觉的一瞬间又放松。
罗克珊娜只看了杰森一眼,低头摆弄她的积木。
杰森退出了房间,轻轻阖上房门,一边走一边询问工作人员罗克珊娜的近况。
期间他一直隐约察觉自己正在被注视,但当他瞥向四周除了孩子好奇的目光便无其他异样。他看向一旁的戴维德,后者似乎着迷于福利院墙上的斑驳花纹,好像孩童在研究蜗牛爬行的粘液路径一样专注。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聊天中她似乎对于黑山镇知之甚少,还有一些神秘的祖辈传闻,比如矿洞鬼魂、“少女骨骸”等等。
杰森没太当真。
每个地方都有些古里古怪的传闻,多半是恐惧和臆想的产物,没有科学的依据。
戴维德却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杰森考虑要不要放戴维德休息几天,他认为几天没有法证官他们应付得来的——要给汤姆他们一个教训了。
临走时杰森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福利院罗克珊娜房间的窗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是光线的折射亦或是大脑的幻觉,罗克珊安琥珀色的眼睛格外的明亮,但仅仅一瞬间。
杰森愣在原地。
他想,他想要收养这个女孩。
她像是他的前妻遗落在人间的碎片。
她像是他们不可能存在的女儿。
收养手续办理得十分顺利,在罗克珊娜入住之前,杰森将原本的客房改成儿童房。
她会喜欢小马的,以及插画图书——孩子们都喜欢。
再详细的物品杰森就没有头绪。他从不擅长这些。
但戴维德在这件事上十分上心。他陪杰森去宜家挑选适合小孩的家具,顺便拉上不情愿的格丽塔一起去购买女孩的衣物、生活用品。并且戴维德对杰森跳过婚姻直接迈入单亲父亲角色的担忧,格丽塔依旧揪着杰森过量的咖啡储量不放——杰森明明记得它们被放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是怎么找到它们的?
格丽塔嚷嚷着:“你就要未婚未孕成为父亲了!咖啡对小孩子不好!”
杰森应付了几句,回头想自己绝对会把咖啡豆放在女孩找不到的地方,连格丽塔也不会找到的地方。
他们为“迎接罗克珊娜入住暨杰森成为爸爸啦”举办了一场聚会,地点就在杰森家的后花园。
黑山镇的警员们都陆续赴会并且带来他们的小礼物和祝福;格丽塔送个杰森一本《意外成为父亲怎么办》的教育类书籍;戴维德送给罗克珊娜一套漂亮的生物百科,杰森认为她还没到学习这些的年纪,戴维德小小地反驳了一句,杰森反问:“你是不是本来打算送一册医学解剖书籍?”戴维德梗了一下,面色通红道:“只是简单的人体构造图解……”他愈发虚弱的解释引来格丽塔的大声嘲笑;邻居爱丽丝太太带来她最擅长的小甜饼和苹果派,她温柔地为罗克珊娜的黑发扎上一个漂亮的红苹果色蝴蝶结,赞美她是个小天使,跟她女儿一样。
虽然罗克珊娜少言寡语,但杰森在她的小脸上看到了愉快的情绪,她的眼睛亮起来就像星星。
海莉在聚会举行到一半时偷偷来过,站在花园的栏杆外一条马路之隔,她孤单地站在树下,远远地凝视。
在此之前杰森邀请过她,但被海莉拒绝了。她认为她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无法给予罗克珊娜她所应有的一切。她很愧疚,所以现在罗克珊娜能被杰森收养,她很高兴,并感激。
孩子值得最好的环境。
杰森站在花园的客人中央,望见树下背影越走越远。
然后罗克珊娜成了十一岁的女孩。
某天杰森下班去接他的女儿,在后视镜里杰森注意到罗克珊娜一直盯着车窗外的街道,他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罗克珊娜?”
罗克珊娜说:“爸爸,最近一直有一个女人站在对街。”
杰森眉头微蹙,问:“校门口的对面?”
罗克珊娜点头:“嗯。她一直穿鲜艳红的旗袍。”
杰森问:“旗袍?”
罗克珊娜说:“但她一晃眼就不见了,大概是谁的母亲吧……”
杰森不说话,启动引擎。
“记得以后离可疑的人员远一点。”
罗克珊娜无奈地抱怨道:“爸,我已经十一岁了——”
杰森扬起一边眉毛,道:“那也得离可疑的人员远一点!”
罗克珊娜耸肩:“成熟点,男人。”
杰森不禁笑道:“成熟点,小孩。”
杰森记住了罗克珊娜提及的异常,聊天时无意提起,警员们认为这只是小女孩的幻想——这个年纪的小孩普遍喜欢夸大事实。
那天下班时戴维德主动走近杰森,小声讨论那个女人有没有可能是人贩。
杰森否认了他的猜想。
一直站在校门口的对面,穿着艳丽少见的旗袍,他从没见过这么张扬——浑身上下都贴满“我很可疑”“我很诡异”标签——难道这是另一种让人放松警戒心的方式?
黑山镇的居民可没有外面大都市的人见多识广,更不会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戴维德着急地解释他的猜想:黑山镇在三十多年前发生过人口失踪案件,而且不止一起。这些案件最后都悬而未决,只能等待当事人的消亡,往事也就烟消云散。
杰森安慰性质地拍拍戴维德的肩膀,建议他不要着急。
三十年前正是城市崛起的时期,人口大量的流动在所难免,像黑山镇这样的原材料产地也无法避免其衰败,加之山体变动造成矿洞坍塌、矿场倒闭,很多年轻人都“逃出”黑山镇前往城市寻觅苹果。
黑山镇后的山至今还保留有旧时的矿场设备和矿洞,这成为了黑山镇除了春秋季登山外的另一项观光景点,也是中小学必去的教育基地。投资建造这个基地的是一位近年从黑山镇出走又回头的年轻人,罗伯特·扬——双芯科技CEO,是现在黑山镇基础设施改善维修的主要捐款人,他还为黑山镇建了座图书馆,为黑山镇小学配置上全套最新的电子产品,当然是双芯科技的产品。
但是除了几场公益活动外,镇民们很少见到这位富翁。众人说,他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进出百万,不可能再回到黑山镇居住。
杰森见过罗伯特几面——为了在活动上保护他的安全——他很难想象当初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瘦高的略显忧郁的男孩“逃出”黑山镇,又是什么趋使他再度回归……
杰森抑制住他本能的职业反应。没人愿意得罪投资人。
但是既然戴维德提到了这些案件,杰森顺便就将三十多年前的档案带回家熬夜翻阅。
档案中记载,邻居爱丽丝太太的女儿是当年失踪的人员之一。
她在年仅十三的时光里迈上放学的归途,却在半路消失无踪。
杰森之后有一段时间内看到爱丽丝太太与罗克珊娜互动便会产生怜悯、惋惜的情绪,那时的爱丽丝太太也只有三十出头,至今老无所依。
爱丽丝太太再一次帮助杰森哄罗克珊娜上床睡觉——因为警局的一些事务加班加点——她缓慢地走下楼梯,与杰森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语重心长地问:“你还让罗克珊娜与海莉接触?”
杰森没有马上回应。
爱丽丝太太眉头紧皱,不满地说:“你也知道海莉是个陋巷里的人——陋巷的人身上总是带着污臭,谁知道在黑暗中他们做了什么鬼事情。海莉自甘堕落,放弃女人的本份。但是罗克珊娜是个有潜力的孩子,她不能接触海莉这种人。”她顿了一顿,“何况海莉还不是罗克珊娜的亲身母亲。”
杰森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动机反驳爱丽丝太太,因为对方也是出于对罗克珊娜的关心。
但是他也不能否认海莉对罗克珊娜的爱。
他避开海莉的话题,感谢爱丽丝太太后送她出门。
他回到客厅时抬头看见罗克珊娜坐在楼梯转角处居高临下地注视他。
罗克珊娜问:“爸爸,我什么时候还能见海莉妈妈?”
杰森不想对罗克珊娜说谎,又怕现实伤了她的心。
杰森说:“等你有力量帮助你的妈妈。”
罗克珊娜说:“我看见她的努力了。”
杰森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他们看不见。”
他走上楼梯将罗克珊娜抱起,安慰道:“小星星,该睡觉了,说不定你的海莉妈妈正在梦里等你。”
罗克珊娜乖巧地环住杰森的脖子,琥珀色的眼珠不错地盯着窗外的黑暗。
她的视线似乎刺破黑暗,审视着潜伏在黑暗中的某物,可能是个人,或者又不是人。
在罗克珊娜十二岁的一天放学,杰森只在警局处理案件耽搁了片刻。
等他开车到校门口,却没有女儿的身影。
他寻遍黑山镇,他的星星人间蒸发了。
这使他处理案件时颇为心不在焉,走进案发现场才知道,这里是陋巷左手起第五家。
尸体已经送至警局,地上还留有人体边框。
杰森产生一种荒诞的轻松感:至少罗克珊娜不会知道她海莉妈妈的遭遇,否则她会伤心死的。海莉爱她,她也爱海莉。
杰森的上司给杰森签下休假条,让杰森在没有恢复以往的精力前不要踏进警局一百米以内——他们都知道罗克珊娜对于杰森的意义和海莉与罗克珊娜的关系。他们只是看不惯一个男人太过沉浸悲伤,逼近疯狂。
但是杰森认为自己很冷静,只要没有尸体,他就坚信罗克珊娜还活着,他相信他能找到她。
然而校门口对面的艳丽旗袍女人的线索一开始就断了,杰森躺在满地的档案里昏睡了过去——他通宵了两晚,没有吃早餐。
通常都是罗克珊娜提醒她忙碌的爸爸早晨要规律饮食。
罗克珊娜不在了。
期间戴维德和格丽塔先后来探望过他。
戴维德临走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盒子塞给杰森,里面装的是各种剪下的报纸,记录的都是关于黑山镇矿场的内容,还有一张画上了诡异符号的发黄纸条:黑色的圈里困着白羊座的标志。
戴维德说,这些是在海莉的家中找到的,当时它们被放在一个写有“哈罗德·夏普”的纸箱里。
陋巷里的人说这是海莉的第二个男友,很少有人见过他,自从和海莉分手后更是不见踪影。他们嘲笑海莉的天真愚蠢,每每都被男人欺骗和抛弃,又议论:这次海莉的死亡说不定也是因为她在外面招惹了不得了的男人。
黑山镇的档案里没有这个人,说明要么他是镇外人……
但是连临时登记的文件都没有,杰森很难不怀疑是有人特意把他从档案中剔除。
连法医都能被劝说做假证明,那么档案更是有人为所欲为的地方。
杰森不禁同情戴维德,并为那个年轻人能坚持自我而感到由衷的敬意。
格丽塔带来一本《单身与最好的菜肴》,杰森看到这份礼物忍不住想要笑:格丽塔平时都在看些什么?
杰森研究那些被剪下的报纸,目标明确地指向黑山镇矿场。
有人,绑架了他的女儿,但这和杀了海莉的是同一个人吗?
或者他们是同一伙的吗?
三十多年前的失踪案和现在有什么关联?
当年海莉的男朋友哈罗德将罗克珊娜送到海莉身边,他是营救还是躲藏?
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海莉发生了什么——可能海莉当时喝得太醉,没有记住她前男友的嘱托,她甚至糊里糊涂地接受一个孩子。
之后哈罗德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罗克珊娜口中所述的艳丽旗袍的女人为什么再也没有出现,她会是同谋吗?
杰森决定去剪报上的矿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