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硕回忆录》多沐

6、夜游

　　从德国回到南京已经将近一个月，白天陆从嘉会到父亲所任校长的陆军军官大学继续学习军医学知识，到下午放了学便会与同学到处玩乐。
　　从阅江楼看完日落，几个人的肚子都有些饿了，其中便有一人提议要老街巷里吃蟹粉豆腐，陆从嘉从小就是爱吃蟹粉豆腐的，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老街巷离陆家不远，几个宽宽窄窄的巷子陆从嘉是再熟悉不过了，便领着几人坐着车向老街巷的方向走。
　　“嚯！这里面可真够绕的。”一个男生道。
　　“老街巷还是清朝留下来的。”陆从嘉熟门熟路的在小巷子里面绕行，“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这里面宽宽窄窄穿插着几十条小巷子，而且都是这样的青石砖，看着每个地方都差不多，我小时候也总是在这里迷路。”
　　陆从嘉领着几人拐过一个弯儿，眼前便变得敞亮起来，一条巷子从南到北都被家家户户门口的纸灯笼点亮了，基本上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牌儿，这是一条美食街。陆从嘉往里走了五六个店铺，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前停了下来，向门里探了探身道：“张阿姨！”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不久一个长相憨厚的白胖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是陆从嘉赶紧拿腰间的白毛巾擦了擦手，面露喜色的迎了出来。
　　“陆家小姐啊！你好几年没来了，听说你去外国上学了？”胖女人把他们三五人领到一张四角木桌前，“常家少爷也来了？”
　　“对，之前去了德国，上个月回来的，今天带朋友们来吃吃您家的蟹粉豆腐。”陆从嘉帮桌上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凉茶。
　　“那还老规矩？”张阿姨笑问道。
　　“对，老规矩。您今天再帮我打包带走一份儿。”
　　“行嘞！”张阿姨爽快的应了声，便走向了厨房。
　　“你是这的常客啊？跟这儿的老板娘都这么熟。”陈放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你是不知道，以前小时候我们老被她拉着来这吃。她就爱吃张阿姨家的蟹粉豆腐。”常司令家的公子常冰道。
　　“刚才那个张阿姨说你去过德国留学，那德国是啥样儿的？”陈放两眼放光的问道，“德国人打仗吗？”
　　“德国啊……德国的人都是金发白皮肤的，就是西洋人的模样，德国也在打仗啊，只是我住的那片区域相对安全些。”陆从嘉回想起了一直住在德国的叔叔家，又道：“然后……”
　　话未说完，便被不远处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在场的人都非常清楚，那不是别的，是枪声。
　　听这枪声的大小，应该离这里不远，几个人刚走出餐馆的门便又听到了“咚！咚！咚！”几声连续的枪声。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便寻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巷子里的住户听到枪声都闭紧了门窗，来吃饭的客人们也乱作一团。
　　“是西北边！”陆从嘉指了指西北边的巷子，“西北边的巷子是要新修的，那边是无人区！”常冰大喊道：“太危险了。”
　　“不行，这条老街巷离我家很近，而且是我爹的管辖区域，这绝对不能出什么事。”几人跑到一个岔路，陆从嘉压低了声音对常冰道：“子寒，你带着陈放他们几个先从老街巷出去，我去看看那边，我们这么多人不方便行动。”
　　常冰一把抓住陆从嘉的手腕，摇了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听了这话，陈放几个人也应和着要一起去。陆从嘉摇了摇头，拿开了常冰的手道：“你听我的，陈放他们对这片儿不熟，而且刚到军校不久，根本没有经验，去了反倒添乱。你带他们先出去，然后去我家找我二哥过来！”
　　见常冰迟迟不作决定，陆从嘉便狠心甩开他们，朝远处的黑暗处跑去。常冰想追上去，却已寻不到陆从嘉的身影，只好带着陈放几个人疯狂的向老街巷外不远处的陆家跑去。
　　老街巷的西北边是老街巷最原始最古老的一片区域，因为太旧的缘故，那片的居民已经搬出去了，到了晚上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光亮。陆从嘉和常冰几个小伙伴小时候常常来这里试胆子，也经常在这里面迷路，每次都是到了饭点儿回不去家，最后只好陆定阳兄弟和常家带人来找。不过过了这么多年，陆从嘉对这片无人区已经摸索的很清楚了，断然不再会迷路了。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脚下的路也比平时清晰了起来，陆从嘉提心吊胆的贴着身后冰冷的青石砖墙，慢慢蹭到转角处，在裤子上从擦了擦手心的冷汗，俯下身探出头，发现眼前的这条歪歪扭扭巷子并没有什么人，才悬着一颗心快速走过。
　　月光被飘来的几片云遮住了，眼前的路突然变得漆黑，陆从嘉有些绝望，不知道二哥有没有带人过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个岔路，陆从嘉依旧像刚才一样俯下身去刚要探出头去探情况，却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觉得十分不对劲。于是蹲下身去，因为天色太黑，实在是看不清，她只好颤抖的伸出手，向自己身下摸去，那个形状，感觉起来……竟然像是一只手！她心下大惊了一下，又往旁边摸索，忽然摸到一滩粘腻的液体，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血。
　　她摸到这个人的头部，探了探鼻息，又探了探脉搏，全无。还有体温，说明这个人刚死不久，兴许就在她到达这里的前七八分钟。这说明，开枪杀人的人就还在附近！
　　身为医学院的学生，摸到尸体不是她最害怕的，而真正令她害怕的是杀人凶手就在附近，这说明她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亡魂，她才十五岁，不想就这样在恐惧中死了。
　　在极其安静的黑暗中，她突然听见了一个清脆干净的声响，这个声音她再说熟悉不过了，是子弹上膛的声音！杀人的人来了！
　　陆从嘉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站好，他刚才没有在那个死人的身上摸索到任何武器，她如今没有任何的攻击和防御能力，只能期待对方发现不了她。
　　“啪嗒！”一个清脆的响声在她身后的巷子响起，是石子被摔到青石路上的声音。
　　“在那！”一个男声喊道，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三五个人影就从自己的眼前跑过了，刚才这些人就藏右边的岔路口，幸好刚才没有向右面探头，不然现在自己的下场应该就跟那具尸体一样了。
　　陆从嘉抚了抚胸口，可又想到了微妙之处。刚才听到的是石子被摔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能发出那么清脆的声音不太可能是有人从那条路经过而不小心碰到了路边的石子发出的声音。反而更像是，有人从远处扔过去的，是为了引开那群人。
　　这就说明，真正杀害脚边这位兄弟的凶手，现在就在自己所处的这条巷子里，想到这里，一层细细的冷汗爬上了陆从嘉的背脊和额角。
　　现在的处境并非安全了，而是……更加危险了，因为杀人凶手现在可能正在黑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静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