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的童话》宁蔓罗

1、第 1 章

　　老屋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老屋旁边的那棵树也可以看出来，那棵树粗壮的树干，斑驳的树皮，茂密的树冠，无不显示着它所经历的岁月的漫长。岁月给树带来的茂密以及幽静使得老屋这里有一种独特的气氛，这种气氛由树向外辐射开来，逐渐吸引了各种生物来这里。

　　老屋和树的照片被外出寻找灵感摄影家发布到网上之后，引来人们的关注，那种天然而来的寂静和辽远，一下子就抓住了窒闷和枯寂的都市人的心。所以，老屋和老树火了。

　　舒心也看到了这张照片，认出了老屋和老树。舒心幼年身体孱弱，经常坐在老树下，细数着老树树皮上的纹路，看着姐姐在院外玩耍。十三岁时，父母为了她的身体和学业，迁居大城市，留下了老屋和老树。如今，舒心也有了儿女，孙子孙女。至于父母，在十几年前就先后因病去世。舒心也遵照父母的遗愿，将骨灰带回故乡，那时，竟也没有仔细看过老屋。

　　此时，突然看到了老屋和老树的照片，可能是自己也到了垂暮之年，分外感慨:自己这片叶终究是会落下然后归根啊！这根，不就是老屋吗？舒心和儿女们商量，回老屋一趟。于是，一个月之后，舒心和孙女一起回到了老屋。

　　孤寂的树
　　舒心回到老屋，看到了那棵树，那棵树仍然挺立在门旁，树冠茂密的那端向着当年舒心一家离去的方向，似妙龄女子在盼望着情郎归来。就是这样，那棵老树确实在等待，等待当年坐在树下的小姑娘，等着她回来。当年它也是孱弱的，在这里孤寂的生长。后来，有一个小姑娘同它一样孤寂、孱弱，每天静静地坐在自己旁边，用手抚着它的皮肤，那是怎样的感觉呢？它不知道，因为它是树，没有触觉，但是它想，那一定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它是树，除了树根能够在地底尽力蜿蜒前进，枝叶可以在空中晃动，其他根本不能移动，不能离开土壤，不能在小姑娘离去之时追随她。

　　小姑娘离去之后，它又孤寂了许多年，这期间，它看着脚下的兰草春荣、秋枯、冬寂灭，它看着树上的燕雀筑巢、育幼、又离去，待一年春回，来的有新燕，也有旧燕。它始终静默旁观，似无心无情，不参与自己身上的生物的生活，但是，也会在雷雨天略微收拢自己的“羽翼”，避开雷电，护着自己怀抱中的各种生物。它羡慕那些动物的自由来去，羡慕那些动物有伙伴。时间在它的生命中划过，却像蜉蝣在沧海一跃，仅带来细微的波动。

　　小刺猬到来
　　直到有一天，这里来了一只小刺猬。刚来的小刺猬一身狼狈，脸上和腹部都有荆棘划破的血痕，就这样滚落在老树的身旁。惊得一树鸟儿叽叽喳喳地落下，围绕在小刺猬身边，又是一阵叽叽喳喳，最后，鸟儿们还是为小刺猬衔来了坚果和带着露珠的树叶，帮助这个身上带着尖刺，却有一双温暖而明亮的眼睛的动物。小刺猬在鸟儿们的帮助下逐渐恢复活力，后来就在老树的身上筑了巢。鸟儿们好奇小刺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何会带着一身伤。小刺猬从小被人抓去做了宠物，后在主人驾驶途中休息的时候逃脱，当时也不管自己在哪，只是一直向着有树木且远离人类的地方逃，一路穿过铁网、荆棘，偶然到了这里。

　　闹腾的小刺猬
　　小刺猬身体好之后，老树身上就变得更加热闹，鸟儿们和小刺猬谈论白天遇到的趣事，哪里落了一只蠢笨的大雁，何处的果子很是甜美等等。小刺猬则向鸟儿们讲夜晚月亮的故事。后来，渐渐地聊到了老树，小刺猬很好奇老树为什么这样高大、为什么这么沉默。鸟儿们也很困惑，因为它们也不清楚。日子就这样过去，小刺猬也学会了寻找食物，学会秋收冬藏，现在它能养活自己了。同时，它对老树的好奇愈来愈多。

　　终于，在一个雷雨天，老树缓缓收拢自己的枝叶保护树上的鸟巢时，小刺猬说话了：“嘿，树，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以为你不喜欢鸟儿们呢，但是现在觉得不是这样。树，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老树仅仅是短暂的停顿后继续收拢自己的枝叶，并没有回答小刺猬的问题。此后，小刺猬几乎每天都会和老树聊天，说是聊天，仅仅是小刺猬在说老树在听。渐渐地，老树习惯了这种生活，有一只小刺猬，天天傍晚对着自己讲一些无关紧要却也不算无聊的小事，生命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孤寂了。小刺猬却很苦恼，“这棵树为什么就是不说话呢？”但是，小刺猬还是喜欢和树聊天，树就在那里，静默地听着它的一切故事和烦恼。

　　在一个清晨，老树从黑夜中醒来后，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自己是不会流血的，所以血腥味不是自己身上的鸟儿就是那只小刺猬，鸟儿们已经飞走觅食了，那么，是那只小刺猬流血了吗？傍晚，“话痨”的小刺猬没有出现在老树面前，老树开始担心，想要等到深夜，但是植物的生物钟让它昏昏睡去。第二天，在鸟儿们叽叽喳喳中，老树知道：小刺猬在晚上觅食的时候被獾追赶，差点成为獾的腹中餐，在逃命途中，带回一身伤。老树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白天光合，夜晚休息，小刺猬白天休息，晚上活动，所以小刺猬常常在傍晚找到一点时间来和老树“聊天”。小刺猬受伤这段时间没有精力在傍晚去“闹腾”老树了。这段时间，老树清净了许多，但是，又像回到了一棵树孤寂的时候。

　　成为朋友
　　没过几天，小刺猬又在傍晚出现在老树面前，继续讲着它在觅食途中听来的故事。时间带来的小刺猬似乎开始在老树的生命中划下痕迹。小刺猬是越来越“不客气”，后来直接说：“树，我好喜欢你，我们做好朋友吧！”“嗯，你不说话，就是不拒绝，那就这样决定了。”可怜老树不会说话，就这样成为了小刺猬的朋友。也好，以后有人陪着自己走过这漫漫生命了。

　　又是一个雨天，雷电似乎能够挣脱天空的束缚，将手彻底伸向大地上的万千生物。这一天的天空，让树上的所有动物心惊：鸟儿们翅膀下护着幼鸟，缩起脑袋，小刺猬躲在树洞中，偶尔探出脑袋望望天空，期盼着这场恶劣天气快快过去。等小刺猬再一次望向天空的时候，突然看到老树有一个方向的枝叶并未收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雷电击中。小刺猬冲出洞穴，落在老树面前，“你赶紧收好那边的枝叶啊，会被雷击中的。”“你快收起来啊！”可是，任凭小刺猬在雨中蹦跳、大叫着让它收起枝叶，老树仍不为所动。最终，一道闪电落下，那未收起的枝叶果然受了雷击，老树也在那道闪电落下之后抖了抖，带起整棵树上的鸟儿的心惊胆战。

　　雷雨散去，老树被击中的那里已经断裂，原先高举着的树干此时只是死气沉沉地拖在地面，另一端裸露出断裂的伤痕，但是树皮连接着，所以“断枝”仍然未完全离去。小刺猬生气老树的不听劝告，本不想理会大树。可是鸟儿们说，那断裂的树枝会继续消耗老树的营养却难以再长好，现在最好彻底断掉那个伤枝，减少老树的负担。可是，没有动物能去断掉那个枝干。

　　发现秘密
　　小刺猬自然是担心老树，在黑夜沿着枝干爬上高处，用自己的牙齿一点点磨蹭连接着断枝和树干的那一部分树皮。结果第二天傍晚，老树看着自己的那只“断臂”似乎很愤怒，小刺猬再次跳在老树面前，承认咬断树皮是自己做的时，老树的全身发抖，树叶哗哗作响，像愤怒之至却找不到话语述说。

　　之后，不管小刺猬再怎么活泼地和老树“聊天”，等待它的只有更深的沉默，以前，老树还会用树叶在风里飞舞的声音作出回应，表示自己在听。现今，在自己面前，老树的全身就像被水泥封死了一样，丝毫不动。

　　小刺猬带着气愤和疑惑离开了老树，在老屋的院中另筑了一个小窝。偶然，觅食进了老屋里，看到了墙壁上留下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旁立着老树，那时的老树似乎纤细柔弱的。还有一张照片，树和人显然都长大了一些，在树投下的绿荫下，女孩笑的很安静，树比以前明显壮大了许多。再结合鸟儿们叽叽喳喳出来的故事，可以明白，老树一直在等着那个女孩，那个树枝也是因为女孩而长得那样强壮茂盛，且向着女孩儿离去的方向，所以没有鸟儿在那个枝干上筑巢，没有鸟儿敢断掉那个枝干。

　　没有了“闹腾”的小刺猬，老树的日子再次归于平淡。时间越久，老树越想呼唤小刺猬，但是，当他挣扎着让风入喉，震动胸腔，却发不出声音时，他才明白，长年的沉默，已让它丧失了语言能力。

　　“你无法离开泥土，你无法走到她面前，想要再看到她，只有让自己特别，让她看见你，让她来找你。”老树回想着小刺猬前天傍晚留下的话。很久未见的小刺猬突然在傍晚出现在自己面前，老树很是欣喜，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因为小刺猬咬断那个断枝有过多大的怒气。

　　之后，小刺猬仍然会在傍晚窜到自己面前，会闹着大叫“你真是一棵呆树。”“你真倔强，不过很可爱啊！”小刺猬鼓励着老树努力生长、努力努力再努力，长得高大茂盛，而老树也保持着向天上生长的姿态。枝叶茂盛后形成的浓荫为它更添一份优雅，所以难以想象它的根在地下恶霸一样肆意扩张，只为了更多的养分，它要强壮茂盛，它要让小姑娘回来看见自己。

　　现在，她回来了
　　现在，她回来了，老了很多，面容上已不复当时的朝气和孤独，倒是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儿更像几十年前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

　　那双手再次抚上老树的皮肤时，老树仍然感觉不到，但是心里已经没有了激动。仅仅是抚过之后，她就牵着小姑娘进入了老屋。舒心回到老屋没有几天，就匆匆离去，这一次是因为旧疾突发，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舒心走后，老树也并未觉得难过，像是早就知道。其实，这些天老树也在思考，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等待当年的小姑娘吗？那个小姑娘走后就再也不回再回来，自己等来的这个人已经不是自己最初的等待了。

　　舒心走后，老树反而释然了，多年的追求一朝放下，就算是树，也有很多感慨。傍晚，小刺猬又来到了老树的面前，小小的带刺的身子，一双眼睛黑黑的闪着光看着自己。老树忽然想，今后就这样吧。身旁一只小刺猬，满身住着的鸟儿，自己春天长长叶子，夏天听听风雨，秋天送鸟儿离去，看着小刺猬存粮，冬天就听着小刺猬冬眠时候的呼吸声，数着雪又厚了几分，似乎就不会那么无趣了。

　　虽然自己相对小刺猬还有那么漫长的生命，可是，现在有着它陪伴不是很好吗？即使有一天，小刺猬也被死神带走，自己还是可以凭借回忆活过剩下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