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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马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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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叫人明知谄媚,却不如何反感。
二人各怀心事,各抱一只碗盅,谢小婉这份蛋羹已经去了大半儿。再看梁杉,他却真是慢条斯理,一勺两勺,吃得优雅极了。
伴着如此朗夜星辰,又成了一幅美人图。
“没什么要问的?”
“啊?”
愣神中的谢小婉乍然一惊,片刻思忖后,重重地点了个头:“有!”
侧目看她一眼,梁杉言简意赅:“问。”
“咳,那个,”
谢小婉清了清嗓子,正色庄容。既然你大慈大悲地主动要回答我,那我就诚心诚意地发问好了——
“当家的,蛋羹……好吃吗?”
问罢,两只水杏圆眼忽闪忽闪地盯着梁杉看。
那眼神如此澄净,清澈如水,像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一样。
但见梁杉眼角微动,好半晌才抬起头来。便将碗盅搁在腿间,十指搭上了轮椅扶手,他道:“你就想问这个。”
当然不是,她想问的可多了。
包括但不限于梁杉出身几何,今年多大,以及他身有残疾是怎么当上土匪头子的等等。
理智告诉谢小婉——不问的好,还是什么都不问的好。就算面对普普通通一个土匪,有些话尚且不敢瞎问,何况梁杉更是这一寨之主呢?
她还想好好地抱大腿,不想这么快就死于自己的好奇心。
“可不是嘛,”
头一下比一下点得重,谢小婉看向梁杉,目光炯亮。
她万分真切,无比诚恳地道:“伺候好大当家的你,正是我毕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你的话语就是我前进的动力啊!”
这慷慨的言辞,这恳切的神情,梁杉差点儿信了。
“好罢。”
鬼使神差地点头,事实证明,他不信也得信。
“那这蛋羹好吃吗?”
“……很好,”梁杉重复道,“很好吃。”
谢小婉这次一笑,两眼弯成月牙儿,将漫天星海都如数容纳进去。
她满心得意,用幻肢跟自己击了个掌——抱紧大腿第一步,从抓住他的胃开始!
……
春日晴空,一碧如洗。
锅上坐着热水,谢小婉举了一把蒲扇,时不时地扇两股风。
她扳着手指数算道:“爱吃甜食、爱吃软的、爱……”
“小婉,你这是在说俺呢?”
春来,取新柳枝子编成的帘子,小翠正踮脚往门上挂着。忽听屋内言语,她探头便问。
之前那身小绿袄子裁裁剪剪,去掉挂里,变作了薄薄一袭春衫。太阳透过柳枝跟小翠,连照进厨房的光点儿都是淡绿色的。
“你一个窝窝头能连吃七七四十九天的人,还有什么追求。”
“俺也爱吃甜的,爱吃软的呀,”整了整帘子,小翠回身进来,“大风哥刚从马厩那边过来,说是母马要生小驹子了。”
小马驹?
“可千万还是一匹小母马,若是公的脾气不好,老要被骟,那就成了太监马了。”家里也养着几匹马干活儿的小翠见多了,不觉得有什么稀罕。
两眼放光,谢小婉来了兴致。
这回总算轮到自己少见多怪,她一跃起身,激动道:“那我们快去看看怎么生的呀!”
成年大马有一人多高,坐上去就是遭惊心动魄的体验。
却不知道小马驹刚出生是个什么样子,可爱不可爱……
“俺刚才挂好帘子,想在屋里歇会儿也不成。”被谢小婉连拉带拽,强行来到马厩附近的小翠怨怼不断。
“人与自然息息相关,翠儿,我们要多走进自然,了解自然。”
“俺叔家马年年配种,下驹子的时候都叫俺去帮忙,早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再靠近了马厩一些,牲畜独有的膻骚气息就闻得真切。小翠满脸嫌弃,表示很想放弃这次“跟自然亲密接触的机会”。
“婉娘?”
郭大壮在不远处瞧见她们,轻手轻脚地步了上前,小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谢小婉跟着小声:“我听说有母马要生了,想看看。”
“哦,那你们从这儿进去……”马厩最侧边空出一间产房,他只抬手便指。
婉翠二人循着望去,却见布帘正被掀开,走出个满头大汗的辛夷来。
辛夷顿住脚步,看向谢小婉的眼神很不友善。
“嗨,三爷!”
三爷如临大敌:“你来做甚?!”
马儿下崽不禁闹,一吵就生不出来,因而连辛夷说话都憋着口气。
谢小婉听之,忍不住笑道:“我来看看小马驹,三爷你就是负责接生的喜婆吗?”
“滚开,”抽了条巾子擦汗,辛夷作凶狠貌,“别来捣乱!”
这匹怀孕的母马本是他座下爱骑,怀胎一两个月便再不舍得让它劳累,如今养得膘肥体壮,乌青油亮的毛色,鬃毛也倾泻如墨。
据说从昨天开始就有分娩迹象,却到现在还没见着小马驹的影子。
难怪辛夷急成这样……
看在他懂得爱护动物,尚且有点良心的份儿上,谢小婉决心不与其一般计较。
“破水有一阵子了,还不想法子帮帮它,真是的……”小翠不愧之为经验丰富的业余人士,她看了一眼,半跪下身,抬头道:“你们抬着屁股,俺把手伸进去。”
“……”
只是狐疑片刻,辛夷立刻弯腰,跟郭大壮一人一边,合力将他那爱骑的尊臀抬了起来。
“加油,加油啊!”
谢小婉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换了个形式给这马儿助威。
辛夷回头一望,半晌,也听他俯首低声:“青骓,加油。”
有了小翠的技术支持,郭大壮跟辛夷二人出力,再加上谢小婉一个无用之人勉强算是给予了精神鼓励,小马驹很快就露出两个蹄子,接着是头。
到它整个儿脱离母体,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口气。
“出来啦出来啦,”谢小婉惊喜地嚷:“好可爱!”
鼻间一声轻嗤,辛夷看向婉翠二人的目光,却远不如往常那般阴狠。
他道:“少见多怪。”
青骓颇有母性,只是歇了片刻就回头舐犊,舔去小马驹身上的胞衣。
“哎,辛夷。”
汗水从头浸透到脚,一滴滴打脑门儿上滑落下来,辛夷应声:“什么?”
“你给小马驹取名字没?”
“取了,”略略滞顿片晌,他勾了勾唇,果断道:“生得晚,就叫晚晚。”
“婉婉?!”谢小婉大惊,双手叉腰,“怎么不叫夷……”
夷夷?
擦去周身热汗,辛夷斜着睨她一眼,难得地展颜微笑:“你管我马叫姨,我没意见。”
“你你你……你滚!”
“我的地盘,你先滚了。”
……
在跟辛夷不知第几次的唇枪舌战中,谢小婉吃了败仗。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旷古绝今的人生头一遭。
屈辱,挫败,委屈!
小翠要去净手,谢小婉神色郁郁地帮她撩起帘子。
“小婉啊,”持续半个多时辰的接生让她悟懂了人生哲理,甫一出门,小翠絮絮有话:“我刚才忽然想起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嫁人就要那嫁身强力壮之人。其实也不全错……你看方才,若是两个没力气的,备不住还抬不动那马儿屁股嘞!”
“嗯……”
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谢小婉正打算说点儿什么。
却是无意间一个旁睐,她立马顿了脚步,惊讶道:“当家的,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