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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黄泉路 ...

  •   石室并不大,大概长宽都有十步左右。
      大家在石室里面仔细搜寻,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忽然达里可说:“用火把照一下头顶,好象有字。”
      所有的火光都聚集到天顶上。一行清楚的字出现在大家眼前。
      欲入眠仙府,先寻枉死城。
      字体是小篆,正是昆仑玉虚派自古以来所惯用的。
      “枉死城?”魔兰说,“那是什么?我们没有一点线索啊。”
      “枉死城是中土人族的传说中的一个地方。”古井说,“传说冤死的人都会聚集在那里等待自己仇人的到来。而且每年七月半枉死城会打开,放出里面的冤魂到阳间索命。但是这也仅仅是传说而已,要我们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这也太难了。而且,不知道这是不是让我们误入歧途的幌子。”
      “现在线索只有这么多,”苏隐说,“因为最初上昆仑修真的玉虚派创始人也是来自中土,所以他们当然把中土那一套说辞照搬过来。虽然中土人族那套骗人的神棍说法和我们背道而驰,但是现在我们要按照他们的想法走才能找到眠仙府。在中土人的说法中人死后就要过奈何桥到地府,地府里有十八层地狱,而在十八地狱和阎王殿前面,就是枉死城。所以,如果昆仑真的修建这么一个地方,它一定在很深的地下。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一条能深入地下的路。”
      苏隐在说话的时候,大家都看着他,惟有寒渡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顶的那一行字。那行字是用阴文刻在一块砖一样的浮雕上面,但是寒渡总觉得这浮雕不对劲。
      “这块刻字的石头怎么纹理和旁边对不上?”寒渡说,“它象是后来嵌上去的,不是用原来岩石雕刻的。”
      这一席话提醒了所有人。两个机关师立即明白了,这刻字的石头是个机关的触发点。但是谁也不敢冒险去点开它——如果它不是通往枉死城的机关,那很可能让大家在这个石室里陷入危险。
      简短的商议后大家一致决定,分出一半人来在这里触动机关,另一半出去待命,如果成功,这一半力量就可以安全到达枉死城,就算在外面的找不到,他们也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寻找眠仙府;如果失败,外面的人还可以设法把他们救出来——但是有一种可能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都没说出来,如果外面的人来不及或者没有办法救人,那么里面这些触发机关的人很可能就牺牲了。
      大家退出石室,商量进去的人选。其实大家都清楚,即使分成两队,每队里面大泽和流沙的人也要实力相当。最终,按照他们分工的不同,抽签决定。
      “机关师先来。”苏隐说着,拿出了两根竹签,“抽到短签的人进去。”
      赤华炎和花林上前,雷阙复杂地看了赤华炎一眼,但是赤华炎微笑着向他摇了摇头。然后坦然上前抽出了一根竹签。
      长的。
      雷阙明显松了一口气。
      瘦弱的花林地拿过短的竹签,神色不变。寒渡暗想能来这里的人果然都是有十分的胆色,这个花林机关术虽然厉害,但是自身力量并不是很强,居然也能坦然试险,看来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时候要抽关于探路先锋的签了,由于流沙已经出了一个人,所以这签由大泽的人抽取。苏隐把握签的手转向雷阙和刀绿蓑,寒渡注意到赤华炎躲在暗处闭上了眼睛。
      刀绿蓑云淡风清地浅浅一笑,在雷阙刚要抬手去抽时她一个箭步赶上前,把两跟竹签都抢在手里,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潇洒地扔掉长的那一根。
      “你欠我一个人情,”她对表示激烈地抗议的雷阙说,“所以这次立头功的机会你必须让给我。上次的头功被你抢了我已经嫉恨很久了。”
      “我不是让女人替我冒险的软骨头。”雷阙冷哼。
      “让你去我才没法见人。”刀绿蓑当仁不让。
      “好了,”赤华炎从暗处钻出来跳脚道,“不是说相互尊重各族习惯吗?你这死鸟族里尊男,但是绿蓑族里是尊女的啊,你让人家绿蓑怎么见人?你是男人就别让人家女人不好过行吗?绿蓑你是女人就不要和男人一般见识了。”
      “你看不起我?”雷阙满面怒意,濒临爆发,“如果你是我们族的女人我根本不会和你抽签!别得寸进尺!”
      绿蓑淡淡一笑:“好,你接得下我十招就让给你。”
      雷阙刚要上前,苏隐喝道:“好了!绿蓑进去,雷阙你留下。如果我们地下不能成功,从地上寻找时你还要探路。”
      其实苏隐一开始心里就是希望绿蓑下去,留下唯一可以变化为鸟的雷阙,但是让他决定让谁去冒这个险他都做不到。他知道该决断时不能软弱仁慈,但是对自己的同伴冷酷无情这种事,不仅是他苏隐,整个大泽里都没有人能做到。这也是大泽虽然没有灵尊坐镇这么多年,却没有人夺权造反,自立为王的原因之一。
      但是大泽也没有因为缺少杀伐决断的首领而没落,原因就是大泽人在对同伴仁慈的同时对自己都很残酷,就象刀绿蓑和雷阙这样。他们不是人,没有人那么多的心机和权欲,他们仅仅是一群动物,而且大部分是群居动物,就算他们修行再怎么深,智慧再怎么强,也摆脱不了群居动物那种为种族牺牲自己的本能。该有人牺牲时,绝不是上位者决定该让谁牺牲,而是牺牲者自己决定的——正因为如此,大泽人的牺牲才是真正的牺牲,牺牲者才是真正的义士,而不是那种被作为弃子后,上位者为了掩饰和美化而给死人硬加上的虚名。虽然在人族看来很可笑,他们说畜生不过就是畜生,修行再深也成不了人,但是,他们忘了,动物也未必看得起人的劣根性。
      雷阙恨恨地退下,这时候苏隐拿出了第三次签:“我们大泽要出两个人,现在我和古井要下去一个。”说着把手放在古井面前。
      古井伸手一抽,长签在手,苏隐微笑道:“你要保护好大家。一切按我们之前的计划。”
      古井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苏隐把指挥外面这些人的责任,还有保护寒渡的大任交给他了。寒渡有些意外,苏隐坐大泽第二交椅,怎么也轮不到他涉险,但他忽然想到,这次来这里这些人,除了自己是必须保全的之外,恐怕都已经抱了赴死的决心。
      忽然寒渡觉得有些冷,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他潜意识里根本没有理解这次出行的残酷与危险,没有做好坦然面对生死的心理准备。他知道一定会有危险,但是他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
      茫然中他把头转向流沙的人,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苏隐。魔兰凌厉的目光注视着暮雪,显然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能冒险的。暮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独孤冷冷地开口:
      “涂天雪,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么?”
      暮雪的双肩在颤抖。寒渡觉得他是在面具下面无声的笑。然后他离开原来的队伍,和抽中的三人一起走向了石室。
      当他们消失在石室的黑暗中时,寒渡忽然感觉到自己恐惧到了极点。
      六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消失在悬崖下面的情景又浮现在自己眼前。被抛弃的恐惧将他包围得无法呼吸。他忽然理解到这几年来他一直把苏隐当作父亲。那种被保护被关心的感觉,不是古井他们能代替得了的。而暮雪......他不知道自己把暮雪当作家人还是朋友,或者两者都不是,但是他宁愿和暮雪在同一片天空下活着,哪怕不能相见,也无法忍受暮雪永远离开自己。
      他忽然明白自母亲去世后自己在这世界上认做亲人的只有这两个人,而他预感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
      石室里面传来了机关扳动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呼和石头摩擦的轰鸣中,他看到石室上面的一块石板缓缓落下。
      没有人反应过来,但是离石室最近的寒渡做了自己都不可思议,下意识的动作——他在石板落下前,从石板下面的缝隙中滚进了石室。
      寒渡一进去就引起外面所有大泽人的骚动。
      古井在外面大吼一声,但是他的声音马上就被落下的石门挡在外面。寒渡滚进去正好撞在一个人的脚下,显然里面的人在惊惧于落下的石门时并没注意到多了一个人进来。但是还没等他们从忽然的惊恐中冷静下来,脚下的地板忽然猛的撤了下去。所有人都一脚踩空,感觉自己象石磨里出来的豆浆一样沿着一个斜滑的石道向下滑去。
      当他们在惊呼中落地,所有人都撞作一团。短暂的喘息后,大家冷静下来。黑暗中,暮雪说:“快找火折子点上,我们似乎中机关了。”
      寒渡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看来大家在寻找什么。忽然刀绿蓑说:“我们下来几个人?”
      “什么?”其他人一愣,然后马上也明白过来。
      有五个人的呼吸。
      气氛骤然紧张。寒渡忽然汗颜,他有不好的预感,他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早晚被抓到。所以在诡异的沉默中,他硬着头皮说:“呃......是我。”
      同时,暮雪手中的火折子也亮了。
      寒渡觉得自己象街头被当场抓住的扒手一样被人围观着。寒渡不敢抬头,有人发出轻微的惊呼,但是他还是觉得气氛诡异得沉默。他感到苏隐无言的愤怒泰山压顶一般向自己袭来,冷汗不觉慢慢地渗出。
      苏隐慢慢地向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寒渡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你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苏隐说,声音冷得刺骨。
      寒渡还没来得及咀嚼这句话的意思,一记火辣的耳光就狠狠地扇了下来。寒渡顿时觉得晕头转向,摔倒在地。
      寒渡知道自己错了。苏隐也知道自己错了。
      寒渡错在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小孩子的本能,苏隐错在妄想让一个小孩做到大部分成年人都做不到的冷静与理智。
      寒渡只能用他十六岁的眼光去理解这个世界,用十六岁的想法去取舍什么重要。他没有别人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阅历,即使他比起同龄的孩子经历得更多。而苏隐常常忘了寒渡只有十六岁,他总是下意识的把寒渡当成另外一个人,他总是选择性地遗忘寒渡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们这些千年的老妖怪能透彻的一切。他们见过太多生死离别,自己也接受了随时可以永远见不到朋友的事实。但是寒渡不能。他刚刚来到这世界上短短十六年,还是个依赖成年人的幼雏。一旦认定了自己的父母它们就会一步不离得跟在后面,这是所有雏鸟的天性。
      就算有一半人族血统,寒渡还是没办法摆脱自己的天性。
      苏隐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还会流泪。化为人身前他不会,但化为人身后他早就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哭过。那个人去世的时候自己哭过吗?他早就忘了。他只记得自己一定要他再活过来,或者说,他一直不认为他已经死了。
      寒渡从地上爬起来,仍旧低头不语。不反驳,也不认错。苏隐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忽然感到自己几千年来心从来没有过的脆弱。
      “下来就下来吧。”他说,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设法联络一下古井他们,让他们别担心。”
      寒渡抬起头看着苏隐,似乎不相信自己闯这么大祸就这么算完了。苏隐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发说:“以后不要自做主张,我们尽量不离开你太远。”然后他向暮雪那边推了推寒渡:“去帮涂先生包扎一下伤口,下来时他的手好象磨破了。”
      寒渡看了看暮雪,暮雪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是却没有说。寒渡找出白布包扎着他的伤口,忽然暮雪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我能保护自己。”暮雪声音很小,但是似乎在竭力压抑自己感情地说,“你不用管我,保护好你自己就好了。无论怎样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把你拖进来我良心不安。你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出去,就是对我最大的好。”
      寒渡心里开始砰砰的跳,他明白暮雪知道自己为什么掉到雪洞里了。暮雪知道自己担心他,他也担心自己。看来暮雪和那些流沙人的关系真的不是同伴这么简单,有些话他不敢和自己说明,有些更不敢说。暮雪一定自己有计划和准备的,自己的“帮忙”说不定就是拖他的后腿。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天真,寒渡想,这里这些人,恐怕都是身经百战,最没有经验和力量的,恐怕还是自己。
      苏隐拿出一块火红的石头,放在地上用金簪有节奏的敲击。然后他静静地看着它,片刻后石头自己发出有节奏的“嗡嗡”的鸣声。
      “联络到古井了。”苏隐说,“那家伙在骂你呢。”
      寒渡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象苏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一点准备就跑下来冒险呢。自己真是傻得可以了。
      “啊!”忽然花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然后马上是绿蓑的声音:“怎么了?”
      同时苏隐也迅速警惕地看着花林的方向。
      “吓了我一跳!”花林惊魂未定的声音传过来,“原来只是壁画啊。”
      这时绿蓑似乎过去到他身边了,也轻轻“啊”了一声,说,“好多人啊。”
      寒渡和苏隐暮雪也走了过去,当火光可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东西时,他的头皮也不禁发麻。他们现在呆在一个长长的石头甬道的中间,这石头甬道的两边都是壁画。可是这色泽昏暗的壁画上面,竟然是密密麻麻无数的人!尤其是表现近处的人,居然和真人一般大小,又栩栩如生,怪不得把花林吓了一跳。
      寒渡看清楚那些壁画的内容后觉得更不舒服:壁画上面有无数的人。好象灾荒时流民成群结队背井离乡的情景,无数衣着破烂的人在荒野中向一个方向走去。但仔细看又不象流民,因为也有很多看上去家道殷实富庶的人也在“逃荒”的队伍中,他们乘坐着富丽的马车,前仆后从,十分排场。看得越仔细寒渡越发现这幅画绝对不是流民图,因为寒渡发现这出行的大队中似乎包括了所有的人,任何身份,任何职业,无论贫富男女老幼。有乞丐,有农夫,有富商,有官宦,有囚犯,有拖家带口的人,有孤单的老人和孩子......他们大都表情或麻木或悲戚,鲜少有坦然或欣然的。他们都在阴云密布寒风四起的荒野中,向着同一个地方走去。
      而那个方向就是这个隧道的一端。
      寒渡看看前面深邃幽暗的甬道,再看看两边壁画上把他们夹在中间向前行走的人们,忽然感觉到脊背有些发凉,好象这些人暗示他必须跟着他们走一样,而他们去的地方,是所有活着的生灵最不想去的地方。
      “我们跟着他们走?”刀绿蓑用下巴指了指壁画上的人问。
      苏隐的目光从壁画上面收回,感慨不已:“人说寿命百年如晓露,果然一般生死无贫富。即使千年修为,万年道行,最终不过一抔黄土。”
      如果这句话放在平时,可能就是一句看破生死的超脱之语。但是在这种环境和氛围下,所有人心里都隐隐生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寒渡看了看与壁画上所有的人相反的来路,说:“如果我们逆向而行,会不会就出去了?”
      “不可能。”暮雪忽然发话,他的面具在昏暗诡异的隧道里显得格外狰狞,“自古以来,黄泉路上都是有来无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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