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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暑无期 ...

  •   花蓝烟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了,那人若是想要寻他总是寻得到的。
      季东风曾经是他如影随形的伙伴,却不曾想也会是现在他最想要躲开的一个人。
      前尘往事他不想再追寻,可是又怎能祈求别人也是如此。

      斩雪坐在窗边看着星星点点的星子,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吹了一会风便睡下了。

      季东风找到花蓝烟的时候他正在街头表演剑术,本来表演剑术的不少,也不稀奇,可是一个瘸子表演剑术就有趣多了,所以在所有卖艺的人之中,花蓝烟处是停留人最多的。

      还有一个俊俏的白衣小公子跟着拿个铜锣敲着,众人看的津津有味,不时朝着小公子拿着的小铜锣里丢铜钱,那瘸子小道士剑术不错,剑花轻盈剑风却有力,喝彩声经久不绝,白衣小公子给各位道谢,毫不扭捏,连斩雪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季东风远远的看着,却是心内酸楚,曾经众人簇拥的城南殿下这些年就是这般度过的吗?自小怕所穿衣服伤了肌肤,城南殿下的衣服要最好的布锦缝制,怕吃食不合胃口,城南殿下的吃食要最好的御厨餐餐做出二十道,不能重样。

      怕寒来暑往身体不舒服,城南殿下身练习剑术的时候旁总有御医或近或远的跟着,怕有人伤了殿下,季东风是时时刻刻尾随在他身后的。

      可是,这些都只是曾经,此刻的花蓝烟已经不是昔日的城南殿下,那神像却是讽刺了,当日是篡位的圣上让季东风照着少年模样的城南殿下来画的,他一遍遍想着怎么把那个坐在最高位的人杀了,一边却一遍遍琢磨他少年时候该是个什么模样。

      他未曾见过他少年时候的模样,六岁的城南殿下才刚刚占据了他生命的几年,也是那短短的几年让他此后的岁月都关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没有一刻能够停止牵动内心的最深处。

      他在纸上一遍遍的临摹他的模样,一遍遍的否定,一遍遍的回忆,却换来他一次次的崩溃,在旁人眼里刚毅、无所不能的季东风却总是面对着一张张没有眉眼的画呆坐,或许是不允许自己流泪的缘故,季东风没有在谁面前哭过。

      他把一切的苦楚都藏得好好的,他风度翩翩、眉眼锋利里透露着暖意,不远不近,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东风公子是这世间佳公子的典范,一如他画出来得城南殿下的画像那般,只是可惜了那个还是幼年的城南殿下,未能来得及长成少年模样。

      可是众人都觉得那大殿中的金身便是今日圣上对城南殿下的恩赐,是他们先帝宠爱的太子的真实模样,因为当日东风公子也为一百位六岁孩童画了少年画像,如今十年过去了,那些十六岁少年的样貌竟是和十年前东风公子的画像毫无差别。所以又有什么理由去辩驳呢?

      所以如今双十年华的东风公子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文武俱佳的如玉公子。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东风公子是以怎样的心情熬到了这个年岁,他曾想为城南殿下报了仇又如何,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活着一天也不过是离他更远一天,所以他也曾想一了百了,可是他夜夜梦到那个六岁的孩童问他:“东风哥哥,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是呵,这个小孩童还没有家,自他的母妃被赐死之后,还没有人给过他家,众人眼里的宠爱,不过是虚无的束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太子的身份,束的他喘不过气来,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衣冠冢。

      所以季东风靠着这样的一个梦活着,有时候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他也要靠着这个梦让他醒着,因为季东风也想睡一睡,也许就永远不醒来。

      却从来没有的像此刻一样,他感激那个梦。

      他看着眼前那个拖着瘸着的腿的斗笠少年,他的剑术长进不少,宽大的道士服衬着他愈发越发清瘦。舞完剑术他郑重给各位看客鞠躬,白衣少年捧着聚集了一小堆铜钱的铜锣也鞠了一躬。

      却不知是谁出言让花蓝烟摘了斗笠以真容示人,花蓝烟问:“各位可害怕烧伤?”

      众人有起哄的,也有责怪要花蓝烟摘掉斗笠的,一时间争论四起,可是花蓝烟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不同的人却有着同样的好奇心,或许人都有着一种顽童的本性。

      白衣少年制止花蓝烟摘下斗笠,花蓝烟却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斗笠摘下的那一刻,季东风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日在千灯楼他是见过他的,可是当日那个人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可今日他就是城南,昔时他在神像前发誓要好好保护的那个城南殿下呵。

      季东风攥紧了拳头,多年不敢流的眼泪却慢慢聚集了起来,最怕他轻微的不在意,最怕他露出习以为常温和的笑,最怕他曾经锋利的情绪都不再展露,他的城南殿下又是以怎样的十年来便成如今的模样。

      他只想把千灯楼的金身塑像砸了,连同自己当日的信誓旦旦也一起砸了。

      在回去的路上,斩雪问花蓝烟:“今天跟着你的人你可认识?”

      花蓝烟点点头说:“旧识,亲切的旧识”。

      “那可想再见面?”

      “想或是不想都是要见的,”花蓝烟抱着那袋钱币把斗笠拿在手里。

      “我可以帮你逃走,你可愿意?”

      “逃不掉的,我不想他明知道我活着还要当做我死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快活的”。花蓝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当日我不该经过千灯楼的,让他当我死了或许他还能活的快活些”。

      “若有心,你就算逃得再远还是找得到的”,斩雪说了这话才发现自己刚刚还在问要不要帮他逃走,矛盾的思绪却是避不开的询问,问自己也问别人。

      夜晚,还是一样的沉静。

      但是斩雪知道,在隔壁的房间有人已经找来了。

      “可还记得我?”季东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的。

      “季东风,季家独子,冠绝风华,文武双全”,花蓝烟淡淡道。

      “城南殿下,对不起,我来晚了”,季东风为这样的疏离和冷漠觉得心痛,可是最难过的本来就是城南殿下,自己又怎么可以去说什么。

      花蓝烟微不可为的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的隐姓埋名,不再勾连起谁对往事的回忆,或者是仇恨,往事本就该如云烟一般散去,死去的父皇不会再活过来,死去的城南也不会再活过来,可是偏偏有人要追着不放。

      他要以他的方式为他报仇,可是这个仇,说来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自己救赎,可是若说到救赎季东风本就不欠他的,又何来的自我救赎呢?

      世事纠缠,你的不追究也没法换来别人内心的平静,他曾经最依赖的东风哥哥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再也对他表现不出应有的亲昵,年岁是个好东西,回忆是个好东西,心思是个好东西,仇恨或许也是个好东西,染缸一般让人变了颜色,不复当年。

      “东风哥哥,算了吧,放过你自己,你不欠谁的,我还活着,没有死,这样活着就好了”,花蓝烟看着眼前的季东风,恍如隔世。

      “城南,那我怎么活着呢?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活着的,现在你说算了?”季东风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策划了十年来为城南殿下夺回他应有的一切,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对他说算了,他是不是听错了,不然这十年他是为着什么活着呢?

      “东风哥哥让我选择一次好不好,我就这样活着便知足了”。

      “城南,我做梦你让我带你回家,现在我可以带你回家吗?”

      “我现在有家,东风哥哥只是做梦而已”。

      “不对,不对,城南,我是东风哥哥,你说家里要有东风哥哥的,你让我在好不好?”季东风攥着花蓝烟的衣袖。

      “不好,东风哥哥与我并未有血缘关系,我修道修仙总有离开的时候,你是红尘之中的富贵客,你我道已不同”,花蓝烟轻轻扫去季东风的手。

      季东风从来没有想到曾经离不开他的城南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他们曾经的羁绊已经足够抵挡血缘之间的亲疏,可是十年后的城南却说他们道不同,再不要他在身边。

      季东风不愿相信,他与他怎么就道不同了,不都是凡尘俗人一个吗,为何不能做家人,可是那人已经开始闭目修行,指尖轻点如豆油灯已经熄灭,敞开的窗子也已经闭上。

      季东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可是他能感受到自己手中的剑已经不受控制,兵符在怀,是时候了,他抬头看了看稀疏的星子,想来也是和城南在同一片星空下,想来还是温暖的。

      花蓝烟静坐了一会才知道刚刚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急忙追了出去,他了解季东风,若是直接切断了他为他做些什么的机会,或许他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东风哥哥,你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花蓝烟拦住季东风的路,坐在马上的他一身戎装,果然应了当日他的猜测,他曾说东风哥哥若是一身戎装必定拥有山高水长之风。

      “不报仇,我们都好好活着”,花蓝烟仰头看着他。

      “城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想着你就是想和你一同活着,一同变成少年、青年、中年、老叟,而不是你修你的仙,我在人间苟延残喘,我知道我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这人就是一根筋,转不过来,也扯不回去,若是相隔还不若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也盼你能记住些我的好”。

      “你是季东风,你是季家独子,你更是家国天下,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要守护,以前你总教我不可太过于计较情感,作为帝王将相就该以家国天下为大事,其他的不过是生命的点缀”,花蓝烟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人会有执念,我活着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即便是为了家国天下那也是属于你的家国天下,不是别人的”。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家国天下了,你可以放过我吗?”

      季东风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从来没有从马上摔下来过,即便是在沙场受伤再严重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可是花蓝烟的一句话就击倒了他,避无可避的把他击倒了。

      “是我错了吗,城南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季东风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不是他从开始就是错误的,亦或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为他报仇,一厢情愿的去策划为他夺取皇位,一厢情愿的相信城南会赞同他做的,一厢情愿的活着。

      “东风哥哥,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自小不喜欢宫殿里的生活,最眷恋的是你和母妃,母妃去世了之后我就以为可以一辈子和你做兄弟,可是父皇说这不是帝王可以任性的,所以我们最后做君臣,可是十年前的变故让我得了自由,苦的是你,直到现在最苦的还是你,可是你还是为我着想,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这般的包容和爱护”。

      花蓝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水渍在自己沟壑纵横的脸上爬行。

      “我现在叫花蓝烟,过活的很自由,东风哥哥你不该替我背着我的仇恨活着,说来我与父皇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或许很是大逆不道,可是我确实是未曾想过为他报仇,也未曾要夺回这天下,我的性格软弱怯懦也不是千古明君的料,东风哥哥为何还要替我苦着?”花蓝烟说着说着却还是觉得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或许还是不能够表达他想要表达的分毫。

      季东风却站起身笑了笑为花蓝烟抹去了眼泪珠子:“自小到大我只见过你哭过两次,一次是你三岁时淑妃离开时,一次是今日,何苦来着,不去便不去罢”。

      “你叫花蓝烟对不对?”季东风背过身看着远处的星星,“我有个弟弟叫城南,六岁的时候去世了,他生的眉清目秀有些姑娘模样,有时候还犯傻偷胭脂吃,这些年他在我心里还没有长大,多亏了道长,今日见到道长我似乎知道了我弟弟长大后的模样”。

      “甚好,我想他肯定很骄傲有个你这般的哥哥”。

      “道长可否为我做一场法,我想超送我年幼的弟弟,自此我才好过我的一生”,季东风转过身看着花蓝烟。

      花蓝烟点点头问:“什么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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