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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节. 默片 ...

  •   塔图临走前送给元陆一面小镜子并告诉她,自己是在镜像里看到了她所以才来这里的,但是就算和她面对面的时候也还是会看到镜像里的人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那个时候他以为镜像的内容是作为一个表征向元陆呈现了未来的含义,这面镜子应该是属于她的。他们只相处了两个多月,在这点时间里元陆从没感觉到他真正坐在自己面前言说什么,在她眼里塔图是一个不现实的人,好在她对他有些兴趣,总是认真地回答他说的话。
      元陆细细留意这面小圆镜,它太小了以至于不能把人脸照全,但是边棱打磨得十分巧妙,自成边框。镜面上还装嵌着一块透明的晶体,整面镜子就像一件匠心独具的艺术品,她没有发现它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一面很正常的镜子。可是偶尔有一次她从里面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生活着的场景,不是裂开的镜面上呈现出的分裂形象,而是另一个自己。不对,不是另一个自己,那个人不是她。自那次之后,她便经常会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一个和自己长相完全相同的人,颜色透明的瞳孔、利落的短发。镜子对面的人有时会把视线停留过来,元陆随即闪开,但又发现那个视线并不是为了注意自己才固定住的,她或许是在看着什么,但她好像看不到自己。在元陆看着像投影一样清晰的对方的镜像同时,也看到自己抽搐的表情作为虚像映在上面,她感到幻灭地压抑。镜子中的画面会在光点徘徊一下后消失,有时弥漫着烧火的景象。她吓得将镜子跌落在地上,仿佛照出了什么不幸,镜子滚到床下面,她有心不去捡它,但觉得它里面的景象会把整个空间都吸走,就常常将它保管在口袋里。
      有一天,她看到镜子中的晶体变了颜色,在这种色彩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她跑到被水冲得明晃晃的小路边沿着那道路快速走了很久,这里是她遇到塔图的地方,她以期通过这样的方式能找到回溯记忆的线索。然而她并没有在这样的行为中获得任何有效提示,仔细回想,她只在一种场景下会触发获得灵感的前兆,就是当镜子中和那个人和自己对视的瞬间。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深究,同时又在每一个闲暇捕捉那种对视,那种对视不会随时而来,有时候如果自己专注一些,似乎会吸引镜子对面的人看过来,这样的专注是一种心情沉得死死的神游,更像是完全没有在专注,她橙色的瞳孔变大,从其中蔓延出一种无方向的光源、黑影?就是在这种从自己身上想起日出抑或是日蚀的状态中,她感到皮骨之内被揭示出什么,这太不正常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怕自己走火入魔就把镜子藏到抽屉深处,渐渐淡忘了它。
      直到几年后,她再次翻到这面镜子时,上面正好很蹊跷地映射出另外的人,并且对于他们的视角只固定在一个特定的空间内,那个空间内部极其阴暗,若是他们不开亮光她便什么也看不到。她像看舞台剧一样看着他们,甚至无法将目光移开,直觉有什么重大的理由让自己必须这么做。但是,有什么理由呢?她指责自己也许只是好奇。这面镜子实在令人讨厌,她拿着它不知所措,也不忍心扔掉,这让她承担着偷窥者的自我畏惧感。同时也被镜子上本身无生命的虚象缓缓吸噬着活力,等她发现时,她的脸变得拒绝透露心情,性格就像换了一个人。但也理解了塔图将镜子给自己的原因,他这个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完全不抱着“回馈自己”的想法的。这样一想,顿觉不对,她之前对他并没有这样的看法,她是想到了谁?大概是窗外正好刮着大风的缘故,她因为这阵风的力量首先回想起一个关于流动性质的实验,然后就想起了昘图这个名字。接着,又想起了自己曾经是原睦的事,也知道了镜子对面的人是谁。这个过程自然而然,然而,就算她想起那一切,感觉上也不能重生为原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自我的接近亦是失去自我的意图之一。
      元陆知道,现在昘图的目涂在自己手上,按照她的剧本他应该已经无计可施了。至于自己在最后画蛇添足了什么内容,她现在完全记不起来。如果事情就这样持续着,她打算不再做任何行动,主动对于她来说是不慎重便会付出巨大代价的下策。她有时也会留意镜子中的其他两个人在干什么,可是整个儿画面太小,她完全看不清。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某一天她从一潭水中惊醒,周围是寒冷的环境,她回身瞅她苏醒时的水潭,水面透明到不容许声音在附近振动落下灰尘。她在周围徘徊,没见一个人,屋子的大门是锁上的。她试着去推每一扇窗户,在树后有几扇很低的窗子没有被上锁,她从窗子跳到屋里,当她进入室内时,就瞬间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之前曾多次从镜子里注意这阴暗空间里发生的事,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镜子,她想到了镜子,就往腰上的口袋摸去,却摸到了一阵疼痛,镜片碎裂开了,嵌在其中的目涂也不见了,现在这面镜子大概不能再映出诡异的虚象了。看来是那两个人企图接近她并强行邀她介入,他们用了什么力量将她带到这里来呢?她返回那个水潭检查了一下,凭借原睦的经验很快看清了那个界面的撰纸术形式。元陆没有责怪自己不小心,她知道神经反应必须快过闪电才能提防到意识的偏差。
      温度降低了一个调,仿佛是为了逼她后退。她又躲到屋内,这间屋子堆积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将房间的空地全占满了,她翻到一些比较厚的旧衣服裹在身上,从这些东西上踏了过去在内侧将门打开。这是一个处在走廊拐角处的房间,她想找找在镜子中看到的有些图画的走廊,然而这里的门能上锁的几乎都上锁了,没有一点供她探索的多余空间。也许她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昘图的剧本,但他应该预料不到自己会想起他口中的“只有两半灵魂合在一起才能想起”的事,现在她只能依靠猜测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可是,她为何会破例想起呢?这样考虑着,她被死亡的记忆拉入了时间的后退,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她名为元陆的生命之前。在她的两半灵魂尚处于生命时间断开的混沌中时,塔图已经出生两年了,实质上昘图的生命时间是没有断开的。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原因。
      躲在这里到了第二天时,她已经又冷又饿难以继续坚持下去了,这种让神经警醒的痛苦甚至不能用昏睡来逃避。现在她无法选择地要想方设法对抗他们了,从被借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无退路。可是,躲在这里怎么解决食物的问题呢?她瞥了瞥满满一屋子的杂物,想到一个好方法,可以把它们卖掉换钱,准备好足够的压缩食物再返回来。
      元陆迫切地纠集自己的智力和灵感,以来对抗这空穴来风的威胁。现在她必须想象着自己就是原睦,因为从来不认为自己有特殊的聪颖,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想办法的时候需要依靠原睦的智慧。她能这样深入的思考全凭她被对自己曾经是别人的信仰所神化,因而思维更敏捷,更具有危险性。元陆知道她不能让自己的行动被控制,但也不能阻止对方的计划让他们察觉到不对。于是结合这两点作出了一个针对镜子对面的女孩掷地无声的恐怖策略——她需要一个替身,她得将镜子对面的女孩同样借到这里以来代替自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元陆将他们借自己的方法稍作了改动,其实也是不得已的改动,她没有那个女孩的肖像,但除了那个女孩这几年留长了头发,在其他方面她们看起来是一样的。她尝试将自己本人作为肖像站在水潭边,对着界面,看着自己的倒影,小声在心里念叨着。
      当她再次被吵醒的时候,听到隔壁人说话的声音,她仔细听了他们说话的内容,虽然隔着一层墙壁却异常清晰。有人和她的嗓音是一样的,看来元启在她睡着的空当已经被借来了,并成功地出现在了对方的视野里。糟糕的是,他们将元启安置在自己藏身的这间杂物室的隔壁,这儿隔音效果太差了,一举一动都容易暴露自己的存在。突然这间屋子的房门被打开了,她正好被这堆积如山的旧物隔离到他们的视线之外,他们只在门口挑挑拣拣后就离开了。这之后的几天元陆渐渐察觉到,只要是在这个屋子内的对话,她全都像坐在他们中间一样听得一清二楚,想到现在承载她这个意识的是昘图的蓝色目涂,才明白目涂在变为她身体的那一刻就让她在这个屋子里拥有的视觉变成了听觉,她从窥视者变成了窃听者。他们说塔图已经死了,并且他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复活塔图。从她和塔图分开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几年,昘图年龄较小的玩偶或许已经长大了,她不清楚他们的年龄究竟差了多少,但是昘图的目的应该就是靠合二为一来恢复记忆,刻意杀死塔图再复活是为了达到年龄相同这一点,毕竟压缩低维空间是要在高维空间制造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并使其合二为一才能成功的,相同到使空间产生错觉的程度。一想到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或许会凭空化为虚无,她简直怀恨在心,一个被支配的意志所支配的人,另一个将控制欲退回自身的人,他们共同将她卷入了这绝对疯狂之事中。只是脑海里有个声音烦人地告诉她,自己是满足的。她变得大胆,甚至想为所欲为!可是同时越发沉静起来,更加隐忍、思维更加活跃。以前每当她计划干成一件事情,脑子里就不断地周旋着计划,思索着方案以及实施的目的和过程。过分热情而旋即投入,不分昼夜一心想完成,觉睡不稳,饭也吃不下去,如此往复,弄得她精疲力竭、心力交瘁,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去完成计划,就放弃了。可是现在她的心情难以名状,憎恶又同情,对象是什么?她和元启都曾是原睦,但她们都是别人。或许原睦和昘图更像是所谓“不朽的人”,但她还是更想念她出生的地方,所以没有让自己回到原睦的想法。
      就在元启来的第一天夜里,她听到门雏和阿莫士准备让元启进入走廊看看,这是她一直想看的一个地方,她不能再躲起来了,错过这个晚上走廊又会被锁起来。她不怕撞到自己行动的人是别人,只怕会撞到元启,若是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发生了灵魂的合二为一,虽然不知在作为身体的目涂本质不同的情况下会不会压缩低维世界,但这样一来她就失去了替身。在这个想法流过的瞬间,她的意识反过头来捕捉了自己刚才这个想法,似乎有什么灵感憋着出不来,可是现在,她先将它保存了起来。这个夜晚实在诡异,门雏和阿莫士都躲起来期待变化能如此简单地发生,只有她和元启两个人在这个如同迷宫一样的建筑里进行着脚步的推理、追迹以及预撤。元启很快便离开了走廊,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看昘图大脑里的场景了,不过这是他作为塔图的记忆。元陆看到自己出现在记忆的靠后部分,她看着这些记忆心里着实难受。现在她就站在护墙的玻璃前,玻璃倒映着微微颤动的冷光,可是这玻璃没有将她和墙隔开,感觉很逼真,分明站在墙前却又觉得自己站在墙里,这种想法让她陷入一种恐慌,好像立在玻璃前的自己反倒是照着这肖像模刻的空虚人偶,而人偶只是照着这些映像的流程周而复始地做着虚假想象。她全身毛骨悚然,尖叫一声跑了出去。她躲回那间杂物室狭小的角落里,这种拥挤在恐惧的时候反而让她有一丝安心。直到白天,她听到隔壁起居的响动,开门的吱啦声以及走到远处同阿莫士说话的自己的嗓音,才回过神来。她又感觉时间继续着,这一切并没有重复,这并不是她的幻觉。她开始思考昨天预存在脑子里的想法,假设因为目涂的本质不同可以使他们的合二为一不发生空间压缩现象,那她现在岂不是已经什么都不用计划了?可以安心地离开了?可是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如果因为一时的心切而造成无法挽回的过失,那现在的努力也就白费了,还要在这里藏多久呢?她越想越烦躁,简直要喊叫起来了。可她只是狠狠捶了肚子几下,或许只是整日闷在这个仓库一样的房间里小心翼翼不敢出声而造成的压力,只要再忍一忍,等到事情结束就可以回去了。她将自己当成一个影子,把气息涂得越发暗淡,将自己消沉,被世界遗忘。她躲在元启背面,纯粹而懦弱地观察着一切。有时也会忍不住轻声在地上走走停停,偶尔鼻子痒起来,她就极力闭住嘴把头陷在窗帘里,这个行为真是会产生莫大的痛苦,因为她总是被呛着,然后又要去努力去避免发出咳嗽声。
      元陆现在的一切行动都是对未知的昘图的剧本做出回应,她实际上是跟随着他并朝向他的背影的,虽然后于他,他却被她的追迹所囚禁,被她非空间环绕地包围着。这样一来,当他踏入计划失误的悬崖,她就获生了,并且有一个是否拉他上来的选择权。但她还是需要昘图的剧本。
      元启离开了几天,元陆不知道她下山的具体原因,有些在门雏书房中进行的谈话内容她是无法掌握的。过了几天元启回来了,元启这次回来,门雏说要做一个将她的记忆暂置在脑建筑墙壁上的实验,这等于是任这个意识打探塔图的大脑了。元陆有心代替元启当试验品,但还是忍耐到了第二天的实验,看起来这个实验并没有对元启带来伤害。她趁着元启熟睡的时候,将之前下山准备的麻醉药注射给了她。利用好混淆就能使她多一些行动自由的权限,这种自由是基于让别人迷失在她的人群里。
      第二天实验的内容毕竟和第一天的不同,她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安,可还是继续选择冒险,这样的行为让她的本性更加对自己彰显,客观上却淡化出周围人的视线。协作的光芒渐渐在心中打开一条路,她没有笔,只能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失误罗列投射在眼皮之下。可是她在意识被提出后,大脑还是陷入了混沌,犯了错误,差点露出了马脚。她指着自己往常听着元启说话的方向说对面的人,所幸她当时是在元启的房间,指向的对面也不过是“对面的对面”,而且还弹琴了。这甚至让元启也产生了怀疑,元启的怀疑将她置于危险的晦暗中,从各方面都局限她再次作出行动。但从后来他们的态度证明,人们对于自己无法解释的,总是偏向于将其归类为不重要的,或者必须疏忽的。不过这次的冒险是值得的,虽然没有看到昘图的记忆,却看到了他的思路方向,估计她对他剧本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她不得不承认,昘图提出的使她俩一样的条件反而帮助了她。其实记忆中自己的思路是陌生的,昘图的思路倒是很熟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两个剧本接近到相互纠缠,实际上变成了同一个。看来她自己所有的挣扎包括不懈的努力皆已被曾经的自己书写的结局所牵引了,时间从未断开,只是记忆中断分裂了。比起说是自己的玩偶,更像是被未来操控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被未来操控着编写现在自己的剧本。她觉得一阵恶心——他们彼此都在绞尽脑汁想要牵制住对方。虽然本是处于被动才接受了这场游戏,可她觉得自己几乎是犯规了的。这样的想法并无法对它们指向的事实做出任何改变,她与昘图是无缘亲近的,她的心中只有厌倦,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在那次实验结束后,元启又下山了,这次她走了很长时间,元陆听不到她的声音反而有些孤独。在这里的时间暂时还不会结束,不过她的沉默已经捱过了寒冷季节的阴冷与腐败,好过多了。她积极调整着情绪,在印象里记录着光与情绪交换的水位线。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没有她的记忆,对于她来说是死的、平面的,就连昼夜流转的日光都像是一尘不变的。她时常会想起家乡,最怀念的便是靠窗桌子前的自然光,能让她想起一天中的时间分割,一天中的四季,还有那弥漫着雾气的乳白色的早晨,比任何亲人、朋友都让她思念。她观察到元启似乎对光线也很敏感,虽然性格和自己大相径庭,但是体质和审美却如出一辙。证据就摆在这里,昘图却还没有恢复记忆,无法在自己的证明成就里添上一笔。在过去和他的合作中,自己不过是野人献曝,从前无所谓,甘于作罢,现在却极力想要对抗到底了。
      她也认真思考过自己何以如此长时间地隐藏在这里而不被他们察觉,是她真的谨慎到万无一失吗?还是说她处在一种先知的地位俯视着他们?这也许甚至与她的性格无关。实际上她擦出的低响不绝,这低响或许沉醉在元启梦境的界限处;或许碰到墙壁弹回她自己,沦为意义上的虚空。只不过是因为她不寄托自己存在的希望于这里,这样一来气场所带来的复杂干扰就开始消散,除了被看到,她无法被更神秘的感觉捕捉到。
      在这段时间里,这个地方除了门雏就只有她了,她透过窗户带着谜一样的眼神远观着门雏,隐约觉得他似乎知道得多一些。这些人就算和昘图有什么联系她也无从知晓,昘图从未向她透露过他的家庭信息,以及成长经历。不过凭门雏对元启说的话,她觉得他很值得研究,然而平日里她隔着空间无法预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何时噤声,何时又开始彼此言不触意。门雏的声音沉着,语调起伏均匀,听不出情感。就连他在走廊上经过时,也辩不出他是在走近还是走远。在上一次实验后的一天,这没有预征性的脚步突然在她门前停下来敲她的房门,她被吓得心跳声几乎要出卖自己,却听见元启开了门,这真是救了她,就在那一刻她还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元启和阿莫士回来的时候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回来的,元陆把门挪开一条缝想看看来的人是谁,然而从这个房间看前厅的视角被墙的拐角挡住了大半,她只能看到前厅边缘的十五度,暂时还没有机会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只能从声音辨别出他们一个是女性,一个是男孩。超过了三个人以上的对话听起来很混乱,因为声音有时会从不同的地方传来,一方的信息混杂着另一方的信息,一边的谈话又像是另一边的谈话在遥远世界的回音,她不知道自己该侧重哪一方,变得不能像以往一样好好处理信息了。她知道不是他们各自的对话交缠在一起,这只是她全方位的听觉酝酿的混乱,这就是空间立场的听觉吗?这样想来,空间只能在隔离开来的地方反馈给被隔离的人以气氛,在大空间内它无法反馈给每个人不协调的气氛。
      他们聚在一起的对话,有时候很吵闹。而元陆将自己的消隐使得她听到的对话无论气氛如何都变得沉重。声音与按耐拉开了比例的失衡,这种失衡在她这里已经变成了她在乎的所有,她觉得自己孤独极了。那时候的替换成功之后,流程便自动成形,她自己也被推在了一个边缘,绕着这个缘外行动。
      元陆在听到他们说要去地下室后很想去看一次,那个地方的记忆是她没有看过的。可是这一次她没有提前准备麻醉药,视线也变多了,或许难以控制好混淆。她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都走进了隧洞自己却毫无办法,可是没过一会,她看见元启又走出隧洞并且回了屋子,这是一个好机会,她在这空当快速溜进隧洞,走到下坡口处才瞥见旁边站了一个矮矮的人影,她不敢侧目径直走了下去。元陆轻手轻脚地走下去后听见他们正在分析映像上的内容,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到来行注目礼,似乎从元启离开的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发现。她也没有去主动和他们说什么,一直躲在烛光阴影的暗处听着他们说。才过了没一会,下坡口处再一次传来了隐约可辨的脚步声,这是她每天都能隔墙听到的熟悉声音,是元启,她又进来了!不过元陆在选择冒险进洞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偷偷摘下盯了很久的挂在门雏腰间的钥匙,慢慢移动到了地下室更深处的地方。她在这阴暗密闭的空间里藏了很久,若是换做别人或许会被错觉产生的真空窒息而死。在他们都离开后,元陆就将墙上的内容全看了一遍,一开始,她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不知道她为何毫不思考就认为这些信息没有价值,或许的确没有价值,只是她觉得,这些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信息她只能看到而无法分析,它们溜过她的眼前,迅速逃窜回她发现它们的地方。这想法太过自大,她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一次她注意到在某一处映像的场景中塔图拿着的镜子不太对劲,这下她搞清楚了时间线,这部分的内容是塔图还没有遇到她时的记忆。内容显示到塔图向海面走去后就结束了,和这些内容衔接的后续或许封锁在其他走廊,现在她手上有了钥匙,迟早要将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都探索一遍。
      他们最近想好了复活的方法,经常所有人一起外出。在这期间元陆就拿着所有的钥匙去一个一个试门,她试了将近一整天后发现,有一把钥匙是通用走廊里所有的门的。她将这一把钥匙配了备用的之后就将那串钥匙丢回了隧洞。在他们一个接一个回来后,她还没有将所有的地方都看完,毕竟不是所有的时间都能自由行动。只剩下最后两道门了,她趁着晚上其他人都睡着后从房间里出来,打开一道门,这道门内是一条走廊,走廊在黑色中延伸着,看不见尽头,或许很近或许很远。她将手中的灯光打开,才走了十来步就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又是一道门。她打开门后还没踏出第一步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声音似乎很遥远,好像隔着几条过道。但她随即感觉到在并不是那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向她走来,那个人似乎正看着她,她不敢左右动,瑟缩起来将手中的光捂住,转身退回刚来时还没关上的走廊。那个人并没有追过来,在这之后她也没有听到有关的对话。他们将自己安置在默认安全的环境中做着无意义的猜测,却丝毫不会跳出环境看看。发现她的人只会将她默认成元启,而元启的绝对安全就在于她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他们的怀疑已经完全没有价值了,所有的疑心都会被他们计划的顺利进行而消磨掉,她不阻止他们的计划,只是引导着他们错误地将计划进行下去。
      在探察完所有的门后,她差不多接起了塔图的记忆。他在走向海面后就直接来到了自己生活的环境,说不定沉到海里就是回到三维世界的方法,但他有没有做别的手脚她也不知道,如果照着映像中的不完全展示一样直接沉到海里,也可能就这么死掉了。
      他们的计划进行到了最后步骤,离塔图复活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时间朝着那个点前行,那个集中了开始和结束意义的点。逻辑本身要求一种短暂的前后一致性,自那个点,她就获得了与他对话的可能,也是那个点,她行动的意义会得到证实。元启在这个步骤中做了重要贡献,那段时间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这里的结局,她思维兴奋,似乎要霸占自己在这里的未来。元陆感觉自己滥用了知情权以来操控她的生死。
      她品尝了一会儿他们对话中的暧昧,一会儿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她将门微微透开一条缝,过道里影绰未彰,通往视线中十五度前厅的墙角转折处朦朦胧胧,没有灯光,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这个屋子。于是她把门开得更大,站在了过道里,盯着元启的房门,想到元启马上就要被替代了,她承认她的同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承受了更强烈的扭曲。在她将元启借过来的时候,元启就是自己手中一颗必死的棋子,可以说她先看到死去的元启,然后才慢慢看到她的笑脸、她的情绪,现在她觉得元启对于自己就像婴儿在母亲面前的那样可爱又可怜。某种痛苦似乎将她们联系了起来,她不再觉得元启是自己无关痛痒的人。毕竟是她暗中计划了这场痛苦的明暗戏码,在其他人看起来元启是处在明处的人,但在看着其他人的她看来,元启是处在最暗处的那一个。一有了这样的推理,她瞬间心跳加速,这是一个诱人的流动,再向下的流动就会让她心跳过快而猝死,因为这种流动会流出窝在更阴暗角落里的死人,是的,死人,局外之外还有场所,无限的嵌套会制造一系列回音,她会被缩小成其中一声。当然,不会再继续了,她如此告诉自己。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游戏,时咲也已经死了。元陆趁着没人哭了起来,哭声是吼出来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压抑的爆破。那声音撕心裂肺,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形成回音,她想起了刚才的念头,觉得一阵惊恐,就将声音戛然而止。她很庆幸她止住了声音,也不仅仅是因为预感到那种声音会让她失去自我,有人正好在开门了。她赶紧躲回门后,听不出是谁,那个人没发出任何有特征的声音。
      在复活前的最后几天,元陆提前远离了那个屋子,混在山上来看天象的人群中,如果她继续待在那里,被替换的人也许就是她了。
      这期间她的大脑一直昏昏沉沉的,忘记了昼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在那之后她又回到了那间杂物室躲了起来,她现在还没有其他的容身处。隔壁的房间已经没有人了,塔图在另外更远的房间。也许是因为墙壁变成了普通的墙壁,现在她没有那种神奇的听觉了,周围是陌生的安静。
      她无法释怀地想念起元启,她为何想要回到过去呢?这次与昘图无关,她的死者很想念她,看来她们彼此之间有一种怀旧的遗憾,因为她的拒绝,让她的死者很可怜。从听着元启生活直到现在元启消失,当她听着她吃饭、说话,不祥的感觉聚拢过来,温馨却悄然而至。那声音,多熟悉!她就像元启的影子一样,不再感到无助和恐惧,可实际上她们又如此陌生,因为一旦她们看着彼此,她或她就不复存在。她看着镜子,觉得这样好些,好像自己现在有勇气面对她了,为什么不是过去呢?过去她们有隔阂吗?所以她现在已经回归了?她是原睦吗?不,不是,这种感情是客体的,她也理解了自己在夜晚里是如何度过的。从某种罕见的角度理解,元启为她创造了某种占有权限。
      如果把每个人分成彼此,有多少会相爱的,有多少会相憎恶的,只有在混沌中的观测者才能知晓。
      元陆等到塔图和塔仑回归为昘图后的第一瞬间就用他当年告诉自己的方法计算当下世界的维度,她兴奋极了,直接在墙上划了起来,现在她才不管会不会暴露藏在这里的事。计算的结果是三维世界没有被压缩,她又一连检查了几遍,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去了。可是要怎么回去呢?真的沉到海里吗?自杀吗?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操作,其实她很想冲到昘图面前告诉他自己为了完成这个游戏所做的牺牲。尽管很期待能与他对峙的激烈场面,她却忍住了,这是一个诱惑,足以抵抗诱惑也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被动的。她从躲起来的那一刻就该乖乖当个局外人,彻底地沉默,只在不祥的晦暗中切断同他们联系的可能,这种状态应该持续到最后,一旦曝光就失去韵味。越期待就越要隐蔽,欲望与理性的相悖迫使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元陆下山后没有在附近的地方找到海,只找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她在湖边坐了下来,有所犹豫,但更多的是恐惧。她将所有的可能限制在她掌握的记忆中过了一遍,他们在这里到死前的可能性她已经一眼看透了。虽然预测了未来,但这未来的内容却是放弃未来,她厌恶自己的这种敏锐,所赶在前方的一切消散了意义,这注定让她的眼光赶在生命以外。她知道自己只是在这“另一个世界”体验一次死亡而已,当然这体验也不会传达给实体的自己,所以她是不会消失的,这样一想她就毅然向湖面踏出了第一步。一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明白如果自己当时沉默了行动,或因无计可施而放弃,那么,感到庆幸的应该是她自己。直到现在她也无法肯定自己在这个局外人的角色中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她将自己推进暗处是被一种思念所诱惑,而这种思念被另一种思念取代变得无意义,导致她从隐藏自己到伤害元启这些忙活都趋于无意义。然而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行动、这样思想着,一是因为昘图指定的是元启发挥作用,一是她作为原睦时对他的思念导致她在剧本末尾画蛇添足,全都被他们剧本的交织决定了。然而,如果她不画蛇添足,他们的剧本也就无法合成。错了,错了,他们的剧本也早已隐藏在了时间先行线中,凭她的意志是无法抵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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