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玉》荒牧流

12、所谓叮嘱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又是一岁雪盛时，冰封万里，不见莽苍。从高空望去，白茫茫一片中唯有一点黑，细看竟是一块正圆形的焦土，像是纱衣上被火星点了个洞。

　　一个看身量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仰面躺在圆心，眉头舒展双眼微闭，右臂的衣袖从手肘处断裂了，难得接触阳光的手臂皮肤上，细细的血管清晰可见。她身旁散落着长剑与剑鞘，一只雪豹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依偎在她身侧。

　　颜玦睁眼，伸出手虚握视野中的落日，又指了一圈刚刚开始消散的雷雨云：“乱云低薄暮……”

　　一个褐袍青年在她身旁蹲下，叹了一口气，说：“闺女你这结丹声势也忒浩大了。”

　　颜玦感受了一□□内灵力循环，重点关注了一下新出现的那个乌溜溜转的小金丸：“单就成果来说还是成功的。”

　　青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真是不懂你这是着的哪门子的急，干啥玩意都吵吵巴火的，过个三五年再结呗。”

　　颜玦站起身，将豹子收进空间，低头扯开领口看了看被雷劫劈碎的衣裳，庆幸自己带了足够多的外套，解释道：“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机缘个屁，你就是想下山了，把你的老师父自己扔家，让为师独守空房做孤寡老人。”

　　颜玦连忙狗腿地扶青年：“师父何出此诛心之论啊？您不是还有我五师弟随侍左右吗？”

　　“那熊玩意儿也铆足了劲冲筑基巅峰呢，一个两个的都翅膀硬了，不着家了。”

　　“这不……也是为了除魔正业嘛。”

　　“你可拉倒吧，别上纲上线的。唉，孩子心野啦，女大不中留喽。”

　　一高一矮两个人踏着雪原远去，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在他们脚下延伸。

　　夜空一片混沌，西北风鬼哭狼嚎，照月粘着一身雪从屋外进来，摘下帽子捏诀瞬间把它烘干，尉昭拿着一壶温酒过去迎他，细心地把棉布帘子拽起来关严屋门。

　　师父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扭头跟颜玦说：“你瞅瞅今年这雪下得多大，别赶这几天下山了，来年再走吧。”

　　颜玦正在炕上打坐温养经脉，此时灵台清明却硬装糊涂：“大雪述冤情，这必然是魔物作乱残害的冤魂在诉苦，我也该尽我微薄之力，还百姓一个天朗水清。”

　　师父叹气，又抽了根红绳：“看把你嘚瑟的。”

　　承影破军和周扬羽三人装作摆件不吭声，屋子里一时只有干柴烧裂时的噼啪声。过了一会儿师父又叹气：“你这孩子从小就犟，我看我是劝不动你了，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你先去咱们宗内的秘境转一圈，来年开春再下山。”

　　颜玦下炕开始清点行李：“现在才八月，这一等就是半年，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又变卦。”

　　师父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转来转去：“行吧好吧你收拾吧，等会收拾妥当了过来，我有几句话交待一下；小周你帮帮她。”

　　周扬羽从自己的库存里取了一包辟音符，递给颜玦：“师姐为何如此匆忙？”

　　颜玦摇摇头，不接他的符：“三师兄前几日传讯回来，似乎找到了二师兄接触过的暗桩，但也损了些人手，我想过去帮衬帮衬。”

　　把随身空间当洞府的修士不少，毕竟储物法器相对比较易得，还兼顾隐私性和便捷性，可以让修士毫无后顾之忧地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颜玦生于斯长于斯，享受着它带了的便利，自然也就移风易俗，有用的东西一拿到手就往随身法器里扔，此时准备起行李来非常迅速。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拉着承影站到师父面前听训。

　　鹤发青年正坐于圈椅之中，胳膊搭在扶手上，任手指自然垂落，一双瑞凤眼配上薄厚适中的唇却是半含威。

　　颜玦坦然自若地迎着他的目光。

　　师父道：“我只有三件事要交代你，你记清楚：

　　“第一件：不逞强。要学会闷声发大财，用示弱换敌方的轻视疏忽；讲不通道理再动手，打不过就先暂避。

　　“第二件：不在乎。为师希望你抱着历练修行的心态做事，不要为名禄所累，重要的是道心。”

　　颜玦坚定：“还有亲人。”

　　师父颔首：“对，还有亲人。大是大非上你都很清醒，这是你的优势。

　　第三件：不轻信。魔修有很多棘手之处，其中之一是擅长打心理战，擅长制造幻境，你实战经验少，心里琢磨得也多，容易中招。”

　　周扬羽若有所思地看了师父一眼。

　　“第四件：不骄纵。不要自视高凡人一等、高小门派子弟一层，凡人有武艺高强的侠客，也有配合默契的甲士，小门派能延续也必有人才，没事儿闲得招他们是自找麻烦——我知道这是第四件事了，不用那么瞅我，最后这条说一下有备无患。

　　“这是你师叔托我转交的路引和通关文牒，他说这样你更容易隐藏身份。我觉着光凭这几张纸没什么用，再说咱没必要依着凡人界那一套——这是孟极的毛，你收好，能提高隐蔽。”

　　颜玦接过那束白色的毛发，它看上去中空半透明，有点像玻璃丝。

　　“行了，事不宜迟，你走吧。”师父说着递过来张传送符。

　　这下屋内几人全都惊异地看向师父，毕竟在下着大雪的深夜往外赶人的亲师父真的不算常见。

　　他将那张符卷上再展开：“你再不接，我就改主意了。”

　　颜玦深施一礼，双手接符注入灵力。

　　下一秒她出现在一片空白之中，一脸懵逼。承影显形出来，也一脸呆滞。

　　雪豹安厦还无法口吐人言，从空间里钻出来乖巧坐，转动耳朵警惕而疑惑地查看四周。

　　颜玦听着他的心声伸手扶额：“不用猜了，咱们在宗内秘境里，唉，还是让师父坑了。”

　　师父传音给她：“我刚跟你说不轻信，你也没听进去啊，不长记性还怨我。”